如今已是深秋,蕭瑟的細雨飄落而下,還夾雜些許的寒意。


    那把油紙傘撐在岑安的身前,似乎還能擋開吹麵而來的夜風,連細小的雨絲也一並擋開。


    岑安第一次瞧見這樣俊美的男人。


    雖然葉肅也很好看,但他總是一副冷峻又嚴肅的神情,就差在脖子上掛個‘生人勿近’的牌子。


    如果說前者如冰川中的霰雪,氣質內斂且不多張揚,那他眼前的這個男人哪怕是含笑著立在這裏,也會讓人隱約有種‘他在綻放’的感覺。


    深墨般的長發落在肩側背後,明玉一般的臉龐無可挑剔,就連低垂的睫毛都猶如被墨筆勾勒過。


    那一身西裝約束著他的腰線,把背脊與長腿的輪廓也勾勒的若隱若現。


    就這幾秒鍾的功夫,過路的三四個人都下意識地多看了他一眼,眼睛裏帶著詫異與驚豔。


    “你好……”岑安終於能感受到一些妖氣:“你是……牡丹花妖?”


    “我叫明琅,”男人陪著他一起往回走,目的地似乎一樣:“就住在你的樓上。”


    “哎?”


    妖怪和妖怪之間的相互辨識,一般來說都要看道行的深淺,以及對彼此的敵意。


    修煉程度更高的大妖和半仙,能夠輕易識破小妖怪們的偽裝。


    而同族的妖怪之間如果友好而客氣,也會顯露些妖氣來表示‘我們是同類’。


    妖界總是有大大小小的紛爭,但食物鏈最底端的植物們一直都很和平。


    他們絕大多數都是素食者,而且隻需要陽光雨露就可以安度一生。


    正因如此,草木花樹化作的妖物雖然對人類可能不算友好,但見著同類都會互幫互助,也不會有太多的提防。


    “就住在樓上?”岑安怔了一下,感覺自己完全沒有印象:“先前就住在這麽?”


    “嗯,葉肅知道。”明琅笑了起來:“前兩個月出去了一段時間,最近才回來。”


    “最近的雨太頻繁了……”岑安和他繞開了一處窪地,輕歎了口氣:“下雨的時候交通事故總是很多,葉醫生估計要加班到好晚。”


    “他先前告訴我,天氣變化的太異常,是因為有神仙不開心了。”岑安琢磨道:“你說,我們這個街區還住著個神仙不成?”


    明琅神色一動,低笑了一聲沒有開口。


    他們開始談論在時都居住的瑣碎感受,以及彼此的職業。


    植物學習事物的速度都很快,而且在與人類交往時帶有天然的親和力。


    岑安能夠輕鬆地背下小幾十本醫學書的具體內容,而明琅作為建築師和景觀設計師,考證讀博也非常簡單。


    在聊天的時候,岑安有注意到他手中的那把傘。


    湘妃竹,織羽綢,一瞧就不是凡品。


    傘骨上散著淚痕般的斑點,似乎還帶著淺淡的香氣。


    這一路走回小區,門衛和保安都挺相熟跟他們打著招呼。


    明琅把他送到了十二樓,笑著揮了揮手:“有空來我家坐坐。”


    “謝謝你。”岑安想起了什麽,轉身又問道:“明先生,您和葉醫生熟嗎?”


    男人思索了幾秒:“也算認識幾百年了。”


    “他最近好像心情不太好……我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麽。”


    心情不好?明琅挑眉看向他,按住電梯道:“給狐狸挑點零食總沒錯。”


    哎?零食?


    葉肅連著加班了三天,才把某些不愉快的東西完全消化掉。


    這幾天裏,岑安也老老實實地陪著他在兩個科室裏往來——


    葉肅混淆了那些醫生的記憶,但也記著偶爾回去幫忙出幾台手術,在出現連環車禍的時候幫著搶救和安排病人。


    與此同時,婦產科也終於住進了一位男病人。


    那位罹患真兩性畸形的病人在一個月之後,終於回到了這裏。


    他的社會性別是男性,可身體最終檢查結果為女性。


    “我和愛人還有父母一起去看過心理醫生了,”他坐在他們的麵前,神情仍然有些猶豫:“我在很多年裏,一直有成為女性的渴望,但也不敢和任何人提及。”


    這同樣是出於對身體健康的考慮。


    這位病人的卵巢和子宮都發育的很完整,但一側□□存在產生腫瘤的風險,之前在會診時被建議‘應及時切除’。


    岑安靜靜地坐在葉醫生的身邊,注意到他和妻子的手依舊十指相扣著。


    他原本預想過,這對夫婦可能再也不會出現在這個診室,而且也可能會產生芥蒂。


    雖然很多小說和電視劇裏都有過類似的情節,可這種事一旦發生到自己的頭上,就反而顯得荒謬而難以接受。


    ——連自己都不一定能麵對現實,愛人恐怕會更加難熬。


    “心理性別其實是很難判定的事情,”病人側頭看了一眼身後的父母,深呼吸了一口氣,還是再度開口道:“但我們的最終決定是……重新成為女性。”


    葉肅沉默了幾秒,開口時聲音有些低沉:“你會麵對很多的改變。”


    “而且你們的婚姻可能會因此失去效力。”


    氣氛變得有些凝重,老人也轉身歎了口氣,久久地沒有說話。


    時國如今還沒有開放同性婚姻,一旦他戶口本上的性別被更改,他們的關係就從‘法定夫妻’變更為了‘同性戀人’。


    “這已經不重要了。”妻子低聲道:“婚姻本身也無法守護忠誠與愛情。”


    她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麽。


    “路誠是對我很重要的存在……這是在結婚前我便明白的事情。”她看向她的愛人道:“這與性別也已經沒有關係了。”


    她選擇繼續和這個人走下去,初心便是與這個靈魂共度餘生。


    無論貧窮還是富有,不論變故還是風波。


    這是他們早已盟誓過的事情。


    後麵的手術和康複治療都不算困難。


    男性的外生殖器需要全部切除,然後在下一階段進行外生殖器整形手術。


    與此同時,還有激素治療和心理治療需要配套進行。


    這位新女性住在單人病房裏,雖然變得沉默了一些,但每次晨間查房的時候,還是會對醫生們露出笑臉。


    她的胸部原本就發育的有些明顯,一度還和愛人互相取笑過。


    岑安在過去巡查時,剛好看見她的妻子在教她如何使用衛生巾和衛生棉條。


    “對……要把兩側的貼紙撕下來,然後貼在這裏。”坐在床邊的長發女人溫柔道:“衛生棉條要方便一些,不過得等你完全恢複以後才可以用。”


    “來例假會很疼嗎?”床上的短發女人開玩笑道:“以後我們要輪流給對方煮紅糖水了。”


    “……你也該感同身受一下,”長發姑娘慢悠悠道:“想生孩子嗎?生完再來個二胎?”


    她們忍不住笑了起來。


    葉肅走過來時發覺岑安站在門外,抬眸一看便清楚發生了什麽。


    他在他的身邊站定,開口問道:“在想什麽?”


    “我本來以為……這是會拆散他們的一場災難,”岑安慢慢道:“可他們看起來很幸福。”


    而且感情似乎比第一次見麵的時候,還要貼切和契合。


    她們開始為對方梳頭發,以及討論手鐲的款式,眼睛裏的愛意不曾有任何削減。


    “這個世界上,有一億五千萬人生下來便是雙性人,”葉肅淡淡道:“就和俄羅斯的人口一樣多。”


    也許社會認知還無法完全接納他們,可這同樣也是鮮活而多彩的存在。


    他們不是怪物,也會哭笑,也會痛苦,也會有摯愛的人。


    伴隨著婦產科實習的結束,初冬也終於來臨。


    岑安原本早就記著要買零食的這件事情,但一加班就跟連軸轉的陀螺一般,甚至連著一個星期都在醫院的值班室裏睡覺休息。


    天氣一冷下來,他反而全身都有種說不出的爽快和舒服。


    狐狸畏寒,人參喜冷。


    溫度一點點地往下降,岑安便越來越有精神,還會抽空回家泡泡冷水澡。


    相比之下,葉肅開始越來越頻繁地變回本體,在地毯上卷成團一睡就是一下午。


    大概是換毛的緣故,家裏連遙控器的按鈕上都能瞧見白毛,每天拖地什麽的都頗為麻煩。


    岑安好幾次把針梳都握在手裏了,又不敢湊過去碰他。


    大白狐狸比夏天更加皮毛蓬鬆,而且毛絨絨的耳朵尖可愛極了,讓人特別想伸手多揉幾下。


    ……真是好難把它和那個單手剖開妖怪胸膛的大魔王掛鉤到一起。


    葉肅睡醒的時候,聽見了隱約的水聲。


    他把中央空調的溫度調的很高,這一覺睡醒全身都暖烘烘的。


    “葉醫生……”岑安把魚缸往旁邊推了一下,小心翼翼道:“要嚐點這個嗎?”


    明琅跟他提過,說犬科動物都喜歡吃活的東西。


    小倉鼠什麽的毛太多了,他也不想下手剝皮。


    吃金魚的話,也許鱗片還能補補鈣什麽的?


    大白狐狸打了個哈欠,抬眼便瞧見那玻璃缸裏的五六尾小金魚,耳朵下意識地動了一下,尾巴也開始掃來掃去。


    岑安默默管好了自己的手。


    不要摸——這貨是葉肅——絕對不能下手摸!


    它跟滾筒洗衣機似的抖了兩圈毛,低頭嗅了一下魚缸,冰藍色的眼睛再次盯向岑安。


    “你……你要是不喜歡吃,我把它撤了?”


    下一秒,全身光裸的男人蹲坐在了魚缸前,骨節分明的長指徑直探入水中,捉了一尾便喂進了嘴裏。


    微小的魚骨和鱗片被嚼的嘎吱作響,不一會兒便吞了個幹淨。


    岑安坐在旁邊瞧他吃零食,看的又有點想往後縮。


    都變成人了,還留著那狐耳和尾巴做什麽……


    “葉,葉醫生,要不您披個毯子吧。”


    他把頭扭到了一邊,都有些不好意思看他:“天氣冷了,小心著涼。”


    那雪白的狐尾就圈在腰側,不時還擺動一下軟乎乎的尾巴尖。


    小青年越想越覺得羞恥,他當初居然還想把臉埋在尾巴裏麵——這可是葉醫生的尾巴好嗎!


    葉肅指尖還拎著金紅的魚尾,抬眸掃了他一眼:“你臉紅了?”


    “都是空調開太高了!”某人騰地就站了起來:“我去關小一點!”


    -2-


    葉肅很少吃這種零食——主要是它們不好保存,而且平時也實在太忙。


    現如今偶爾吃兩個,感覺像是在嚼魚肉果凍一般。


    他的心情好了不少,還有興致逗逗那愚蠢的植物。


    “岑安,過來。”


    岑安試圖反抗:“葉醫生我去做飯了!”


    “我不餓。”他伸了個懶腰,電視櫃自動滑開,一小盒棉簽飄到了小青年的麵前:“幫我掏耳朵。”


    你完全可以自己掏的好吧!!


    這就是在壓迫員工!!


    岑安氣鼓鼓地接了棉簽盒,坐在了沙發旁邊。


    他還是喜歡之前沒被蓋上大魔王戳的白狐狸……現在再親昵起來就覺得好奇怪。


    葉肅抬指讓魚缸去五鬥櫃那放好,隨手套了一件t恤,徑直躺在沙發上麵,把頭枕在了岑安的腿上。


    某人直接石化了:“葉醫生……”


    “嗯?”


    “你……你不變回去嗎?”


    “為什麽?”


    弱小的妖怪沒有資格回答為什麽。


    岑安默默想著我要早點化妖擺脫農奴生活,還是很沒出息地幫他掏耳朵。


    這個姿勢還是有些曖昧,讓他略微走神。


    高挑挺拔的男人就睡在他的膝上,雖然姿勢與做狐狸時一模一樣,可總感覺多了幾分旖旎。


    他的鎖骨與薄唇都頗為清晰,冰藍色的瞳眸也沒有任何偽裝。


    岑安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幫他掏著耳朵,男人安逸地閉上了眼睛,呼吸平緩又放鬆。


    月桂的氣息流溢而出,無形中籠罩在岑安的身側。


    “你怎麽知道要買金魚?”


    “是明先生告訴我的。”岑安用棉棒幫他刮蹭著耳道,動作頗為輕柔:“他還說您偶爾會吃倉鼠。”


    “現在不怎麽吃了,毛太多。”葉肅原本都想再睡一覺,隱約回過神來:“你見到明琅了?”


    “他居然就住在我們家樓上哎?”岑安把棉棒扔掉,還沒開口提示,男人就翻了個身,示意他繼續服務另一隻耳朵。


    “雖然在小區裏住了這麽久,可平時也沒怎麽瞧見過他。”


    “他在躲人。”葉肅懶洋洋道:“先前跑出去躲了幾個月,這附近就一天到晚在下雨。”


    “明先生是牡丹仙?”岑安有些驚訝。


    “不,他躲的那個家夥是。”葉肅頗為享受地眯著眼睛道:“估計也躲不了多久。”


    等兩隻耳朵掏完,葉肅晃了晃腦袋,忽然又變回了狐狸。


    他的體積猛然變大,以至於沙發都被下壓的發出‘嘎吱’一聲。


    偌大的狐狸半趴在沙發上麵,針梳也從衛生間飄了過來。


    冰藍色的眸子眨了眨,那梳子就落在了岑安的手心裏。


    岑安有些窘迫的開口道:“葉醫生……我不太敢摸你。”


    狐狸歪著腦袋看向他,書房裏又一摞文獻跟鴿子群似的嘩啦啦飛了過來。


    “梳!現在就梳!”


    狐狸耳朵動了一下,那一摞雪白的書頁飛了一半又調頭飛了回去。


    岑安小心翼翼地摸了下他脖頸上蓬鬆的狐毛,腦子裏卻覺得自己在觸摸那個男人的咽喉。


    梳子上開始出現一團團的白毛,從脖頸到背脊,從尾巴到四肢。


    小青年一開始還和他聊幾句天,後麵紅著臉都不好意思再吭聲。


    四舍五入一下,他完全是在把光著身子的葉醫生全身摸了一遍啊……


    狐狸懶洋洋地癱在那裏,還示意他幫自己梳一下胸前的毛發。


    巨獸的體積實在太大,平時自己舔一遍全身實在是麻煩,有小跟班幫個忙也好。


    岑安心裏默念著他救過我我絕對不能跑,但臉上總覺得有些燙。


    他輪轉的這幾個月裏,男女老少的**都見過了不少,導尿和備皮也親手做過很多次。


    在醫生眼裏,人們是沒有性別的。


    但他一想到葉醫生的腰線和光裸的胸膛,就有些心跳過快。


    狐狸轉過身舔了兩口尾巴,又順著本能把腰側和背脊的披毛一一舔順。


    岑安剛好拿起針梳準備把附在上麵的軟毛取出來,那光滑而溫熱的舌頭就掃到了他的手背上。


    兩隻妖怪同時懵了一下。


    葉肅沒想到他會突然抬手,在舔到手背的時候腦子裏空白了幾秒。


    ——有點甜。


    平時聞起來跟中藥鋪似的有些清苦,怎麽嚐起來居然是甜的?


    他下意識地又舔了一口,發覺真帶著股淡淡的甜味。


    岑安也懵在那裏,心想狐狸的舌頭真的好軟啊。


    葉肅還沒回過神來,就感覺到熟悉的輕盈和愉悅感——


    多巴胺和內啡肽開始快速地抬升,血液的流動速度開始不斷加快,而且全身的細胞都興奮了起來。


    內心深處有什麽東西在變得躁動,甚至還帶著幾分欣喜。


    他的喉結動了一下,同時某處隱約有抬頭的趨勢。


    下一秒,大魔王直接化了人形抬腿跨過茶幾,抄起浴巾兩三步就去了浴室。


    嘩啦啦的水聲很快響了起來,過了半個小時才停。


    岑安聽著隱約的動靜,腦子還是亂糟糟的。


    他被大妖們追殺了幾百年,其實平日裏對肢體的親密接觸有點抗拒。


    可是剛才狐狸舔他的那一下,他心裏不覺得有什麽冒犯……甚至想再伸手摸摸它的爪子。


    ……葉醫生不是寵物!


    不是寵物不是寵物!


    小青年晃了晃腦袋,起身去廚房洗手做飯,可切著牛腿又有點走神。


    剛才那段記憶裏,柔軟純白的狐狸隱約間變成了那個禁欲又冷淡的男人。


    他就側臥在身前,還低頭輕舔了一下自己手背……舌苔的質感與溫熱的氣息都有些讓他呼吸停滯了幾秒。


    葉醫生平時洗澡隻需要五分鍾,今天不知道為什麽用的時間有點久。


    他出來的時候全身都穿的整整齊齊,板著臉吃飯時一聲不吭,也沒有和岑安提剛才發生的小意外。


    等這頓飯吃完,他直接用筷子敲了敲桌子,盛著殘羹冷炙的餐盤直接變得光潔如新,星星點點的油膩都消失了個幹淨。


    岑安還沒開口,他轉身就回了書房,砰的一聲把門給關上了。


    怎麽感覺……葉醫生在躲我?


    小青年陷入思考之中。


    他居然一敲筷子就能洗碗,還天天使喚我——真是好惡劣啊!!


    婦產科輪轉結束之後,兩隻妖怪去了五樓的骨科。


    相比於其他的科室,這邊的醫生人均一米八,而且一幫糙漢子個個都膀大腰圓,簡直跟跆拳道社一樣。


    手術需要使用的工具也有很多,電鋸電鑽鋼鉗鋼剪,連錘子都有好幾種。


    從前岑安在山裏做妖怪的時候,對人類醫術的認知非常簡單。


    推拉正骨,草藥開方,來來回回就是那幾樣。


    但在他吃了足夠多的病例解析以及醫書之中,完全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人類也太恐怖了吧!!!


    單純從骨科這一行來說,被機器絞斷的指頭可以拚接,被汽車碾斷的腿可以續上,哪怕是一隻手已經完全脫離了身體,也可以通過拚接腿部的血管來繼續供給養分,等那隻手在腿上養的差不多了再接回來——這種事連妖怪都不敢這麽想!


    岑安力氣不算大,體力勉強夠應付骨科的繁重工作,漸漸都聽習慣了電鑽的尖銳聲音。


    常規的病人有摔骨折或者被打骨折的,也有好些是脫臼錯位或者頸椎病以及腰椎間盤突出。


    葉肅幫病人做複位的時候都是一步到位,但效率高的同時下手也狠,免不了有好些莽漢被擰的鬼哭狼嚎扯著嗓子求饒。


    他們每天早上巡房時要查看好些病患的恢複情況,岑安都習慣了用靈識確認鋼板附近組織的愈合情況,背病曆查體都精準到位,沒少被主任誇個幾句。


    碰見麻煩些的病例,手術一站就是七八個小時,可以從下午一直忙活到半夜。


    有時候站的時間太久,下手術的時候有的醫生都兩腿打晃,走路需要扶著櫃子才行。


    “姓名?”


    “廖春耕。”


    麻醉師確認著他的身體狀況,例行公事的問道:“術前禁食知道吧?不能吃飯喝水的。”


    “沒有沒有,”老頭兒擺頭道:“一口飯都沒吃。”


    岑安站在葉肅背後幫他調整著手術服,多看了一眼那躺著的病人。


    他胃裏有東西——腸子裏也有!


    “等一下——”岑安打斷了麻醉師的動作,再次加重語氣問道:“除了飯還碰過別的嗎?豆漿?饅頭?包子?”


    “就吃了一個花卷,”老頭擺擺手道:“我現在還餓著呢。”


    葉肅深呼吸了兩秒鍾,重複道:“就吃了一個花卷?”


    老頭露出遲疑的表情:“我媳婦兒還給我塞了個草雞蛋,說是吃飽了有精神做手術。”


    旁邊的麻醉師把麵罩一撂,氣的臉都綠了:“他媽誰給誰做手術呢?!”


    -3-


    等在外頭的家屬們沒想到老頭兒沒半個小時又給推了出來,急吼吼地就圍了過去。


    “醫生,怎麽回事啊?”


    “這什麽情況?還做嗎?”


    “不會是有人加塞吧?!”


    “做不了。”葉肅冷著臉道:“護士都說過好幾次了,術前不能吃任何東西,不然會有生命危險。”


    “沒吃啊,”老太太一臉焦急的看著他:“一口飯都沒吃!他求我我都沒給來著!”


    老頭小聲道:“人家說花卷也不能吃,雞蛋更不行。”


    “憑什麽啊?”旁邊一男的直接圍了過來:“我爸這麽大年紀了,從晚上到早上十個小時不吃東西,還要做手術,他受得了嗎?!”


    “他隻要腸胃裏有食物,就可能在做手術的時候反流誤吸,”岑安直接開口反駁道:“如果我們強行給他做手術,他會有生命危險。”


    葉肅發覺他擋在自己的身前,表情有些微妙的變化。


    這小家夥……難道是在護著自己不成?


    “我又沒讀過書,哪裏聽得懂你說的這些,”男人不耐煩道:“你們當醫生的下回能不能把話說清楚?什麽都不讓吃起碼給講明白啊!”


    老頭也跟著在旁邊哼哼:“就是……餓死了算誰的……”


    岑安有些惱火,正欲開口反駁,那四個家屬忽然齊刷刷地安靜了下來。


    他愣了一下,下意識地轉身看向葉肅,發覺他的瞳眸裏劃過一抹銀光。


    下一秒那四個人跟禮賓小姐一樣同時鞠躬認錯:“對不起!我們下次不敢了!給小岑醫生添麻煩了!”


    老頭懵在那裏:“你們咋不向著我了?”


    岑安:“……”


    “葉醫生再見!岑醫生再見!”


    那四個人跟木偶似的齊刷刷揮手,轉頭就把老爺子給推了回去。


    小青年有點生氣又想笑,雙手插兜看著他們把老頭送走,無奈道:“你也沒必要用他們哄我開心。”


    “哄你?”葉肅收回了目光:“沒那閑工夫。”


    他們轉回辦公室,一個出門接電話,另一個則坐下來幫忙處理檔案和文件。


    穿著道袍的小青年扒在門口瞧了兩眼,喚了一聲道:“安安!”


    是那個小道士?


    岑安順手敲了個保存,起身道:“屈塵?你怎麽過來了?”


    屈塵往旁邊一讓,另一個老頭笑嗬嗬的走了過來:“你就是小岑醫生吧?”


    “這是我師父,元真道長!”


    岑安下意識地用靈識辨認他身上的氣息,發覺這位老人和小道士一樣,都是沒有修煉的普通人。


    “您是哪裏不舒服呢?”他接過就診卡,瞧了一眼裏麵的信息。


    屈拂,六十二歲,既往病史有糖尿病和高血壓,和其他老頭兒也差不太多。


    “腰疼,背也疼。”老頭為難道:“坐久了就不行,可有時候雖然做法事要的時間太久,也不能不去啊。”


    葉肅掛了電話轉了回來,瞧了眼這一老一小,示意岑安幫忙查體。


    “應該要做一個ect檢查,”岑安確認著疼痛的位置,耐心道:“我們醫院的康複科很專業的,您可以固定過來做康複。”


    “我也是這麽想的,”老道長籲了一口氣道:“那幫推拿館的人一通亂按,簡直是胡來。”


    屈塵雖然平日裏嘻嘻哈哈的,但真碰著師父有事了還是頗為緊張,幫著他跑上跑下繳費拿藥,還不忘問上幾句醫囑和用藥事宜。


    這兩人雖然都穿著一身道袍,但做事看病都講道理,反而比某些人要好相處的多。


    臨離開之前,屈塵笑眯眯地從袖子裏掏出了一個桃木符:“這是我們道觀的限量版,保佑好運多福的喲,收下吧~”


    岑安扭頭看了眼葉肅,道了聲謝謝收了下來。


    桃木上q版的小道士搖頭晃腦,拂塵也畫的頗為漂亮。


    他晚上帶著桃木符回了家,把小擺件掛在了書櫃上,旁邊就放著營養液。


    一瞧見那幾瓶營養液,岑安忽然想起了什麽。


    這兩個月實在太忙,他都沒來得及去見見明先生。


    明琅正在家中給本體修著葉子,聽見敲門聲時隻點了一下頭,那大門就緩緩打開了。


    “明先生?”岑安有些不好意思的站在門口:“我給您帶了一些小禮物。”


    明琅放下了銀剪,瞧見他手中的營養液:“這是什麽?”


    ……超能量牌營養液?


    “這個特別好喝!”岑安把瓶子遞給了他:“裏麵有氮磷鉀鈣鎂鐵,您嚐一下!”


    明琅啞然失笑,低頭嗅了嗅嚐了一口。


    他的眸子裏露出詫異的神色:“酸酸甜甜的,是很不錯。”


    “我每次沒精神的時候就喝這個來著,”岑安說到這兒,才注意到這房子的擺設:“您家裏……好漂亮啊。”


    葉醫生的屋子是極簡主義的北歐風,可樓上裝潢的猶如洛可可風格的法國宮廷一般。


    象牙色的拱門上有淡金色的藤蔓交纏攀援,吊頂上能看見大片綻放的銀色薔薇。


    不僅如此,他還瞧見了沙發旁的羽葉福祿桐和大琴葉榕,好些盆栽都養的鬱鬱蔥蔥,空氣也是格外的好。


    從客廳到走廊,不僅空間規劃的恰如其分,而且視覺上的華麗效果不輸任何國外的貴族莊園。


    把家裝修到這麽精細的程度,一定要花不少的心思吧。


    明琅笑著給他拿了拖鞋,關門去拿茶葉。


    還沒有走幾步路,他的腳步忽然頓在了那裏。


    “有妖怪過來了。”


    “誰?”岑安下意識道:“是追殺您的那個嗎?”


    “不,”明琅看向北方,皺起眉頭道:“是衝著你過來的。”


    他往後退了一步,壓低聲音道:“你站在我身後,哪裏都不要去。”


    沒等岑安開口,窗外的結界突然被撞了個粉碎,玻璃瞬間猶如冰塵一般炸裂殆盡,一室的花草物件全都被攪碎如殘渣!


    岑安臉色一變,意識到明琅的私人空間可能沒與葉醫生的結界重合,自己的氣息估計已經暴露了。


    一個穿著銀袍的男人踏著水流走了進來,手中還握著長戟一般的法器。


    “躲了這麽久,終於想著要露頭了?”


    “是你?”岑安咬牙道:“你上次吞了我一條腿,現在還不滿足嗎?”


    “喲,這是找到金主了?”魚妖嘲弄道:“自己過來,還是我把你們兩個都吃了?”


    明琅眸色一沉,突然抬起了手掌。


    下一秒,穹頂上綻放無數的薔薇都墜落到半空中溶解變形,同時如銀針一般泛著寒光。


    上千根銀針同時張開猶如一張雪色的網,沒有任何猶豫的直接朝那魚妖釘了過去!


    伴隨著室內多處的管道破裂,水流直接迸發而出,魚妖手腕一橫一抬,那長戟便引導著奔流席卷而來!


    明琅單手護在岑安身側,另一隻手無名指上的白玉戒指亮了起來,驅使著那飛鳥一般的長針穿透水流攻向那魚妖的要害!


    岑安焦急地想要為他做些什麽,內心被恐懼不安不斷啃噬著,那一地散落的葉片也開始打著旋飄飛了起來。


    他下意識地抬手操控那些落葉,在伸手抓握的那一刻葉片亦泛出刀鋒一般的光芒,開始跟隨著掌控旋落飄飛。


    魚妖不欲與他們周旋,一揚長戟踏著水流就衝了過來,眼瞅著就是要取岑安的性命!


    明琅皺眉喝了一聲退,抬手時那玉戒從指間滑落,一揚一抖便落成銀鞭,腳尖一點便過去與他混戰在了一起。


    岑安借著沙發的掩護躲開那水流的席卷,抬手去控製那葉片的位置——


    魚妖看準機會直接側身一投長戟刺他心口,與此同時那落葉如匕首一般自背後從他的喉間穿透而過!


    岑安翻身想要躲開那長戟,卻因為斷牆的限製完全沒法往旁邊跑。


    完了要被殺了——


    還沒等他四肢並用的翻過那半截斷牆,他的身前已經站了另一個人。


    男人單手接了那柄長戟,就立在他的麵前。


    他的白大褂上還沾著病人的嘔吐物和血跡,塑料胸牌隨著罡風微微搖晃。


    此時此刻,他不再是那救死扶傷的醫生,周身的殺意與戾氣如同換了一個人。


    決絕狠厲,沒有半分的餘地。


    那魚妖捂著被紮透的咽喉發出嘶啞的聲音,後退了一步就想要跑。


    可在這刹那之間,葉肅就已經執刃立在他的麵前,快到猶如驟閃一般——


    那柄長戟從他的腰腹一路穿透心胸而過,突出的末端還在往下滴著青色的血液。


    怎麽會這麽快?!他是怎麽做到的?!


    胸腔被穿透的劇痛讓那魚妖疼到兩眼充血,可連伸手反抗的能力都已被完全剝奪!


    “就是你碰過岑安?”他聲音低沉如深流,右手的指甲開始變長銳化一如獸爪。


    明琅嘖了一聲,直接扭頭不看那場景。


    魚妖還在本能地掙紮著,可意識都已經開始不斷渙散了。


    他的胸膛如拉鏈般被破腹掀開,那隻救過人縫過針切過骨的手直接探了進去,把還沾著血汙的深綠內丹給擰了出來。


    在這一瞬,這魚妖痛苦到極致地長嘶一聲,竟直接化作齏粉消失殆盡,連魂魄都散了個幹幹淨淨。


    岑安還陷在那斷牆的磚石裏,大腦裏一片空白。


    那深綠的珠子直接被扔到了他的掌心,還泛著微微的光芒。


    醫生掃了一眼旁邊靠牆而立的明琅,轉身走到了岑安的麵前。


    “把它吃了。”他冷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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