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的細雪逐漸大了起來,西湖斷橋的美景這才逐漸顯露出來,地白風色寒,雪花大如手,大地浮現出白茫茫一片地空靈寂靜。


    有人有酒有雪,自然少不了吟詩作對,揮灑筆墨,眾人一開始得知路杳杳身份後,還有些拘謹,隻敢矜持地坐著。


    “諸位不必拘禮,娘娘素來仁心,各位都是杭州有名的才子,借此美景也可鬥膽在娘娘麵前一展文采才是。”


    江意秋顯然對這個場景如魚得水,先手給為首一位倒了茶水,笑臉盈盈地開了口,動作溫柔大方,博得一片善意微笑。


    一直站在路杳杳身後的綠腰卻是眉心一跳,目似寒冰掃了一眼越了規矩的江意秋。


    她這番搶先一步的做派先是踩著太子妃的名聲給自己做臉子,又假借太子妃的東宮和路相的影響對諸位學子借花獻佛。


    路杳杳聞言,自一旁的沉思中回神,懶懶捧著手爐的手指微微一動,細細地摩挲著棉錦上的花紋,眉眼不動,隻是琥珀色的瞳孔略略掃過亭中眾人,微微一笑。


    “江娘子當真熱情可愛,早已耳聞杭州府才俊眾多,想必江太守身邊也有不少這樣的人才,今日既然時機合適,江娘子何必舍了江南,選那個路途遙遙的長安呢。”


    江意秋臉色微變,手中的暖爐被倏地握緊。


    不等她說話,太子妃抬眸,莞爾一笑,笑容溫和大氣,那雙美目橫波似秋水,巧笑嫣兮,她順手指了指一處寒梅,開口說道:“萬樹寒無色,南枝獨有花,不如就借著西湖斷橋,以梅自喻吧。”


    一直站在角落中的玄衣男子,自一開始便雙目含情地一直盯著路杳杳看,見她眉目生動如花,滿山白梅皆遜色三分,笑意加深,眉眼越發溫柔似水。


    大晟晉升共有兩個渠道,一個是正兒八經的寒窗苦讀,從科舉走起,這是大晟大部分讀書人要走的路,一個是被貴人賞識,從幕僚做起,這裏大都是世家子的晉升途徑,讀書人的比例不多,但也不是沒有。


    兩條路都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都是各憑本事抓住機遇的事情。


    雖然進不了東宮,但太子妃說得對,長安太遠了,東宮人才眾多,自己千裏迢迢過去,誰知道會不會被排擠,且他們都是杭州本地人,杭州太守的幕僚卻是剛剛好的。


    安靜的涼亭頓時熱鬧起來,放在江意秋身上的注意力,全都落在路杳杳身上,目光熱烈,情緒激昂。


    江意秋愣在原處,一時間不知道太子妃倒是有意還是無意,竟然把矛頭直接指向自己,借力打力,讓她平白給人做了衣裳,這可是從未發生過的事情。


    而且這一出最後接招的是自己爹爹,若是太子妃真的金口一開,送人入了江家,到時候吃不了兜著走的,第一個就是自己。


    她不由心生怨恨,暗道太子妃險惡用心,但再一看到太子妃無辜溫柔的眉眼,好似不諳世事的嬌嬌女,一時間又開始猶豫。


    ——不過是歪打正著。


    可路杳杳那副懶懶散散的模樣,雪膚杏眼,尤帶幾分不自在的嬌憨天真,讓她的緊張躁動的心驀得冷靜下來。


    ——爹爹說的對,她不過是一塊被人精心養育的軟柿子,待我以後拿捏住了,再算今日的賬。


    “既然如此……那……”


    她繡口輕吐,打算搶回主場,卻不料被路杳杳身後的丫鬟先搶了話。


    綠腰笑臉盈盈地開口說道:“這種小事何須勞煩江娘子,讓江娘子操心,顯得是我們這些做丫鬟的倦懶,不會為諸位分憂。”


    這番話軟硬皆施,把江意秋高高架起,讓她接下來的話再也說不出來。


    路杳杳卻是含笑不語,分外縱容這位貼身婢女的模樣。


    “諸位都是大才,簡單的吟詩作對,做而談道難免不分伯仲,不如玩個遊戲,諸位各自在紙上寫個數來決定等會的排序,若是相衝了,便進行第二輪,直到排出完整的順序。”


    綠腰說話慢條斯理,落落大方,眾人聽得連連點頭。


    “但進行第二,第三輪排序的必須要加大難度,至於是什麽難度,則是之後抽簽決定的。”


    有些人臉色微變,見太子妃依舊是溫溫柔柔的模樣,便質問道:“那不是對那些運氣不好的人不公平。”


    江意秋見縫插針附和著,為出言的文人說話:“娘娘何必玩這麽複雜呢,杭州素來隨性,來了靈感才出來的,這般強製到底是勉強了些。”


    “娘娘大度,可別為難我們了。”她嬌滴滴地笑說著,眼波流轉,格外善解人意。


    此言一出,不少文人臉上的表情都溫和不少。


    路杳杳微微歪著頭,雪白蓬鬆的狐毛簇擁著精致小臉,隻是笑著不說話,溫溫柔柔,和和氣氣,一副極好說話的模樣。


    卻見一側綠腰笑容越發溫和,不急不緩地說道:“畢竟是為江太守選人不是嘛,總該嚴一些,而且這可是長安目前最有名的博弈,今年新進東宮的詹事江鳳軒便是如此才被太子殿下挑中。”


    江意秋臉色微變。


    綠腰這話一出便是定下今日雪花宴就是為了爹爹選人。


    可誰同意了!


    她氣得捧著暖爐的手在微微顫抖,可又一句反駁的意見都說不出來。


    說了,多年了在杭州學子麵前營造出的形象瞬間崩塌,不說,若是真的選出一個人又該如何和爹爹交代。


    她現在就像被人架在火上,左右為難又烈火灼心,她看著那些明顯被綠腰的話說動的書生,更是憋著一口氣。


    路杳杳漫不經心地掃過她一眼,見她沉默地低著頭,坐立不安的樣子,嘴角勾出一絲冷淡的笑來。


    原本長安城裏也多的是這樣的人,欺她無母,欺她年幼,欺她麵善,可還不是被她一步步踩了過去,如今長安城誰不誇路家女兒溫柔可請,可誰又能在她麵前討到好處,驕傲高貴如白家嫡女還不是一次次敗在她手中。


    路杳杳見她如此沉不住氣,突然索然無味地低下頭,但是很快又感到一股灼熱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她抬頭,不偏不倚正巧撞到那人的視線,眉目溫柔如風,眼底寂寥無謂的平淡無趣之情瞬間如落花點流水,蕩開層層笑意。


    誰能想到,四方矚目的太子殿下正大大方方地出現在杭州城內,混著諸多文人士子中出現在她的麵前。


    這樣明目張膽,這般肆無忌憚,帶著溫和淡定之色,滿山大雪都失了寒意,襯得他積石如玉,列鬆如翠


    兩人不過是早上才剛剛分別,可現在再一看,卻又帶著難以言表的喜悅。


    “娘娘。”綠腰打算兩人的凝視,笑說道,“開始嗎。”


    路杳杳收回視線,臉上虛假的笑意一掃而空,眸底笑意加深:“開始吧。”


    第一輪撞了不少人,但是一個第一和一個最後就撞了三人,溫歸遠選了個第三個,卻不料也和人撞了,一時間不由躺了一口氣。


    其中這種規則,越到後麵,搶的位置越不多便越激烈,挑的便是人的定心和運氣。


    路杳杳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在綠腰宣布開始第二輪的時候,突然開口說道:“你要參加嗎?”


    這話是對著溫歸遠說的。


    眾人一愣不由都看向溫歸遠,江意秋的視線落在他伸手,眼波微動,臉頰不由浮上紅暈。


    原本一直站在角落裏的人瞬間成了焦點,士子們從不曾見過這人一時間議論紛紛。


    “這是我自北邊來的朋友。”與他站在一起的韓夜冷淡說道。


    韓夜是杭州城有名的才子,生性放誕不羈,不愛與人相處,今日來這裏本就足夠令人驚訝,竟然還會帶朋友來,更加令人吃驚。


    溫歸遠道:“才疏學淺,本不想參加。”


    路杳杳撐著下巴的手輕微一轉,把原本微歪著的腦袋撥正,懶懶說道:“我這還缺一個記錄的,你的字如何。”


    杏眸如水,美目流眄,宛若點點星光,倒映著不遠處的玄衣之人。


    溫歸遠瞬間明白她的意思,臉上閃過一絲笑意:“略有小成。”


    “那便坐過來吧。”路杳杳懶洋洋點頭示意,隨隨便便就定下一人的隨性。


    綠腰好似完全不認識他一般,待人坐定後,這才送上筆墨後便退到一側。


    眾人原本不過是好奇,現在確實□□裸的嫉妒了。


    路杳杳之後的視線便一直沒落到他身上,反而看向其餘抽簽的人,看著他們排好順序,個個都在心中打著腹稿。


    溫歸遠假裝認真地研著磨,視線卻是落在不遠處隨意搭在桌子上的手腕,秀白纖細,盈盈不堪一握。


    熏爐上的香冒出第一縷青煙。


    第一個人才子上前,自信滿滿:“漫山燦爛暗香浮……”


    溫歸遠提筆寫著,突然筆鋒一頓,暈開一點墨。


    一雙小腳時不時踢著他的小腿,不輕不重,宛若羽毛輕撫,撓的人瞬間起了漣漪。


    他不由微微側首去看一側的人,卻見她正專心致誌地看著吟詩的那人,臉上絲毫沒有半分波瀾,堂坦坦蕩蕩,甚至還饒有興致地誇了一下。


    “第一個出來能有如此表現,不錯。”


    溫歸遠不由咬了咬牙,繼續低頭記錄著,隻是沒多久,那雙秀足再一次軟綿綿地靠近他,像是蕩千秋一樣蜻蜓點水地點著他的小腿。


    “梅花苦寒,你借花自喻其自忍能力。”路杳杳笑眯了眼,眼波好似若有若無地斜看了一眼,如斜枝寒梅,略帶風情,意味深長地說道,“心性可嘉。”


    溫歸遠捏筆的手微微一頓。


    就在這時,路杳杳轉似無意地扭身,看向一旁的溫歸遠,含笑說道:“你的字,果真不錯。”


    那雙腿越來越過分,竟然直接翹到他膝蓋上。


    溫歸遠麵前忍受著眾人打量的視線,地下卻是有人似有似無的撥撩,一股難耐的火順著那雙架在膝蓋上的腿,逐漸燒了上來。


    “多謝娘娘誇獎。”他笑說著,動了動腿,卻不料被人纏住一邊腿動彈不得。


    恰逢此時,太子妃漫不經心的扭頭一笑,又很快轉若無事地重新轉了回去,兩人的位置不知不覺越發靠近了。


    索性眾人還沉湎在自己的詩句中竟然無一人察覺。


    江意秋倒是不由多看了幾眼,又見兩人神情正常,不由疑惑地皺了皺眉。


    “聽說江娘子也才學出眾,不如一起同樂。”綠腰的身影恰到好處地擋住她的視線,笑臉盈盈地說著。


    伸手不打笑麵人,江意秋對她頗為怨恨,但礙於她的身份不得不忍氣吞聲,笑著點頭應下。


    那邊溫歸遠礙於眾人,隻能時不時假裝無意地伸手,止住案桌下那雙亂動的腿,然後不得不繼續咬牙切齒地低頭寫著。


    風雪終於微微停了下來,外麵一片寂靜,唯有涼亭中出現郎朗聲。


    太子妃興致頗高,對著眾人總能點評一下,一旁記錄的玄衣男子隻顧低頭奮筆疾書。


    “諸位都是大才。”香燃盡時,路杳杳神情愉悅歡喜,真情實感地誇道,看著眾人期冀的眼神,扭頭看向江意秋,“雖說是本宮開的頭,但具體是誰還要江太守自己做決定。”


    她拿過溫歸遠寫的滿滿當當的冊子,遞到她手中,溫溫柔柔地說道:“你帶回去給江太守吧。”


    江意秋一愣,看著那本書好似一塊燙手山芋,嚇得臉色微白。


    路杳杳眨眨眼,不解地看著她:“怎麽了,是讓你為難了嗎。”


    她眉心微微蹙起,帶出一點疑惑和不解,又好似做了點好心辦壞事的不安,微微收回手,勉強笑道:“許是我考慮不周了。”


    涼亭內眾人臉色微微一變。


    江意秋心中一個咯噔。


    “哪裏的話,隻是一時激動沒反應過來。”她不得不笑著彌補著。


    “早已聽聞你在杭州城的美名,今日之事你可要與江太守多多美言幾句才是。”路杳杳瞬間笑了起來,親手把東西遞到江意秋手中。


    江意秋看著有人驚疑不定的目光,不得不咬牙接了下來。


    “這就對了,可不要辜負諸位的美意啊。”


    她緩緩說著,一如既往的溫和善意,一縷春風拂麵,沁人心脾。


    路杳杳收回手,捧著暖爐笑說道:“趁現在雪停了,天色也還早,不如都早些回去吧。”


    太子妃的馬車走到一處小巷時突然停了下來,一道玄色人影閃了進來。


    “殿下的膽子可真大。”路杳杳笑臉盈盈地說道。


    溫歸遠伸出冰冷的手捏了捏她的臉,瀉著山上的一肚子邪火,咬牙切齒地說道:“我看你膽子才大。”


    路杳杳又乖又軟地仰頭笑著,小刷子一樣的烏黑鴉羽撲閃著,直把人看的心都化了。


    “你打算明天何時進城?”路杳杳坐在他的膝蓋上,轉移話題。


    “明日傍晚了,雪天路滑,路又被堵住了,估計要晚些,你早些睡吧。”溫歸遠時重時輕地揉著她的細膩肉感的耳垂,隨口說著。


    “我也打算後天一大早就去越州。”


    馬車溫暖,路杳杳打了個哈欠,倦懶模樣。


    溫歸遠沉思片刻後說道:“我與你一塊去。”


    “隻怕殿下脫不了身啊。”路杳杳突然促狹地眨眨眼,“殿下豔福不淺,微服出來還能惹得別人一直偷偷摸摸在看你。”


    天降一口大鍋。


    溫歸遠麵不改色地說道:“我到時候與你一同去,別人攔不住,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他低頭吻了吻那張惱人的紅唇,戀戀不舍地起身離開了。


    路杳杳看著他撐著傘消失在拐角處,這才動了馬車。


    馬車很快回到驛站,路杳杳被人扶著下了馬車,剛一進門,就看到葉老提著一大堆藥匆匆回來。


    “江先生的病還不曾好?”她皺眉問道。


    葉甄長歎一口氣:“杭州今年冷得倒是快,本就體弱又加上長途奔波,突遇降雪,月樓病情難免反複,身上的毒又毫無進展。”


    路杳杳眉心一蹙:“杭州城有不少名醫,明天讓綠腰去請人來看看,您本就擅長外科,還是請些內科聖手來才是。”


    葉甄心中一喜,連連點頭:“多謝娘娘。”


    “他身上的毒很難解碼?”兩人一同踏入驛站,路杳杳隨口問道。


    “像是西南一代蠱毒,神秘莫測,發作時宛若斷骨抽筋,極為痛苦。”


    路杳杳聽到西南二字,不由挑了挑眉。


    哥哥就是去西南消失的。


    “不過未必是西南,聽說隴右道那邊也有些邪術,路數也極為相近。”葉甄補充道。


    “娘娘,淑妃的家人正在大堂內等著拜見娘娘呢。”就在她還未來得及細想時,紅玉自遊廊上快步走來,一臉古怪地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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