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bgm:普朗克-晨曲(francispoulenc-aubade,"concertochoréographiq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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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誕剛過,新年伊始,瑞士正處於漫長的雪季。與二月的鵝毛大雪不同,一月的雪花大多細膩輕柔,風度翩翩地落在草地與屋頂,為小鎮蓋上了一層薄薄白衣。


    這件白衣蓋得住土地,卻蓋不住湖水。家門口的碧藍湖泊日複一日地將紛揚雪花納入懷中,不懼寒冷粼粼閃爍,從不結冰。


    來自加州、頗具粵犬吠雪精神的evanlin同樣如此。


    周日傍晚,他自告奮勇冒雪出門將穆康烤的曲奇送到蒂姆和歐根家,又怡然自得地站在自家花園裏賞了會兒雪才回屋。


    迎麵就被穆康用熱毛巾兜頭罩住了。


    穆康一邊幫他擦頭一邊說:“說了不要站在外麵淋雪。”


    林衍整張臉埋在了毛巾裏:“我喜歡下雪。”


    穆康把毛巾扔到沙發上,抓住林衍的手塞進懷裏:“每次回來手都這麽冷。”


    林衍依賴地摟住穆康:“你熱。”


    穆康繃著臉:“沒我怎麽辦?”


    林衍溫柔地看著穆康:“沒你不行。”


    穆康心裏舒坦了,湊過去和林衍接吻,直把愛人冰冷的嘴唇親熱了才罷休。


    “聽什麽?”穆康走到音響前挑唱片,“來個大編製室內樂應景吧。”


    “普朗克。”林衍坐在沙發上開始沏茶,“rogé彈的……”


    “……有aubade的那張。”穆康抽出cd,笑道,“確實應景。”


    林衍“嗯”了一聲:“預祝錄音順利。”


    小提琴邱黎明、大提琴李重遠、長笛丹尼斯·貝恩、雙簧管管嘯、小號陸西峰、圓號安德魯·亨利,以及最近在法國巡演、一小時前剛坐火車抵達的圍觀群眾方之木,全員於冬日齊聚l市。經過四天排練,眾人蓄勢待發,《evanlinandhisfriends》的錄音工作即將展開。


    兩人依偎在沙發上喝茶聽音樂閑聊。穆康左手捧茶,右手無意識地摩挲著林衍修長的手指,隨口道:“剛剛把文件發給肖恩了。”


    林衍:“都弄完了?”


    穆康:“嗯。”


    “我聽史蒂夫說,肖恩的發行公司很會公關學院評委。”林衍說,“我猜他們可能會給你報最佳原創音樂。”


    “不重要。”穆康說,“我更在乎明天的錄音。”


    林衍喝了口茶:“排得很好,最多兩天就能錄完。”


    “盡量一天搞定。”穆康把林衍攬進懷裏,低聲抱怨道,“這幫人太煩了,老子這幾天想跟你好好親個嘴兒都要等到天黑。”


    雪下到淩晨就停了,第二天是個萬裏無雲的好天氣。上午九點,夫夫二人準時抵達錄音棚。這是林衍合作的廠牌在l市最常用的棚,坐得下百人樂團,有兩架斯坦威。


    上午最先錄雙鋼琴《thefourth》,按理說除了林衍和穆康,其他人不用這麽早過來。然而兩人剛和錄音師一起把麥克風架好,一幫閑得蛋疼的音樂家就接二連三地鑽了進來,沙發逐漸滿座,最後到達的安德魯和陸西峰隻好坐到了地上。


    錄音師名叫納森(nathan),是一位留著絡腮胡的寡言黑發帥哥。林衍隔著玻璃朝圍觀群眾揮了揮手,同穆康分別在鋼琴前坐定熱手。納森走出來坐到調音台前,沉默地翻開總譜,又把監聽耳機掛到了脖子上。


    丹尼斯反應迅速地問:“你用耳機?”


    納森回頭看了他一眼:“是。”


    安德魯:“別開玩笑了兄弟,我們這麽多人。”


    納森:“錄室內樂我愛用耳機。”


    李重遠:“please。”


    納森躊躇片刻,不情不願地摘下耳機:“我怕會影響工作效率。”


    邱黎明笑道:“不會的,他倆最多來兩遍。”


    安德魯:“兩遍不行吧,曲子挺長。”


    丹尼斯:“我覺得一遍就夠了。”


    方之木附議:“我也覺得一遍。”


    陸西峰來勁了:“來來來,我坐莊,五十瑞法賭幾遍,納森也來。”


    管嘯開始掏錢包:“我賭兩遍。”


    納森嚴謹地說:“我先看看譜子。”


    裏間的林衍和穆康一頭霧水地看著錄音師突然離席加入了圍觀群眾,神秘兮兮夥同眾人嘀嘀咕咕了五分鍾,又麵色如常坐回了調音台看譜子。


    二十分鍾後,林衍朝納森示意準備就緒。大夥兒都安靜下來,透過玻璃看向裏間的兩位非著名鋼琴家。


    天花板燈光明澈,錄音室空間寬敞,暖黃木牆包圍著兩架相對擺放的鋼琴,從控製室角度看過去,彈琴的人仿佛置身於舞台中央。


    霎那間,場景重疊,時光呼嘯著翻轉倒帶,將幾位知情的局內人帶回了穆康大四那年的畢業音樂會。


    十一年前的暖春五月,他和他也是這般麵對麵坐在鋼琴前舞台上,用一場精彩絕倫的室內樂演出,向五百多名觀眾精準闡述了何為音樂上的靈魂伴侶。


    陸西峰望著錄音室裏的兩個人,小聲說了句:“操。”


    李重遠靠在沙發上歎道:“似曾相識。”


    管嘯喃喃著說:“是啊。”


    邱黎明向丹尼斯和安德魯解釋道:“他倆十幾年前就這麽演過。”


    丹尼斯驚訝地問:“evan和康認識這麽久了?”


    “是的。”方之木唏噓地說,“我還記得那場音樂會是雙鋼琴加一小提一大提一貝司的非主流組合,現場錄音我聽了好幾年。”


    邱黎明舉手:“小提是我。”


    李重遠接道:“大提是我。”


    大夥兒花了半分鍾回味美好過往,紛紛或收斂或放肆地笑了起來。


    沒什麽值得傷感的。往日繽紛被命運眷顧著延續至今,不僅所有人都在,還有了一見如故的新朋友。


    納森對眾人做了“噤聲”的手勢,推開功放,“recording”燈亮,錄音棚裏瞬間變得針落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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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分鍾後,豐滿的鋼琴聲通過監聽音響傳遍控製室。


    《thefourth》是整張唱片最長的一首曲子。作品沒有標題意義,按曲式結構分了兩個樂章。


    第一樂章allegronontroppo,速度稍快的賦格,以純複調對位手法解析穆大才子專屬第四主題。兩架鋼琴總共八個聲部,將主題以順序、倒序和簡單變奏形式重複了無數遍,聲部與聲部間連接緊密,脈絡複雜,作曲帶有顯著的研習目的。


    第二樂章allegroconfuoco,快速的十二音列作曲技法,除了主題沒有旋律,沒有協和音程與和弦,更沒有抒情片段。兩架鋼琴將走向難以捉摸的音符匯聚成線,再憑借高超演奏技巧將其織就成一張鋪天蓋地的綿密音網,是一個純粹的實驗性樂章。


    非常艱澀、非常自我、非常不動聽。


    卻是對穆大才子專屬第四主題最全麵周到的注解與探索。


    全曲長約二十分鍾,技術要求極高。錄音室裏兩名演奏者彈得全神貫注,控製室裏一幫音樂家個個聽出了一身汗,被這些糾結難解的音符弄得快神經錯亂了。


    林衍和穆康毫無差錯地彈完一遍也不輕鬆,走出來時額頭上都是汗珠,聽了一次便決定過了。下一首是寫給大提琴、圓號和鋼琴的《mia》,李重遠和安德魯跟著納森進去架麥克風搬椅子。莊家陸西峰把賭局都忘了,長出一口氣道:“跟他媽上了一課似的。”


    邱黎明:“寫了很久吧?”


    穆康:“寫了半年多。”


    林衍:“還改了很久。”


    方之木抹了把臉:“低估你們了,還以為你倆要對唱情歌呢。”


    管嘯:“譜子給我幾份,我拿回去給作曲係的教授。”


    丹尼斯:“錄音出來後我得回去再聽聽。”


    穆康自信地說:“可以聽超過十年。”


    裏間布置好了,林衍喝了口水進去和李重遠安德魯對音。納森起身走到陸西峰麵前,沒頭沒腦地說:“錄了一遍。”


    陸西峰一躍而起:“對對,開盤了。”


    丹尼斯立馬說:“我押的一遍。”


    陸西峰:“我看看……押對的是丹尼斯、harvey、方之木和納森……”


    穆康:“……”


    “一人一百塊。”陸西峰把錢分好,埋頭算了算,愣道,“不對啊,我是不是虧了?”


    納森一聲不吭坐回了調音台前。


    邱黎明:“哦。”


    管嘯聳聳肩:“我也虧了。”


    丹尼斯假惺惺地說:“真遺憾。”


    方之木:“哈哈哈哈哈。”


    陸西峰不甘心道:“fuck,再來嗎?”


    穆康嘖了一聲:“好好聽。”


    眼見林衍朝納森打了個手勢,陸西峰隻好偃旗息鼓地坐回了地上。


    和略有炫技意味的《thefourth》不同,《mia》是一首構建於g小調的哀傷柔板,穆康為之譜寫了兩段新的旋律。最接近人聲的樂器大提琴負責傾訴,最接近木管的f調圓號用來安撫,鋼琴以優美和聲平衡整體的沉重氛圍。


    音樂以鋼琴獨奏開頭,四小節和弦鋪出情緒背景,而後大提琴娓娓奏出第一主題,圓號於第二遍主題重複時進入。聲部將細節填滿的那一秒,聽眾被不經意地拉入了故事中,隨著大提琴的哀訴起起伏伏,每當遇到絕境,圓號便傾身跟上,與純真清朗的鋼琴和聲一同給予依靠般的回應。


    直至萬籟俱靜的coda末尾,大提琴和鋼琴倏忽抽離。安德魯右手握拳堵住喇叭口,圓號音色猝然變得尖銳刺耳,氣息湍急,吹響悲劇性質的華彩。


    全曲在大提琴的撥弦和鋼琴的短促跳音裏戛然而止。


    作曲家穆康用情緒濃烈的音樂構建了一個童真卻絕望的故事,以此紀念林衍心中的非洲圓號公主,以及千千萬萬在c國東部高原受難的無辜生命。


    《mia》補錄了一次圓號的華彩,完工時正好到了飯點。一上午錄了兩部作品,進度可喜可賀。李重遠拉著陸西峰和管嘯出去買了pizza回來,一幫人圍著沙發花半小時解決了午餐,馬不停蹄地開始錄下一首:寫給小提、大提、雙簧管、小號和鋼琴的《strugglers》。


    這部作品配置非主流,寫法也非主流。小提和大提為一組,雙簧管和小號為另一組,管樂描寫無情的洪水,弦樂講述掙紮的人心。兩組音樂一直處於對立狀態,鋼琴在其中充當黏合劑,用精妙的和聲串起整體。


    全曲由兩小節高昂的號角開頭,鋼琴緊隨其後,以急板速度奏出主題及三個變奏,雙簧管尖銳的長線條連音鋪陳赤道的刺目日光,弦樂被狠狠摁在低處。


    直到第一次調性瓦解,鋼琴借轉調的契機打破場景,引出一段猶如薄暮的柔美旋律。小提琴以五小節的e弦高把位泛音與小號對峙,標誌著人心自此絕地反撲,同悲慘命運撕扯的不屈呐喊貫穿整個coda。全曲最後一小節,四四拍被四個所有聲部齊奏的四分重音填滿,樂聲餘震翻覆、意猶未盡,象征反抗永不終結。


    “得再來一遍,trumpet有幾個高音氣沒跟上,oboe也錯了一個音。”穆康坐在調音台前說,“謝謝各位,我知道這首曲子管樂很難。”


    陸西峰舉了舉小號示意抱歉,林衍做了個ok的手勢。


    “recording”燈亮,音樂重新響起。這次陸西峰和管嘯發揮正常沒再冒泡,《strugglers》於中午兩點半錄製完畢,錄音工作隻剩下最後一首《elvesintheforest》。


    穆康將這部原本寫給交響管樂團的作品改編成了小提、大提、長笛、圓號和鋼琴的版本。丹尼斯、安德魯和林衍都對曲子稔熟於心,用不著穆康再監工。他同納森簡要交代了幾句,叫上管嘯出去給大夥兒買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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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時分,l市天空蔚藍,空氣清冷。冬日陽光靦腆而委婉,怯怯吻上寂靜老街的紅磚與窗台。穆康領著管嘯拐出錄音棚入口所在的小巷,來到一個小小的雕像廣場。


    廣場一角有個垃圾桶。管嘯眼睛一亮,從兜裏掏出煙盒,遞了一根給穆康:“抽嗎?”


    穆康隨手接了過來:“半年多沒抽了。”


    管嘯:“戒煙方法傳授一下?”


    穆康麵無表情地說:“恕不外傳,拿命都不換。”


    管嘯:“……”


    現在時煙民和過去時煙民時隔一年於垃圾桶旁喜相逢。憋了幾個小時的管嘯迫不及待地吸了一口,靠在牆上享受了會兒尼古丁入肺的踏實感,對穆康說:“回去他們應該已經錄完了。”


    穆康:“嗯哼。”


    管嘯:“我以為要錄兩天。”


    穆康:“一張室內樂專輯,用不著。”


    管嘯吐出一口煙:“其實我之前不太懂你為什麽要把這張碟命名為《evanlinandhisfriends》。”


    穆康叼著煙沒接話。


    管嘯又說:“剛剛才琢磨明白。”


    穆康用眼神示意管嘯往下說。


    “evanlinandhisfriends,指的不僅僅是咱們這幫人。”管嘯抽了口煙,頭頭是道地說,“這張唱片從裏到外,從音樂裏的mia、strugglers、elves,到音樂外的丹尼斯、安德魯,我們……全都是evanlin的朋友。”


    穆康挑挑眉,用手指捏住煙嘴,有些意外地說:“不愧是當教授的人。”


    管嘯總結道:“evanlin的朋友們,既是故事裏的主人公,又是故事外的演繹者。”


    穆康嘴角劃過一閃而逝的笑意,肯定地說:“沒錯。”


    “我想通的時候挺震撼的。”管嘯指指穆康,嘖嘖感歎道,“你丫談起戀愛來真是浪漫啊。”


    穆康緩緩吐出一口煙,搖著頭道:“不是浪漫。”


    管嘯:“啊?”


    穆康:“浪漫這個詞太刻意了。”


    管嘯:“……什麽意思?”


    穆康凝視著廣場中央的青銅雕像,慢慢地說:“浪漫是抒情、是訴情,是可以被製造的。”


    “我做這張錄音,既不是為了製造浪漫,也沒有訴情的想法。”


    管嘯愣住了。


    “邱首席之前說過,我和阿衍之間的關係,不止愛情。”穆康轉頭看了一眼管嘯,“你能明白嗎?”


    管嘯想了想:“大概……能明白一點。”


    穆康點點頭:“我之前隻能算是似懂非懂,直到寫完這張專輯才意識到……我寫曲的時候,的確沒想那些情情愛愛風花雪月的事。”


    他抬手把煙舉到嘴邊,卻沒有碰,任寒風吹散指尖嫋嫋升起的煙霧,低聲說:“我隻是單純地……想用音樂語言記錄下被他所影響的那部分我,以及我所看到的那部分他。”


    管嘯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雖然你這麽想,但我還是聽到了。”


    穆康:“聽到什麽?”


    管嘯清晰地說:“愛情。”


    穆康夾著煙愣怔半晌,陽光躍入他漆黑的瞳孔,徐徐牽出一絲動人暖意。


    他把煙摁熄,微笑著說:“嗯,所以我當時也是這麽跟邱首席說的。”


    “對我來說,這就是愛情。”


    穆大才子作曲向來不加掩飾直麵內心,刻意為之的訴情既不是他的目的,也不是他的初衷。


    他筆下的evanlin的朋友們,在非洲高原、在熱帶洪流、在叢林深處、在大洋彼岸、在彼此身邊。


    有些仍在人世掙紮,有些已經回歸天國。


    音樂猶如高維宇宙,包羅萬象,打破時空閉鎖、無視次元壁壘,讓evanlin與他的朋友們得以跨越距離、光陰與生死,時時聚首。


    音樂又如量子世界,鐫於細胞深處。當愛是身體、是靈魂,每個自心靈生長、經指尖傾瀉的音符,總會不經意露出被愛溫潤的麵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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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音樂不分貴賤,不僅僅隻有古典樂,所以劇情安排要將交響樂、室內樂、爵士樂、流行樂都解鎖一遍,現在音樂拚圖終於拚完啦!(^-^)v


    晨曲:francispoulenc-aubade,"concertochoréographique"。法國鋼琴家、作曲家弗朗西斯·普朗克寫給鋼琴與18件樂器的一部室內樂作品,首演於1929年。


    說它應景原因有二:一是配置罕見地用到了《evanlinandhisfriends》裏所有樂器;二是這首曲子音樂情緒起伏多變,雖然長度差很多,但與《evanlinandhisfriends》的整體音樂走向有異曲同工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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