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風浪驟起前,一切總是格外平靜。


    黑手套告病不出的行為,讓瀕臨沸騰的旋渦稍稍冷卻了幾分,眾人也有閑情抽出些注意力去關注其他人——比如說江奕奕和簡思。


    膽小的小白兔忽而進化成不明生物,也算是很有意思的事了。


    簡思被抬去醫務室的消息,很快就在四層擴散開,引起各方不同的反應。


    *


    “獅子,”辛永元看了眼彎腰站在一旁的大個子,慢悠悠道::“看來是你看走眼了。”


    獅子捋了把頭發,眉梢微皺,因為年紀和外表的原因,即使露出這副模樣,也不顯凶悍可怕,反倒更彰顯了渾身桀驁不馴的青春氣息。


    但這沒影響大個子又謙卑的往下彎了彎腰。


    獅子沉思了幾秒,做出判斷:“我沒看走眼。”


    辛永元揚眉:“你的意思是,小白兔跟醫生談完,直接開竅了?”


    獅子看向大個子:“你覺得呢?”


    大個子耷拉著頭,聞言一激靈,忙開口道:“小白兔……”他停頓了下,不知怎麽的就想起了簡思的那句話,本能的換了個稱呼:“簡思……他有點邪門。”


    大個子抬頭打量獅子的表情,見獅子沒流露出製止的意思,才語速飛快的繼續道:“我差點打死他,但他沒害怕。”他停頓了下,喉結微動,語調開始有些飄忽:“甚至還……還笑出了聲。”


    辛永元在一旁接茬:“他不怕死?”


    “不是……”大個子覺得辛永元的這個形容不太準確,他艱難的提煉出那股難以形容的感受:“如果讓我來說話,我覺得他……瘋了。”


    瘋了?


    獅子打量大個子,似乎想看出他得出這個結論的依據所在。


    大個子的文化水平不高,所用的語句也無比樸實:“他讓我覺得,哪怕我打死了他,他無所謂。而我沒打死他,所以他笑了出來。”


    “因為他知道他贏了。”辛永元輕聲道。


    獅子又捋了一把頭發,表情稍稍有些難看:“你去遞交換房申請吧。”


    大個子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鬆了口氣,他飛快點頭,看了眼獅子讓他下去的動作,猶豫了下,還是開口道:“老大,我覺得……”


    獅子看向他。


    大個子咬了咬牙,沒給自己留下後悔的餘地,一口氣說完了這句話:“我們最好不要打醫生的主意。”


    獅子再度揚眉。


    第一句話出了口,後麵的解釋說起來就容易多了,大個子壓低聲音,語速飛快道:“簡思是什麽樣的人,老大你也清楚。他就是個沒用的普通人,除了長的好看了些之外,真沒有讓人看得上眼的地方。”


    隻有起錯的名字,沒有叫錯的綽號。


    小白兔就是小白兔,又軟又弱,一隻手就能掐死。


    “我不知道醫生什麽情況……”大個子偷偷看了眼獅子的表情,繼續道:“但能讓小白兔變成現在這個模樣,我覺得,他比我們想象的更可怕。”


    獅子的表情紋絲未動,沉默的像是一塊堅硬的石頭。


    大個子沒得到回答,不確定自己這幾句話是不是越了線,隻好愈發謙卑的彎下腰,等待著獅子的決定。


    現場安靜了幾分鍾。


    辛永元打破沉默,輕描淡寫道:“你先回去吧,這些天盡量不要和簡思碰麵。”


    大個子鬆了口氣,轉身離開。


    “獅子。”辛永元喊了聲他的名字:“怎麽了?”


    “我在想,他是怎麽做到的?”獅子皺著眉想不明白:“他跟簡思昨天才剛見麵,對話總共加起來的時間也沒超過三小時,怎麽簡思就變了個模樣?”


    “你說,有沒有可能簡思的變化跟他沒有關係?”


    “沒有關係最好,有關係也無所謂。”辛永元拍了拍獅子的肩膀,手下傳來緊繃的肌肉觸感:“你不是早就做出決定了嗎?跟他保持距離?”


    獅子舔了舔唇:“我改主意了,我想試試他的本領。”


    辛永元加大了手上的力道:“你別忘了,第一次見麵,是你自己選擇了退讓。”


    “我後悔了。”獅子緊繃的肌肉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勃然而生的戰鬥欲望:“我該先打了再說的。”


    辛永元一點都不著急,他比誰都了解獅子,他就是個靠本能行事的野獸,對危險的敏銳感知,讓他能在危險前做出最正確的選擇。


    換句話說,雖然現在獅子一副要打個痛快的模樣,但等他到了江奕奕麵前,感受到了足夠致命的威脅,那他立刻會做出最正確的選擇——即跟第一次見麵時,一樣的選擇。


    *


    “我沒想到,你會讓他回去。”林異坐在沙發上,稍稍有點不適應——這個位置離江奕奕的距離有些太近了,讓他十分沒有安全感。


    雖然距離的遠近對江奕奕來說,沒有區別,但起碼對於受害者——呸,對於林異來說,還是有區別的,微弱的安全感和沒有安全感的區別。


    “我給了他兩個選擇。”江奕奕靠著沙發,慢條斯理的翻書,在昏黃的燈光下,蔓延出歲月靜好的畫麵感。


    在危機四伏隨時會迸發驚濤駭浪的四層,大概也唯有他能這般歲月靜好了。


    林異收回視線,打探情報:“什麽選擇?”


    “留下來,或者回去。”


    “他選擇了回去,我倒是不意外,不過回去應該也是有條件的吧?”林異意外的是簡思居然覺得自己能完成江奕奕給出的條件——這種自信他都不敢有。


    江奕奕停下動作,若有所思:“你很在意?”


    如果不想一覺醒來發世界天翻地覆的話,江奕奕所有的行為都值得高度在意。


    林異微微一笑,回答他的問題:“簡思可能是年羅會的人。”


    “我懷疑他也是衝著黑手套手上那份資料來的。”


    江奕奕回憶了下他對那個遊戲僅有的記憶,否定了他的猜測:“他不是。”


    林異楞了兩秒,下意識的身體前傾幾度,又反應過來這拉近了他們的距離,重新退後,靠到沙發,如此一番折騰,話語出口時,已然沒有絲毫異常。


    “之前他說和醫生在入獄前就認識的時候,我還以為是開玩笑……”林異語氣輕鬆:“沒想到是真的?”


    “一麵之緣,算不上認識。”江奕奕一眼就能看出林異臉上那些浮動的情緒——雖然他把情緒解剖平麵圖關了,但這不意味它不存在——期待,興奮,恐懼以及好奇。


    “這也算是一個突破口。”林異毫不猶豫的道:“我們還以為醫生那份檔案是完全虛假的呢。”


    “比起他,更在意我啊。”


    江奕奕沒什麽情緒的感歎了一句,話題跳躍:“回去的條件是,靠自己的能力,重新站在我麵前。”


    林異為突然轉回的話題楞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抓住了重點:“那回去和不回去,豈不是沒有區別?”他思考了兩秒,更正道:“不對,回去是為了重新站到你麵前?這本身就……”


    怎麽說呢,邏輯不通?或者說有點奇怪。


    對於拚命想逃離江奕奕的簡思來說,應該是離他越遠越好吧?結果現在變成了拚命站到江奕奕麵前?


    想法和行為背道而馳,以至於林異不由生出了疑惑,對對方做出選擇的疑惑,和江奕奕為什麽會給予這個選擇的疑惑。


    “留在醫生身邊,或許對他來說很可怕,但回去……難道不也是為了站到醫生麵前嗎?”林異整理了下思緒,問出了口。


    “那這個選擇有什麽意義?”


    “你應該知道答案。”江奕奕雙手合十,看向林異:“說給我聽。”


    林異為他理所當然的命令語氣停頓了兩秒,沒違背他的命令——在大部分時候,林異習慣於讓自己成為提問的那個人,這是職業習慣,但這不意味著他真的不知道答案。


    “或許這兩個選項的區別在於,“靠自己的能力”?”林異理清思緒,娓娓道來:“雖然兩者都是留在醫生身邊,但廢物和有價值的利用品,得到的待遇也不同。”


    “在醫生身邊當一個廢物,我覺得不是一個好的選擇。”林異說道這裏,停頓了下:“所以這個選擇唯一的意義是……”


    他看向江奕奕:“取悅你。”


    江奕奕再度陷入了“這些人每天都在想什麽呢”的深思中,明明聽起來有點道理,但為什麽最後會得到這麽一個相差十萬八千裏的錯誤答案?


    江奕奕眉梢微動,始終烙印在他臉上的平靜幫了他大忙,沒讓他的想法流露——雖然哪怕流露出來了,林異估摸著也隻會得出更奇怪的結論。


    普通人江奕奕深思了幾秒對方是不是腦子有病的問題,然後得出了結論——林異的精神狀態確實有問題。


    “你看過醫生了嗎?”


    江奕奕突然的問題,讓林異愣了兩秒。


    他謹慎且克製的回答了他的問題:“事實上,前不久我剛看過醫生。”


    江奕奕揚眉,沒去問對方一直跟他形影不離是怎麽看的醫生這種傻問題,而是單刀直入,直接問重點:“醫生怎麽說?”


    林異喉結微動,在江奕奕問出那個問題之後,他的姿態不知不覺的發生了改變,從放鬆變成了警戒,江奕奕都不用仔細觀察,都能從他渾身上下寫滿的警惕裏看出對方此刻的情緒——警戒,抗拒,克製,憤怒。


    江奕奕揚眉:“看起來不是一個好消息?”


    “不,恰恰相反。”林異看了眼江奕奕腳邊的瘋子,他沉默的坐在地毯上,視線定格在江奕奕身上,未曾挪開,毫無存在感。


    “我很健康。”


    “你知道你的肢體語言暴露了你的警惕這件事吧?”江奕奕提醒對方:“你這個表現,可不像是得到了好消息該有的反應。”


    林異沉默了下去。


    那位被特地請來的專家對他說的話尤在耳邊:“通過檢測和評估,唯一能得出的結論是,你的精神狀態有些焦躁,但處於正常區間,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問題。”


    “不過問題就在這裏。”專家皺著眉打量他:“我看了你上一次的心理狀態檢測報告,當時你的精神狀態比現在更不穩定,甚至接近心態失衡,按理來說,你現在應該瀕臨精神崩潰了。”


    “但按照現在這份報告來看……”專家揚了揚手裏的報告:“你的精神壓力跟普通人差不多。”


    “這證明了什麽?”他問道。


    “要麽你在這幾年裏對此進行了專門的治療,一位足夠優秀的心理醫生調整了你的狀態。”專家看了眼手上的病例:“要麽……剛才做的所有檢測和評估都錯了。”


    “都錯了?”


    “雖然很罕見,但並不是不存在。有案例證明,在察覺到危險時,人類的本能會下意識的進行偽裝。”專家再度停頓了下:“偽裝無事發生。”


    “催眠能做到嗎?”


    “催眠本能?”專家笑了起來:“不可能,如果本能都能被催眠,那豈不是他讓你自殺,你都會去自殺?人體本身有自我保護機製……”


    林異打斷了他:“如果存在這種可能呢?”


    專家楞了兩秒,放聲大笑:“如果真存在這種程度的心理學大師,那你所有的掙紮都毫無意義,因為你的一切都被對方控製著——換句話說,你根本不會知道,你的記憶是真是假,你的行為究竟是出於自己的思考,還是出於對方的控製。”


    林異不清楚自己當時的表情如何,但一定很可怕,因為專家看到了他的表情之後,就忙笑著安慰他:“不過這是不可能存在的,你跟普通人一樣,都誤解了催眠。所謂的催眠,歸根到底也不過是借由心理暗示和環境對人腦產生的微弱影響,根本不可能做到這種地步。”


    “如果真的存在這種程度的催眠,那這根本不是催眠——完全是超能力。”


    專家對此的態度十分樂觀,林異卻無法做到這麽樂觀。


    相反,從聽到專家的結論開始,他就深陷於另一種恐懼之中——自殺的獨狼頻頻出現在他的腦海裏,無比堅定的求死意誌,最漫長的死亡方式,是什麽讓他做出了這種選擇?


    是恐懼?還是……催眠?


    江奕奕獲取了足夠的情報——從對方的肢體語言和表情氣氛中。


    “在大部分的時候,我不喜歡解釋。”江奕奕打破了沉默:“不過現在,我必須再強調一遍,獨狼的死跟我無關。”


    林異看向他,在對方的平靜中,轉開視線看向一旁沉默的瘋子。


    “瘋子的好轉……”江奕奕思考了幾秒:“我隻能說出了一點小小的力。”


    “當然,一切都跟醫生無關,”林異竭力放鬆身體,將那些異常情緒收斂:“畢竟我們什麽都沒找到。”


    沒有絲毫破綻,甚至不會留下任何把柄的江奕奕,是林異此生遇到的最危險的敵人——所以,他絕對不會和江奕奕成為敵人。


    *


    “聽說小白兔換了個模樣,稀奇。”胖子盯著操場上的人來人往,慢悠悠道。


    禿鷲看了他一眼,沒接茬。


    倒是胖子又繼續開了口:“怎麽?你現在對那份資料沒興趣了?”


    “我想了想,既然醫生要參和,那就讓他去參和吧。”禿鷲眉梢微揚,顯出幾分刻薄:“左右也能給我們探探路。”


    “給你,不是給我們。”胖子立馬撇清關係:“我對那份資料可沒興趣。”


    “行,沒興趣就沒興趣唄,那到時候要是碰到你的人,我可不會留手。”禿鷲:“反正你沒興趣不是嗎?”


    胖子眺望著遠方,稍稍停頓後,才再度開口:“你這是慫了?不打算對醫生下手了?”


    “我怎麽覺得,你很想讓我對醫生做些什麽啊?”禿鷲看了他一眼:“怎麽?你跟我有仇還是跟醫生有仇?”


    “瞧你說的,我跟你們能有什麽仇。”胖子笑嗬嗬的拍了拍腦袋:“就是看他不順眼。”


    “那你自己上唄。”禿鷲在一旁說風涼話:“也替哥們摸一摸醫生的底。”


    胖子:“我可不行。”


    “還說沒仇。”禿鷲在一旁笑道:“這麽清楚你們之間的差距,恐怕盯了好久了吧?”


    “我有個人折在他手上,得找他算算帳。”胖子看向禿鷲:“既然你沒上鉤,那咱們合作怎麽樣?”


    “你的人折在醫生手上?”禿鷲思考了幾秒:“上麵的人?”


    “你就說,合作不合作吧。”胖子沒有給對方解釋的意思,徑直問道。


    “合作……也不是不行,好處呢?”禿鷲:“我跟醫生可沒仇。”


    “你不想要那份資料?”胖子話出口,禿鷲跟他對視了一眼。


    “怎麽?你又有興趣了?”禿鷲停下話更正道:“應該說,你上麵的人終於下命令了?”


    “這可得好好謀劃。”禿鷲壓低聲音道:“一石二鳥,幹掉醫生,順帶拿到資料……”


    胖子沉默的眺望遠方,沒插話。


    “不過說起來,你上頭的命令,來的也太遲了。”禿鷲忽而道:“這還需要猶豫這麽久嗎?”


    他瞥了眼胖子的神情:“家裏沒出什麽事吧?”


    “多謝關心,家裏好的很。”


    禿鷲揚眉,笑了起來:“那就好,不然這合作可就沒法進行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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