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慶殿大門緊閉,丫鬟們往來遊走間皆是目不斜視,即使經過白月如時也是麵不改色,自顧自地做著自己的事情。


    太子妃已經臥病休息五日了,白家夫人三日前早早入了宮,直到宮門落鑰才離開,之後連著三日,天天不落地入宮見皇後。


    路杳杳一邊吃著奶酪酥一邊把黏上來的平安推開,聽著綠腰說起鳳儀殿的動靜,漫不經心地點點頭。


    “皇後不是還沒解除禁足嗎?”她頂著平安水汪汪的大眼睛,毫無愧疚心地把最後一塊奶酪酥吃完。


    “再過半月便是皇後壽誕,也該放了。”綠腰把空碟收了起來,笑說著。


    這點麵子聖人不會不給白家。


    路杳杳恍然大悟:“禮物準備了嗎?”


    “春嬤嬤早就備好了,蘇繡金絲九九壽桃畫,過幾日等娘娘身體大痊就該拿給娘娘看了。”


    “嬤嬤自己看著辦吧。”路杳杳興致缺缺,準備去端玉露團吃。


    “娘娘小日子要到了,還是少吃些冰食為好,免得到時腹痛。”綠腰勸道。


    路杳杳吃得笑眯了眼,漫不經心地說道:“數著呢,還差五六日呢,沒事的,現在呆著屋內也出不去,不吃點東西好無聊啊。”


    她可憐兮兮地長籲短歎著,細眉皺著,可偏偏腮幫子鼓鼓的。


    綠腰心都軟了,哪裏還勸得動。


    “對了,那天在竹林外的人打鞭子的男人是誰?”路杳杳隨意問道,“帶著白色鬥笠的那個?”


    綠腰搖了搖頭:“不知道,大概是輔國公那邊的馴狗師吧,娘娘問這個做什麽?”


    路杳杳捏著一顆精致小巧的雕花玉露,失神片刻,又笑說著:“大概那日嚇糊塗了,隻感覺那聲音好像哥哥的聲音。”


    “不過哥哥哪有過這樣驚慌的時候。”她話音剛落,隻覺手中一輕,玉露團被平安眼疾手快卷走了。


    她一邊揪著平安的耳朵,一邊笑著搖了搖頭,暗道自己真的是想多了。


    她哥哥做什麽事情都是慢條斯理,穩穩當當的樣子,自小沒見過他失態。


    綠腰連忙安慰著:“天下之大,聲音相似比比皆是。”


    “娘娘,皇後的鳳駕一炷香後便到了。”紅玉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不過五日時間,人卻瘦了一大圈的白月如倏地抬起頭來,露出一雙曬到蛻皮的紅彤小臉,她眼中再無以往的傲氣,黯淡如死水,隻在聽到紅玉的話,臉上才閃過一絲期冀。


    路杳杳懶洋洋抬眉,掃了眼窗外,從她這個角度正好可以看到白月如的跪在台階上抄寫經書的樣子。


    台階是整塊青石板鋪陳的,大夏天的又燙又硬,可殿下沒說要給人送蒲團,興慶殿的人也沒有自作主張給人送東西的。


    五天時間,足以把一個人的傲氣悉數磨去,眼前這個死氣沉沉的白家五娘子,任誰也聯想不到她以前意氣風發,驕傲矜貴的白家嫡女身上。


    “她還要跪多久。”她問。


    “五日。”綠腰說道,“殿下定了十日,今日第五日。”


    “娘娘切莫心軟,她明知娘娘怕狗,卻因為心中見不得光的惡意就放那些惡狗出來,若不是殿下和衛風當機立斷,娘娘現在的痛苦要比她還難受。”


    獵犬都是吃生肉長大的,咬一下可是連肉帶筋都被撕扯下來的疼。


    路杳杳歎氣:“我沒心軟,隻是覺得放在我麵前礙眼而已。”


    “我想出去玩都不行。”


    綠腰鬆了一口氣:“做了壞事總該要付出代價,白月如在長安城仗著白家的威勢,欺壓了多少人,娘娘有相爺護著還不是吃了好多虧,今日有此下場,誰不是說一聲活該。”


    路杳杳摸摸鼻子,頗為不好意思。


    吃虧是不可能吃虧的,白月如在她手中也沒討到什麽好處。


    隻是不知道,為何長安城眾人總是覺得她在白家姊妹手中吃了大虧,便連綠腰和她爹也總是覺得她受委屈了。


    “娘娘還是趕緊上床休息吧。”綠腰掏出手帕擦了擦她的嘴,又仔細抹幹淨手指上的奶酪和糖霜,這次哄的人上床休息。


    “拿點粉來。”路杳杳掃了一眼銅鏡,見自己吃得滿色紅潤,紅唇嫣紅,眼睛晶亮,不由大驚失色。


    這臉色看上去也太健康了。


    皇後來的時候,白月如一張臉憔悴而灰敗,淚光盈盈地看著匆匆而來的小姑姑。


    “好孩子受委屈了。”皇後見她被如此磋磨,又氣又急,“還不給五娘子拿個墊子來。”


    她站在興慶殿門口大聲怒斥著。


    春嬤嬤規規矩矩地站在台階下,低眉順眼,恭敬謙卑:“不是奴婢不願給五娘子送墊子,隻是聽聞宮中慣例如此,抄經祈福求得就是心誠,奴婢們怕擾了五娘子的心意,這才不敢貿然送上。”


    皇後氣極,可也無話可說,畢竟她也是這樣懲戒宮妃奴婢的。


    隻是暗恨這個路家賤婢,敢拿這種話頂撞本宮,她惡狠狠地瞪著春嬤嬤。


    “想必是奴婢們思慮不周,紅玉,還不給五娘子送上墊子。”但沒想到春嬤嬤很快退了一步,和和氣氣地說道。


    白月如在身後輕聲哽咽一聲。


    皇後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怒氣,這才又恢複高傲的模樣,點頭說道:“五娘子心善這才入宮為太子妃祈福,太子妃素來性格溫柔,也該思慮周全,不然小心平白被人抓了辮子。”


    她嘴角一挑,露出一絲冷笑。


    春嬤嬤四平八穩地不說話,隻是躬身站在一側,請人入內。


    又是熟悉的拳頭打到棉花上,皇後簡直要被路家人這等做派氣死。


    她一入內,隻見路杳杳頭戴大紅色抹額,小臉雪白,唇色發青,整個人半靠在大床上,嬌小又無助,頗為可憐。


    她心中一個咯噔。


    大嫂一直說隻是被嚇住了,倒沒想到路杳杳病得這麽重。


    “太子妃身體可是好些了。”她不遠不近地坐在圓凳上,笑說道。


    路杳杳勉強露出一絲笑來,臉上露出疲憊之色:“好多了,今日已經可以坐起來了。”


    皇後倒是沒懷疑她的話,畢竟看上去確實不太行的樣子。


    “你這般憔悴也是令人心疼。”她捏著手帕,一臉慈愛地說著,“本宮已經向鎮國寺捐了一千兩香油為你祈福,盼你早日康複。”


    路杳杳眉眼彎彎,天真又不安地說道:“勞煩娘娘費心了,都是杳杳的不是。”


    “你這如今還要靜養,月如也是受人蒙蔽,在這給你平白添堵,幸好那可惡的李家姊妹也下落不明,得了惡報。”她擦了擦眼角的淚花,“當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


    路杳杳也是柔柔弱弱地長歎一口氣,沒接話。


    皇後不由皺眉。


    她今日是打算帶白月如走的。


    “白家也為太子妃捐了一千兩香油錢。”皇後忍氣,忍不住又說道,“月如進宮也是心善,覺得是自己識人不清這才讓李家姐妹得逞。”


    路杳杳點頭,認真說道:“五姐姐一向極好,此次奉旨入宮也是長安城閨秀楷模呢。”


    這等高帽讓皇後愣了好一會兒,突然認真打量著麵前的人。


    長安城皆知,路相這隻大老虎竟然生了路杳杳這種小貓咪,和她爹雷厲風行的雷霆手段截然不同,性格溫和又心軟,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


    她卻比常人更知道一點,路相之所以這麽受聖人寵信,路杳杳是一個不起眼卻關鍵的人。


    因為聖人堅信,能養出這樣一直小貓咪的女兒,路相本性不差,隻是世事磨人,這才早就了他如今的性格。


    她被路杳杳這等軟綿綿的脾氣激怒,不由冷下臉,厲聲說道:“月如本宮今日是一定帶……”


    “母後。”太子殿下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皇後心中一驚。


    “聽聞母後看望杳杳,匆忙而來還請母後不要見怪。”溫歸遠穿著玄色太子衣袍,四爪金龍威風凜凜,栩栩如生。


    他笑得溫文爾雅,不卑不亢地對著皇後行禮請安,之後走到路杳杳身邊,見她發白的臉色,不由皺眉:“怎麽今日臉色又這麽差了,可是昨天睡得不安穩。”


    路杳杳借機撲到他懷裏,虛弱地哽咽著:“昨夜又夢到被那四隻狗圍著,嚇得醒不過來,還好綠腰把我推醒了。”


    溫歸遠長眉一斂,掩下一點厲色,疼惜地摸著她的秀發,柔聲安慰道:“杳杳不怕,我晚上陪你。”


    趴在他懷中的路杳杳一愣,眼睛眨了眨,突然覺得壞事,梗在喉嚨裏的哭聲卡在那裏。


    “這樣也太耽誤殿下了。”她細聲細氣地說著,“綠腰現在每日都陪著妾身呢。”


    溫歸遠笑著摸著她的頭發,沒說話。


    路杳杳心中不安,正準備離開,眼睛一掃,整個人重新依偎了回去。


    她動作極快,溫歸遠還沒察覺出她的異樣,以為她還在害怕,隻好調整姿勢,把整個人抱在懷裏,態度極為親昵。


    皇後冷眼看著兩人旁若無人的態度,冷哼一聲:“殿下多慮了,本宮今日是打算帶月如回去的,我看太子妃也能起來了,白家也捐了香油錢,此事本就和月如無關,李家那對姊妹蛇蠍心腸,想必如今也已經死了。”


    她斜了一眼路杳杳,嘴角泛起冷笑。


    李家姊妹落到路尋義手中,可能死了還痛快一些。


    路杳杳乖乖趴在太子懷中不說話,眼角看著黑色衣服上露出的一點白粉,小心翼翼伸出手指,把他的衣服不動聲色,一點點揪在手指尖,直到把那點白色的痕跡握在手中,這才鬆了一口氣。


    溫歸遠心思一動,平靜的心好像突然被貓爪子撓了一下,但臉上依舊不動聲色,甚至微微皺眉,露出為難之色。


    “杳杳要靜養,五娘子因為心懷內疚為她祈福,孤也是感激不盡。”他說著話,隻感到自己的衣服被小心地揉捏著,像平安沒事用小爪子勾人一樣,細軟的毛發總是勾得人心癢癢。


    不管他心思如何,但他臉色極為正常,隻是狀似不經意地把人抱開一點。


    “隻是……”他話鋒一轉,無奈說道,“聖旨如此說著,孤也是頗為為難。”


    皇後臉色一變。


    她和聖人的關係一開始還能保持尊重,但孝弘太子死後就隻能維持表麵的平靜,太子抬出聖人便是擺明了不放人。


    路杳杳看著露出更多的白色痕跡,眼前一黑,更加心虛了,不敢靠著他的肩膀,堅持不懈要找回之前的位置。


    溫歸遠不知她怎麽了,感覺懷中之人就像一隻小貓在不安分地扭動著,細軟的青絲不安分地在脖頸間飄著。


    “若是太子妃開口,想必聖人也不好多說什麽。”皇後話鋒一轉,開始逼迫太子妃。


    畢竟太子妃是她名義上的兒媳,生活在內宮中,總該要為以後講點情分。她暗想著。


    路杳杳隻覺得腰間的手逐漸收緊,把她禁錮著,動彈不得,正是滿心為難之際,就聽到皇後把火勢扯到自己身上,心中閃過一絲厭煩。


    “妾身也不懂這些,但杳杳都聽殿下的。”路杳杳借機靠近溫歸遠,整個人埋在他懷裏,聲音可憐兮兮又滿是為難。


    溫歸遠感受到那雙手又在自己肩頭動來動去,像一隻不諳世事的貓爪子,雖然無心卻直把人惹得心思混亂。


    他無奈,隻好借著說話的契機,狀似不經意地伸手,順手把她不安分的手禁錮在自己手心。


    軟弱無骨的纖細小手捏在手心忍不住讓人捏了幾下。


    看著近在咫尺的白粉,又看著被握著的手,路杳杳瞪大眼睛,心如死灰。


    “母後若是得了父皇的旨意,孤親自送五娘子回白府。”溫歸遠見人不動了,心思微鬆,這才繼續誠懇認真地說道,“畢竟這些日子也真的辛苦五娘子了。”


    他神情態度極為真誠,好似真的如此想一般,一點錯處都挑不出來。


    皇後見著兩人一唱一和,心中大怒,可又不得不壓著怒氣。


    “你現在便是把人放了,聖人也不會說什麽。”她咬牙切齒地說道。


    溫歸遠臉上露出為難之色:“可畢竟是父皇的聖旨,孤也……若是母後得了旨意,孤這邊自然是毫無問題。”


    皇後看著他膽怯地把問題重新拋了回去,肝火直冒,但很快一邊覺得太子當真無能,一邊卻又覺得慶幸。


    爛泥扶不上牆。


    這樣無能的太子,即使是路尋義也不一定能力挽狂瀾。


    她心中升起一種詭異的滿足,見磨破了嘴皮子也不敢讓兩人放人,心中不耐,最後冷冰冰地起身離開。


    溫歸遠見狀,正打算起身送客,卻聽到懷中路杳杳掙脫開他的手,環上他的脖子,虛弱地說道:“頭好疼啊。”


    “可要請太醫。”他緊張地問著,想去看看她的臉色,卻被路杳杳抱著他脖子,動彈不得。


    “殿下抱著就不難受了。”


    柔媚的聲音軟軟地出現在耳邊,吐氣如蘭,細風拂麵,好似褐色枝頭壓著細白小花,平白亂人心弦。


    溫歸遠扣著她腰間的手一緊,漆黑眼眸微微下垂,盯著近在咫尺的露出一截雪白脖頸兒。


    纖細雪白,晶瑩潤玉。


    路杳杳完全沒察覺到他幽深的視線,滿腦子都是‘要完’兩個字,一邊在他耳邊哼哼唧唧地撒著嬌,一邊小心地伸手細細地擦著那點白色痕跡。


    幸好殿下的官袍是綢緞所製,白粉質地細軟,仔細擦一擦也就沒了。


    就是麵積有點大。


    等她好不容易在他懷裏扭來扭曲,擦得幹幹淨淨,心中鬆了一口氣,正準備挪開,突然被人扣住腦袋,壓在太子殿下的肩膀上。


    她嚇得不敢貼上去,眼睛瞪得滾圓。


    “別動。”


    她突然楞在遠處,視線落在殿下肩膀上的一個細小金色花紋上。


    耳廓上剛剛被一個軟軟的東西一擦而過。


    ——是殿下的唇剛剛碰到她的耳朵了!


    “杳杳不委屈。”


    他沙啞又低沉的聲音就貼在耳邊響起,如流水輕流,又如風拂楊柳,低回慵懶,瞬間麻了她的耳朵,紅暈不自覺湧上脖頸,染紅了臉頰。


    溫歸遠以為是皇後的態度讓她傷心了,這才委屈地在她懷中打滾,這才出聲安慰著。


    路杳杳不明所以,正好努力把下巴靠在他肩膀上,幹巴巴地說道:“不委屈。”


    嬌媚多情的聲音,如霧氣朦朧,帶著小心翼翼,簡直把人聽得心軟。


    “嗯。”他把人抱緊,半闔著眼,平息著心中的**。


    路杳杳眨眨眼,掙紮地動了一下,突然僵在原處。


    她腿邊有個東西抵著她。


    格外熟悉的感覺。


    “我晚上來陪你好不好。”


    他察覺到路杳杳的僵硬,把人抱離身邊,額頭搭著她額頭上,那雙漆黑的眸子半斂著光,深邃而迷人。


    他盯著路杳杳慌張而水潤的眼睛,壓著嗓子問道。


    若是路杳杳還是露出抗拒之色,今後他就不會再問了,把心中不該起的綺念強硬拔除,然後把她放在該放的位置。


    他的太子妃,今後的皇後。


    可以尊重卻不再歡喜。


    灼熱的呼吸直直地撲到她臉上,那雙眼睛中莫名透出的認真和執著,好似一把火,燒得她眼尾不自覺地紅了起來。


    她突然亂了心神,滿腦子卻都是溫歸遠的臉,甚至是之前那個充滿壓迫性的吻,最後定格在波光粼粼的水麵中。


    那句‘不要怕’,背後是猙獰的犬吠,身前是堅定的話語。


    “嗯。”


    她心跳極快,聲音大到幾乎要蓋住了她所有感官,讓她不知道這聲‘嗯’到底是不是說出口了,但她卻清晰地看到太子殿下那雙瞬間亮了起來的眼睛。


    秋波明珠,千斛尚暗。


    話本上的所有描寫主角的精美話語都不及一絲剛才刹那而過的驚豔之色。


    殿下的眉眼當真是絕色。


    她心底突然生了一點邪念,不知不覺伸手摟住他的脖子,著魔一般輕輕靠了過去。


    一個蜻蜓點水的吻落在他唇間。


    天真又不帶一絲**。,,網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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