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江奕奕和白滄的關係發生了定義上的變化,但事實上,除去那個擁抱之外,他們的相處模式沒有實質性的改變。


    不,這個變化已經足夠讓人驚恐了,作為唯一的旁觀者,林異在短暫的自我懷疑後,不得不承認,這一幕不是他精神失常後的臆想,而是真實發生的現實。


    “醫生,我不覺得這是一個好想法,”林異反應過來之後,語速飛快道:“白滄是一個能力者……”


    “你應該清楚,你現在,也是能力者?”白滄撩起眼看向林異,直擊重點:“怎麽?跟空越澤研究出有意思的結論了?”


    他注視著突兀停頓的林異:“比如說,跟我們這些能力者相比,你們不會失控?”他在“我們這些能力者”這幾個字上加了重音。


    林異眨了眨眼,在沉默籠罩這裏之前,視線一歪,落到了江奕奕身後的大裂穀上,語調誇張:“確實,這裏不應該出現生命體,我跟導師匯報下,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林異往一旁挪了幾步,避開白滄的視線,跟星卡另一端的存在低聲溝通了起來。


    白滄對他欲蓋擬彰的行為沒有任何情緒波動——雖然弱者不盡相同,但歸根到底弱小就是他們最大的共同點。


    現場重新安靜了下來,白滄低聲為江奕奕解釋林異為什麽會這麽說的原因。


    “這裏之所以無法被星盟有效利用,是因為它是生命無法生存的死地……”


    “在幾百年前,星盟做出了判斷,認定這是一片即將‘消失’的土地,組織公民有序撤離了這裏。”


    白滄看向前方大地上交織縱橫的裂痕,勾勒出驚心動魄的死亡陷阱,誰也不會覺得生命能在這裏延續。


    “但幾百年後的今天,它依舊沒有‘消失’,就如同一個醜陋的傷口,銘記著人類曾犯下的錯。”


    “但現在,在生命無法生存的大地上,開出了一朵小花。”林異不知何時結束了溝通,無縫插入了對話:“或許,一切都在好轉。”


    林異看向江奕奕,道:“不管是這個世界,還是……我們。”


    江奕奕得出結論:“所以,星獄針對非自然形成的能力者的研究,有了進展?”


    江奕奕所指的“非自然形成的能力者”,是特指因為他的影響,而從普通人成為能力者的林異和瘋子。


    瘋子從一開始就留在獨立空間的研究所配合研究,但林異在離開星獄之後的具體動向,並沒有人知曉。


    巧合的是,空越澤也是在那之後,失去了存在感。


    “空越澤最近之所以沒有出現,是因為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你身上?”


    “準確來說,不是我,是這個重新活躍起來的世界。”


    林異朝裂穀深處的那抹綠色看了眼:“在醫生主導合作,離開了星獄之後,這個世界就進入了一個嶄新的領域,每天都在產生無數新的變化,讓沉滯的世界重新蘇醒。”


    林異無比篤定這一點:“一切都在變得更好。”


    白滄嘴角翹了翹,伸手搭在江奕奕肩膀上,側頭在他耳邊輕聲道:“醫生,你看,隻要稍不留神,哪怕是絕對忠誠的家夥,也會被空越澤說服。”


    “既然是絕對忠誠,那自然不存在被說服的可能。”


    空越澤的聲音響起,他的身影緊接著從不遠處浮現,連帶著身後諸多人影。


    空越澤的視線在江奕奕和白滄身上劃過,將他們之間極其細微的變化納入眼中,對白滄道:“恭喜得償所願。”


    白滄收回手,站直身體,看了眼戴上防護用具就往生態圈外衝去的研究人員,忽略了對方的話:“你居然空到能親自跑一趟?”


    “正好就在附近,所以順道來跟醫生見一麵。”空越澤解釋完之後,看向林異道:“怎麽樣?”


    林異點開星卡屏幕:“跟醫生的距離越近,波動越明顯,顯然,醫生跟‘阿裏卡’之間有更緊密的聯係。”


    江奕奕的目光跟著落到了星卡屏幕上。


    林異為江奕奕介紹道:“這是我身上的能量反應收集裝置實時監測到的數據。”


    他指了指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數據和曲線中的某一條——也是最顯眼的那一條,它在某個時間段突兀拔高抵達了高峰,將其他幾條拔高的曲線的存在感淹沒。


    “‘阿裏卡’,是對這種存在的命名。”空越澤接過話茬道:“也就是醫生你所看到的那條曲線。”


    “它是林異和瘋子成為能力者之後顯著增長的指標,且同樣存在於其他能力者的檢測報告中。”


    空越澤滔滔不絕道:“這個數值一直存在,但因為無法明確它的作用,而被列為不明物質,但現在,我們能確定,它是能力者之所以成為能力者最重要的一環……”


    “但問題在於,這幾個數據……”


    空越澤刷刷刷的點出了數個數據:“在林異他們和其他能力者之間存在顯著不同,換句話說,林異他們跟其他能力者並不能簡單的歸為一類,他們之間存在顯著差異。”


    “首先,他所擁有的能力不夠強大,其次,他們的精神、思維以及心理狀態,都非常正常——當然,是跟能力者相比而言的相對正常。”


    “所以,在觀察期結束之後,我們能確定,林異他們跟能力者並不相同。”


    空越澤斬釘截鐵道:“他們不會失控,也不具有精神狀態異常的特征,他們是真正意義上的,新人類。”


    “雖然無比弱小,甚至所擁有的能力幾近於無,但毫無疑問,他們比能力者更進一步,在進化的道路上。”


    空越澤注視著江奕奕,在沉默的荒野上,將一切攤開。


    “而剛剛,我們證明了另一點,‘阿裏卡’受到醫生的影響,也是目前我們唯一知曉的能對它產生影響的因素。”


    空越澤的情緒十分激動,失去了往日裏的自持和冷靜,他的臉上,他的眼睛裏,甚至於他的喉嚨裏,都翻滾著某種情緒,在狂風呼嘯的荒野上激蕩出更為炙熱的生命力。


    “換句話說,我們可以從數據和研究中確認之前的猜測,新人類的出現——也就是簡思和瘋子的變化,跟醫生有著無比密切的聯係。”


    “醫生,正如你之前所說,你不是新人類。”


    “你是帶領人類走向新世界的航標。”


    在空越澤信息量過大的話告一段落後,現場還沒來得及歸於沉默,白滄接過了話茬。


    “偽裝自己一無所知可不是一個好習慣。”白滄懶洋洋道:“這裏可沒人會相信你對獨立空間內發生的一切毫不知情。”


    “換句話說,”白滄撩起眼看向空越澤,鋒芒與壓迫感隨之彌漫:“你早就清楚這一點,關於醫生正在做什麽,以及想要做什麽。”


    空越澤將澎湃的情緒收斂,轉瞬歸於冷靜:“輕易相信一個無法被事實證明的荒誕言論,更不是一個好習慣。”


    “唯有數據和科研結果能證明真相。”


    江奕奕對他知道什麽不感興趣,因為那真的算不上一個秘密——至少就江奕奕來說,並沒有將它作為需要保密的存在。


    他收回眺望裂穀的視線。


    那些科研人員在科技的輔助下,深入狹長的裂穀,他們沒有貿然動作,而是在那抹綠色旁搭建了一圈探測工具,在給它提供保護的前提下,謹慎的獲取與這個微弱的生命體有關的訊息。


    江奕奕:“這聽起來像是個好消息。”


    “確實,但這並不讓人意外,”空越澤對江奕奕道:“畢竟,我們的目的殊途同歸,雖然目標和方式不同,但終將抵達相同的目的地。”


    “一個開啟進化之路的嶄新世界。”


    “所以,你是特意來通知我,你們的最新進展?”


    “那隻是順帶,主要是想跟醫生聊一聊……”空越澤稍稍停頓,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李一河的計劃。”


    “我不覺得你有更好的計劃。”


    “既然這個計劃是李一河的手筆,確實不太可能有人能找出問題。”


    空越澤不緊不慢道:“但問題就在於此。”


    “李一河也不值得信任,不是嗎?”


    江奕奕眉梢微動。


    空越澤貼心的補充完這句話:“所有能力者都不值得信任,這不是出於我個人的偏見,而是來自過往經曆的警告。”


    “當然,”空越澤側頭看了眼白滄:“白滄除外。”


    白滄的注意力凝聚在江奕奕身上,沒給多餘的人眼神。


    “畢竟,他所有的別有用心,都是為了得到醫生,在達成目的的前提下,他完全可以被信任。”


    “李一河確實不值得信任,”江奕奕反問空越澤:“那你呢?”


    “我不需要被信任。”空越澤對此有著明確的判斷:“我們目的一致,就足以讓我們立場相同。”


    “我比你更清楚這一點。”江奕奕平靜道:“我主導合作,所以……”


    他看向空越澤:“我來決定這一切究竟要用哪種方式落幕。”


    空越澤得到了極為明確的回答,和之前一樣,任何試圖通過影響江奕奕來主導合作的行為,都沒有用。


    因為那是江奕奕。


    足夠強大的自由靈魂,篤定前行,從不遲疑、畏懼、甚至駐足。


    所有人都對李一河所擁有的智慧抱有警惕,他是一個足夠強大的威脅——對任何人而言。


    唯有智慧能在實力對比懸殊的情況下,為絕對的實力,創造九死一生的絕境。


    因此,有些人選擇試圖殺死他,有些人選擇跟他保持距離,而有些人則選擇懷揣著警惕跟他接觸。


    但江奕奕跟所有人都不同,他走在自己選擇的道路上,不因任何人而動搖。


    所以,即使在不夠強大的一周目,他也能成為唯一的主導者。


    “既然如此,我尊重醫生的選擇。”空越澤有些遺憾的退了一步:“希望最終,我們都能迎來我們想要的結局。”


    *


    回到獨立空間後,江奕奕和白滄進行了一場短暫的對話——關於空越澤所說的那些。


    “他不看好你。”白滄走在江奕奕身旁,輕聲道:“比起李一河。”


    “不讓人意外。”江奕奕走在環境模擬層所構建的陽光下,周邊是鬱鬱蔥蔥的草坪和綠植,目之所及的一切,遠比他方才所見到的荒蕪大地,更像一個真實世界。


    “畢竟比對的另一個存在是李一河。”


    作為同樣把李一河列為最值得警惕的存在,江奕奕十分能理解空越澤:“直接弄死李一河是最好的處理方案。跟他玩陰謀詭計,沒有任何勝算。而在這其中留給他的時間越多,最後形成的威脅也就越大。”


    白滄盯著江奕奕看了幾秒,忽而笑了起來:“醫生很清楚這一點……卻依舊什麽都沒做?”


    “那就隻有一個原因了。”


    白滄語氣輕鬆,跟空越澤對此的態度渾然不同:“醫生清楚他想要什麽。”


    “準確來說,我們心照不宣。”


    江奕奕伸手推開療養院的大門,嘈雜的聲音從二樓傳來,他朝二樓的方向看去,輕聲道:“他無需用語言來說服,因為他根本不可能被說服。”


    “那麽就讓他去得到他想要的東西吧。”江奕奕輕描淡寫道:“甲之砒霜,乙之蜜糖。”


    白滄側頭分辨下上方傳來的嘈雜聲音,對江奕奕道:“好像是起源。”


    起源?下一個聊天對象?


    江奕奕鬆開手,朝二樓走去。


    白滄跟在他身旁:“我一直在想,為什麽這個遊戲沒有給李一河設置隱藏結局?”


    江奕奕平靜道:“或許是因為,他的執念,玩家根本不可能達成。”


    “有時候,我會覺得,李一河覺得醫生是策劃的這個猜測,真的很有道理。”


    白滄輕聲道:“醫生對此的表現,像是早已看過了通關秘籍,對所有人都了如指掌。”


    “一般這種表現,我們稱之為智慧。”李一河的聲音慢悠悠的從樓梯上傳了出來:“如果這種程度,就算是看過通關秘籍的話,那我豈不是對此倒背如流?”


    江奕奕邁出最後一步,走到了二樓平台,終於得以將發出嘈雜聲音的現場收入眼中。


    李一河靠著牆壁,站在樓梯口,跟混亂中心保持著距離——一個無比微妙的位置,既不會被混亂波及,又能在第一時間注意到一樓的動靜。


    很難說,李一河有沒有聽見剛才的完整對話。


    不過這不重要,李一河沒有對此發問,江奕奕也沒有主動告知。


    他的目光在掠過李一河之後,在混亂中心停頓。


    倒是白滄對眼前的混亂沒有興趣,接了句茬:“所以,你已經推翻了醫生是策劃的判斷?”


    李一河注視著混亂中心,隨口道:“那本來就是沒有其他答案時的備用答案。”


    “雖然醫生時常顯得過於克製和理性,但我還不覺得,他會感性到這種程度,批判人類社會,探究強權與政治,回首環境保護和能源利用,隻有蠢貨才會試圖將這麽多東西雜糅在一起,呼喚愛與和平。”


    李一河看向江奕奕:“醫生可不是蠢貨,也沒有這麽泛濫的同理心。”


    相反,在某些時候,江奕奕的表現冷漠到足以讓人心驚,甚至懷疑對方才是這一切的幕後黑手,最終boss。


    出乎江奕奕的意料,混亂中心並不是起源,而是簡思和收藏家——仔細一想,似乎也不是很意外。


    起源攔著收藏家,簡思站在門口,眉梢微皺,身後紮起的小辮子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晃動,晃出些弧度。


    “你別衝動。”起源攔著收藏家,話卻是對簡思說的:“醫生會生氣的……”


    他沒說完,察覺到熟悉的氣息,忙轉頭對江奕奕道:“醫生,你可算是回來了,簡思……”


    簡思的聲音響起,打斷了起源的話:“醫生,收藏家什麽情況?瘋了?”


    江奕奕邁步走到了他們之間,起源鬆開了攔著收藏家的手,小聲嘟囔:“簡思什麽情況?”


    怎麽聽起來瘋的不僅僅是收藏家?


    “怎麽了?”江奕奕的視線在他們之中環顧了一圈,落到李一河身上:“發生了什麽?”


    李一河精準總結:“收藏家想收藏簡思,簡思有點……生氣。”


    起源接過話茬,對方才的生氣場景記憶猶新:“要是用生氣來形容的話,那跟事實相差可就太遠了,那明明是……”


    起源撓頭,思來想去半天,才找到了一個合適的詞:“所有人距離死亡隻有一步之遙。”


    起源很難直接描繪出方才那一幕的感受,他從未體驗過這種絕對的壓製,甚至於對方什麽都沒做,死亡的陰影已然籠罩了他們。


    江奕奕看向簡思。


    簡思撩起散落的發絲,漫不經心的重複道:“他想收藏我。”


    說到這裏,他看了眼目不轉睛的注視著他的收藏家:“這可真是,非常非常的狂妄。”


    收藏家毫無恐懼,相反,他在簡思的注視下,越發興奮。整個人輕顫著,無法抑製自己激動的情緒。


    “我警告過你,在結束合作之前,扮演好你們在這場合作裏的角色。”


    江奕奕伸手按住收藏家的肩膀,收藏家輕顫的身體緩緩平靜了下來,他朝簡思露出克製斯文的笑,道:“真遺憾,主導這一切的是醫生呢。”


    “醫生不喜歡鮮血和屍體。”


    這是一個毋庸置疑的挑釁。


    在簡思對此做出反應之前,江奕奕警告了對方:“還是說,你打算結束我們的合作?”


    “好了好了,”李一河恰到好處的開口道:“醫生說了算,毫無疑問。”


    “簡思隻是……有點失控,但他不會讓醫生生氣的,不是嗎?”


    李一河側頭看向簡思,征詢般道:“簡思?”


    簡思笑了一聲,靠著門框,懶洋洋道:“當然,我自始至終都站在醫生這邊。”


    “倒是醫生說的這麽堅決,就好像隨時準備跟我……”


    簡思的話突兀的消音了——因為白滄接下來的舉動。


    白滄隨手搭在江奕奕肩上,低頭在詢問江奕奕:“我先帶起源去特殊聊天室?你們繼續?”


    整個過程親昵且自然,像是重複過無數遍般,毫無異常。


    過近的距離傳來對方溫熱的觸感,江奕奕側頭看了眼白滄,平靜的拒絕了他:“不用,已經結束了。”


    他看向起源:“聊一聊?”


    “輪到我了?”起源有些意外,他站直身體,高大的身材帶來的壓迫感隨之而來:“那可太好了,我早就想跟醫生單獨聊一聊了。”


    在有些奇異的寂靜中,起源撓了撓頭:“不過,白滄跟醫生……白滄這是得償所願了?”


    白滄朝簡思的方向看了眼,無比愉悅:“沒錯,得償所願。”


    “醫生屬於我……”


    “而我屬於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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