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樓,特殊談話室。


    特殊談話室的構造十分特殊。


    一整麵牆的玻璃足以讓窗外的陽光肆意灑進室內,室內的綠植隨處可見,充斥著每一寸空間,洋溢著澎湃的生命力。


    其他擺設半遮半掩的掩蓋在綠植之中,就連窗邊的那一整套木質桌椅都沒有擺脫這個待遇,這讓這裏與其說是一個談話空間,倒不如說是一間特殊的植物園。


    江奕奕走在前方,原本規劃的小道被肆意蔓延的草叢覆蓋,他繞過那些伸展著枝葉的植物,有些困難的在植物縫隙中前行,朝著他的目的地——位於窗邊的桌椅走去。


    跟在他身後的死神,輕鬆的跟上了他的腳步,障礙物無法對他造成絲毫影響,敏銳的感知和靈敏的反應足以讓他遊刃有餘。


    江奕奕跋山涉水,抵達了目的地,位於談話室最深處的桌椅旁。


    “坐吧,”江奕奕坐下來,對身後人道:“我們先聊一聊。”


    雖然他不覺得死神會緊張,但還是解釋道:“至於其他的,等進一步了解情況之後,再說。”


    死神坐到他對麵,他沒有拿著那把長劍——事實上,雖然他擅長冷兵器,但他本人並不熱衷於帶著它們到處跑。


    江奕奕的目光在死神身上停頓,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了另一點。


    他跟死神第一次見麵時,對方的表情極其誇張,精神狀態異常的狀況隻需要一眼就能確認。


    但現在,死神的表情跟正常人沒有區別,除去過於沉默外,甚至足以讓不了解情況的人懷疑對方到底是不是精神異常。


    死神察覺到江奕奕的視線,他抬起眼跟江奕奕對視:“就我們兩個?”


    江奕奕收回思緒道:“畢竟我才是醫生。”


    死神悶悶的應了一聲,氣氛又沉默了下去。


    江奕奕的思緒重新回到了方才的問題上——這個改變意味著死神的精神狀態好轉了?


    死神沉默片刻,意識到江奕奕在走神,打破沉默問道:“醫生想聊點什麽?”


    江奕奕:“你現在的狀況比之前好了很多。”


    死神聞言,笑了起來,語氣奇異:“因為醫生啊。”


    “這個世界很無聊。”死神收斂了笑,慢吞吞道:“為了活下去拚盡全力的人很愚蠢。”


    死神深吸了口氣:“你很難不對這一切感到可笑。”


    “無聊,愚蠢,可笑,荒誕。”


    熟悉的笑聲重新回蕩在室內。


    所以他總是在笑,因為這個世界在他眼裏,無比可笑。


    “但醫生不一樣。”死神慢慢停下笑,浮現出認真:“醫生一點都不可笑。”


    他思考了下用詞,語速飛快:“醫生身上有太多未知、太多秘密、太多神奇的存在。”


    “連帶著這個世界都因為醫生變得有趣了起來。”死神眼神裏緩緩浮現波瀾:“太好了,除去死亡之外,還有一點值得讓人期待的東西存在。”


    江奕奕沉默的聽完他的話,做出判斷:“看來你的狀況好轉了。”


    死神產生了談話的興趣:“我知道醫生有很多秘密,我也不關心醫生究竟想做什麽,”死神稍稍前傾,拉近了他跟江奕奕之間的距離,壓低聲音道:“但是,醫生可以……”


    “殺了我嗎?”


    “既然這個世界已經開始值得期待了……”江奕奕有些疑惑:“那為什麽不多看看它呢?”


    “比起這個來,”死神垂下眼,因為壓抑著笑而渾身顫抖:“死在醫生手裏,更值得期待。”


    死神悶笑了幾分鍾,才停下來,格外開心的跟江奕奕道:“我知道醫生有疑惑。”


    “關於我的克製和異常。”死神歪頭回憶了下道:“就是李一河說的那些。”


    “原因很簡單。”死神難得有如此強烈的傾訴欲:“我之所以克製,是因為我確定,我最終會死在醫生手裏。”


    他晃悠了下腦袋,笑著道:“既然我的追求終將實現,那我有什麽好急切的呢?我隻要耐心的等待就可以了。”


    江奕奕思考了兩秒:“我不覺得它最終會實現。”


    死神對此有著盲目自信:“不,它會。”


    江奕奕跟死神對視了幾秒,意識到如果他繼續反駁,這將進入一個無盡輪回——他已經在白滄身上充分體驗過他們究竟有多固執了。


    “既然這是以後的事情,那以後再說吧。”江奕奕扯開話題:“我們談談其他的?”


    “醫生想談點什麽?”


    一個具有自毀傾向的消極厭世者,會對什麽感興趣?


    這是一個好問題,因為江奕奕緊接著找到了答案:“我?”


    就如同江奕奕的判斷,死神產生了侃侃而談的興趣:“醫生喜歡這個世界嗎?”


    一上來就找到了問題關鍵啊。


    江奕奕慢吞吞道:“不喜歡。”


    死神不意外江奕奕的答案:“我一直很奇怪,為什麽會有人喜歡它,甚至為了活下去而費盡全力。”


    “這群人真的太可笑了,應該說,這個世界太可笑了。”


    江奕奕沉默兩秒,思考要不要解釋下他不喜歡這個世界的原因——跟世界是否荒誕可笑無關,他不喜歡這個世界,隻是因為,那是被他標注為敵人的存在。


    死神沒給他解釋的機會,緊接著問出了第二個問題:“醫生為什麽要這麽克製呢?”


    他對江奕奕的克製沒有意見,隻是有些無法理解:“那些人,隻要殺掉就可以了,這樣他們就不會給醫生造成麻煩了。”


    他指的那些人不是其他什麽人,而是異常者他們。


    江奕奕:“因為有些東西遠比沒有意義的殺戮和死亡更重要。”


    死神十分認同這一點:“就好像,我不會隨隨便便自殺,或者找個人殺了我一樣。”


    “因為那沒有意義。”他看向江奕奕,目光專注且誠摯:“隻有醫生帶來的死亡,才是真正的死亡。”


    有個詞本該引起江奕奕的注意,但在那之前,死神的話迅速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且完全遺忘了這個有些突兀的詞。


    死神語調稍低,認真得不像是江奕奕印象裏沉默瘋癲的死神。


    “原來如此。”他眼神裏有一股奇特的情緒:“怪不得醫生在我的世界裏,這麽特殊。”


    “醫生就像是另一個我。”


    “我知道醫生看著這個世界的時候,在想什麽。”


    “因為我也是這麽想的。”死神平靜道:“這個糟糕的、無趣的、可笑的世界,有什麽存在的必要呢?”


    江奕奕打斷了他的話:“我覺得你有些誤會。”


    死神停下話,詢問江奕奕:“什麽誤會?”


    江奕奕整理了下措辭:“我跟你……”


    這句澄清的話突兀停頓了下來,他看到了死神注視著他時的神情——平靜且純粹。


    對一個具有自毀傾向的消極厭世者而言,“另一個人”的存在讓他眼裏的這個世界變得稍稍有趣了起來,也讓他願意停下奔赴死亡的腳步,將視線停駐在江奕奕身上。


    江奕奕接下去的那些話被咽了回去,他並非不能澄清那點小小的誤會,隻是……


    對方的精神狀況本就不佳,陳述事實,毀滅他眼裏亮起的光,更沒有必要。


    死神耐心等了片刻,沒等到江奕奕的後半句話:“我跟醫生?”


    “我跟你存在著區別。”江奕奕謹慎的甄選用詞:“你隻是不夠了解我。”


    死神再度笑了起來:“我當然了解醫生。”


    他晃悠著腦袋,自得其樂的大笑了起來。


    “每個人都是一座孤島,誰也無法徹底了解另一個人。”


    死神不是一個純粹的瘋子——準確來說,所有能力者都不僅僅是瘋子,他們還是另一種天才。


    “每個人隱藏在深處的東西,遠比浮現在海麵上的更多。”


    死神心情非常好,這體現在他不住晃動的身體幅度上:“我們孤零零的前行,獨自麵對世界的狂風暴雨。”


    “時常為孤獨而難過。”


    死神看向江奕奕:“所以,有另一座相似的島嶼存在,多麽讓人驚奇。”


    在江奕奕說些什麽之前,死神興致勃勃的開啟了下一個話題:“我已經足夠了解醫生了,那醫生想了解我嗎?”


    這場對話從一開始就偏離了江奕奕最初的設想,而到現在,完全超出了他的控製。


    但沒有人能在對話開始前,篤定自己能在接下來時刻掌控對話的方向——尤其是跟能力者對話,他們異於常人的狀態和思維,讓一切總是超出想象。


    “我在想,怎麽才能治好你。”


    死神側頭,有些疑惑:“為什麽要治好我們?”


    “我覺得我們現在的狀態沒什麽問題。”


    死神是真的對此感到疑惑:“它沒給我們造成困擾,相反,這讓這個世界變得稍微有點意思了。”


    江奕奕回答他:“為什麽要治好你們?大概是因為,如果被治好,你會發現,這個世界並沒有那麽無趣。”


    死神對此持有可有可無的想法,他沒有反駁江奕奕,並不是因為讚同,而是因為他覺得沒有必要。


    “我不覺得,治好我們,會改變什麽。”


    死神側頭,注視著始終保持平靜的江奕奕:“我們依舊是我們,對世界的看法,對死亡的觀點,如果因此驟然改變……”


    “那不能算是被治好吧?”他若有所思的思考道:“那隻能叫被重塑成符合主流社會的模樣?”


    死神得出這個結論,露出笑,興致勃勃的征詢江奕奕的看法:“醫生覺得呢?”


    我覺得我該找個有證的心理醫生跟你們對話。


    被反向說服的江奕奕對自己作為主治醫生的水平產生了幾分懷疑。


    死神盯著江奕奕看了幾秒,在江奕奕沒有接茬後,繼續道:“當然,醫生能做到這一點,隻是醫生不會這麽做。”


    江奕奕為對方話裏的篤定再度看向死神。


    “因為是醫生呀。”死神再度笑了起來:“如果醫生跟那些可笑的家夥一樣,那根本不可能站在我麵前,不是嗎?”


    “正因為醫生跟他們不一樣。”死神笑的太激烈,不得不停下來緩一緩,才繼續用奇異的歡快語調道:“所以,一切才會發展到現在這樣。”


    “醫生跟我們才是同類。”


    “那又怎麽可能想讓我們變成‘符合主流社會的正常人’呢?”哪怕是死神,也能輕易的得出這個結論:“所以,醫生所說的治好我們,與其說是‘糾正’我們的精神狀況,倒不如說是,糾正能力的錯誤影響。”


    死神說完這一長串話,才看向沉默的江奕奕,表明自己的態度:“醫生打算做什麽,或者說通過某種超乎想象的方式實現這些,我都無所謂。”


    江奕奕甚至懷疑,哪怕他將這個世界是個遊戲的結論告訴對方,對方也不會生出更多波瀾。


    對他來說,這個世界本就無趣,而那些讓其他人在意的東西,在他眼裏也不過如此。


    江奕奕看了眼人物麵板上的2/7的隱藏結局,在長久的沉默後,開口道:“那什麽讓你有所謂?”


    死神回答的飛快,像是等待了許久:“殺了我。”


    “除此之外?”


    “沒有東西比死亡更吸引我。”


    江奕奕在思考對方的隱藏結局應該怎麽被打出,在對話開始前,他認為這沒有任何難度——不管是那個buff,還是死神一直以來的表現,都毫無疑問證明了他對他們的影響。


    按理來說,如果對方有隱藏結局,那他距離打出這個隱藏結局,隻有寸步之遙。


    但人生的樂趣就在於,它總能給你創造驚喜。


    比如說,從一開始就跑偏的話題,再比如說,雖然他距離隱藏結局隻有寸步之遙,但這所謂的寸步之遙同時也意味著咫尺天涯。


    一個血腥的死亡?


    江奕奕回憶了下之前兩個隱藏結局,教授的隱藏結局來自一周目,雖然江奕奕對如何打出這個隱藏結局沒有任何記憶,但根據已知信息來看,這極有可能跟對方的小愛好有關——教授選擇了江奕奕,所以他打出了教授的隱藏結局。


    而白滄的隱藏結局,來自二周目,且打出的過程極為簡單,他們達成了合作意圖,然後打出了他的隱藏結局——這也是為什麽江奕奕認為剩下幾個隱藏結局隻有咫尺之遙的距離的原因。


    但現在看來,隱藏結局可能跟npc的執念有關。


    江奕奕的思緒稍稍停頓,側頭看了眼身後,空無一人的室內,沒有熟悉的身影。


    白滄的執念是什麽?為什麽他的隱藏結局這麽簡單就被打了出來?


    “醫生?”


    江奕奕收回思緒,看向死神,篤定道:“我不會這麽做。”


    死神並不意外:“我知道。”他語氣篤定:“但我從未懷疑過,它最終會成為現實。”


    江奕奕輕搖頭:“那從現在開始,你可以對此產生懷疑了。”


    他站起身,朝門外走去:“對話到此為止。”


    他繞過那些障礙物:“接下來去研究所……”


    他伸手推開門,懶洋洋靠在門口的身影闖入他的視線,江奕奕腳步一頓:“有事?”


    白滄站直身體,瞥了眼沉默的死神:“沒事。”


    沒事在這裏發呆?


    這點小小的疑惑沒有影響江奕奕的思緒,他一邊走一邊發出邀請:“我們去研究所,一起?”


    白滄十分自然的跟到他身邊:“然後順便做個檢測?”


    江奕奕沒否認:“不是說,要探索人類進化的方向嗎?”


    “你聽李一河胡扯?”白滄雙手插兜,慢悠悠道:“星獄想的美,但做不到。”


    “但我在這裏。”江奕奕走出建築物,辨別了下方向,朝獨立空間另一個角落走去:“那一切就截然不同了。”


    白滄警告的瞥了眼死神,接上話茬繼續道:“醫生懂科研?”


    “事實上,我對它一無所知。”


    研究所所在的角落,離這裏有些遙遠,漫長的路程給予了他們足夠的對話時間。


    白滄並不意外這個回答:“醫生的自信總是來的毫無理由,甚至讓人產生某種錯覺。”


    “就好似,醫生早已看到了結局,才會如此篤定。”


    江奕奕下意識的轉動手裏的刀片,他當然沒有看到結局,但他也確實清楚自己身上存在的異常,不管是進入遊戲,還是在進入遊戲之後,他的冷靜和毫無恐懼,甚至於……強大到無法被動搖的內心世界。


    “不過,任何事發生在醫生身上,都不突兀。”白滄在沉默中繼續:“因為是醫生嘛。”


    “奇跡和不可思議的代名詞。”


    白滄停下腳步,仰頭看向前方的建築物:“這個世界唯一的例外。”


    那所研究院就在他們眼前,冰冷又生硬,帶著嚴謹的科研氣息,佇立在獨立空間的最偏僻的角落。


    研究所前看不到警衛的存在,而研究所內也不見人影進出,它用極為謹慎的態度,封閉著一切,也將一切封閉在研究院內。


    這就是星獄存在數百年期間,探索人類進化道路的具現化存在,匯聚了星盟科技最前端的研究員,艱難跋涉在他們無法抵達的道路上,至今仍未停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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