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穆大才子盡管在有哄人界獨孤求敗之稱的林指身邊耳濡目染了多時,將哄人外家招數練得爐火純青,內功仍力有未逮,一旦真刀真槍上陣便原形畢露。


    哄人的中途變卦成了被哄的,《田螺先生的驚喜》急轉直下成了《公子與流氓》。心胸狹窄的穆流氓不僅弄廢了林公子的高支羊毛西裝,還崩掉了一對純銀藍玉髓袖扣。


    趁著林衍上樓洗澡的間隙,穆流氓把穆大廚精心搭配的備菜一股腦扔進了冰箱,穿好衣服褲子趴在地上撅著屁股找袖扣。


    直到林衍洗完澡出來了還沒找到。


    林衍邊擦頭發邊說:“算了。”


    穆康不甘心地說:“那對我很喜歡。”


    他跟條狗似的手腳並用爬過林衍腳邊,目光炯炯掃過鋼琴踏板、琴凳四角、書櫃地縫,又投向洗手間轉角、樓梯台階、書房門邊。


    林衍隻好也跟著趴了下來。兩位音樂家毫無個人形象地把一樓爬了個遍,檢查了所有能藏袖扣的縫隙角落,仍一無所獲。


    林衍湊到穆康唇邊親了一下:“別找了,我餓了。”


    穆康摟住林衍的脖子加深了這個吻,歎了口氣道:“行吧,可能哪天又自己冒出來了。”


    晚七點,太陽依舊高懸天邊。兩人換了身普通著裝出門覓食,在清冷山風的陪伴下走過空無一人的山間小徑,總算緩過神來品味小別勝新婚的喜悅。


    林衍滿意地說:“瑞士也親過了。”


    穆康:“又多了一個國家。”


    林衍漂亮的眼睛閃閃發光,左右看了看,忍不住牽起穆康的手:“你怎麽來啦?”


    穆康被林衍比日頭還晃眼的眼神迷得霎那忘了正事,脫口道:“想你了。”


    “我也好想你。”林衍溫柔凝視著穆康,綻放出燦爛笑容,“我好高興,高興得不得了。”


    這會兒林衍中文不好的優勢就體現出來了。


    穆康想提醒他“我們一般不這麽肉麻地說話”,又覺得林三歲這麽說話委實動聽,還是不糾正為好,遂笑著說:“我也高興。”


    兩人都沒心思去店裏吃正餐,在商業街的咖啡店隨便買了兩個三明治套餐,坐在湖邊長椅上邊吃邊等日落。上工一整天的太陽好不容易有了下班的意思,一步三回頭地靠向冰雪山巔,陽光逐漸變得柔和曚曨,為波光粼粼的湖麵鑲上溫**澤。


    穆康注視著成群結隊回到湖邊休憩的水鴨,深深吸了一口被雪山洗練的清爽空氣,歎息道:“真好。”


    林衍含著紅茶“嗯”了一聲。


    穆康咬了口三明治:“說吧,林三歲。”


    林衍看著穆康:“說什麽?”


    穆康:“出了什麽事兒?”


    林衍一愣:“什麽?”


    穆康:“不打算續約了是吧?”


    林衍:“是。”


    穆康以“你個小樣兒還想瞞我”的口吻說:“工作狂不打算續約了,還說沒事。”


    林衍捧著紅茶反駁道:“我不是工作狂。”


    “別裝蒜。”穆康隨口道,“你休過假嗎?”


    “休過。”林衍冤枉極了,有理有據地說,“r山、東南亞、中國,都是休假時去的。”


    “那些不算。”穆康板著臉說,“那是我帶你去的。”


    “是啊。”林衍理直氣壯地說,“不續約的話,你就能帶我去更多地方了。”


    穆康:“……”


    林衍期待地說:“畢竟要親遍全世界。”


    穆康都快被林衍的頭頭是道說動了,奮力拽住一絲理智:“北美歐洲那麽多團,少了你讓他們去哪兒找新指揮?”


    林衍遲疑道:“……總能找到的吧?”


    “肯定不好找。”穆康說,“再說他們早把你當自己人了,你得為人家考慮考慮。”


    林衍安靜地啃著三明治,沒接話。


    太陽慢慢滑至天空邊緣,臨近傍晚,夜的寂靜挾帶寒意悄然匯入風中。林衍起身將兩人吃剩的包裝袋放進不遠處的垃圾桶,坐回來依偎著穆康暖和的身體,打趣道:“不像你說的話,剛剛還說我全都是你的。”


    穆康哭笑不得:“不是……”


    “我明白。”林衍低聲說,“你雖然這麽想,但不想我真的這麽做。”


    穆康:“……嗯。”


    “但是我想這麽做。”林衍說,“對我來說,有你、有音樂,足夠了。”


    穆康一怔,敏銳地察覺出林衍的言外之意:“你不想去外麵演出了?”


    林衍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去年演了十五次貝五。”


    穆康聞言吃了一驚,以為自己聽錯了:“多少次?”


    “十五次。”林衍重複道,無奈地說,“我沒指過馬勒,不是因為不想,而是因為沒時間。”


    若算上聲樂交響曲《大地之歌》,古斯塔夫·馬勒一生寫過十一部交響曲,幾乎全是編製過百人、時長遠超一小時的大手筆。他的音樂艱澀複雜、包羅萬象、浪漫宏偉,論哲學深度與理查德·施特勞斯和瓦格納不相上下,論樂曲廣度更是在浩瀚交響世界裏獨占鼇頭。


    按林衍這種強迫症似的演什麽都得背譜、每個演員聲部都要了如指掌的嚴謹做事風格,過自己那一關上台指馬勒確實是件耗時費力的事。


    穆康恍然大悟,立時鬆了口氣:“原來是這個意思啊林指。”


    林衍“嗯”了一聲:“阿巴多沒能演完最後一輪馬勒。”


    穆康點點頭,惋惜道:“還差馬勒八。”


    林衍:“夏伊替他演完了。”


    穆康:“嗯。”


    兩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說:“夏伊不是阿巴多。”


    林衍笑了起來,重新靠回穆康肩膀,憧憬道:“我也想像他一樣,一年演一部,用十年演完。”


    “阿巴多和好幾個團合作過馬勒。”穆康說,“柏林、維也納、芝加哥,都錄過。”


    “都不是最好的。”林衍說。


    “最好的是他經長時間研習沉澱後,晚年重新出山的現場版本。”穆康摟緊林衍,“你也打算這樣,對嗎?”


    “是,準備多少年都可以。”林衍堅定地說,“直到我認為可以了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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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陽緩緩沉入山脊,隻剩一半麵孔躲在暮靄身後若隱若現。黃昏降臨,將巍峨天地與五彩人間一蹴而就地塗成了金黃色。穆康遙望著山間雲霧,長出一口氣,靜靜地想:沒錯,這就是他。


    不畏枯燥、不懼孤獨、不計得失、不顧後果,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重複做著自己認為對的事。


    譬如說,日複一日、廢寢忘食地鑽研同一部音樂巨作。


    又譬如說,年複一年、寂寞又絕望地……愛著我。


    暮色如酒,酒香四溢,令人沉醉,如同林衍值得用一生時光一品再品的壯麗靈魂。穆康握緊林衍的手,沉聲說:“好,和我一起。”


    林衍不假思索地說:“當然和你一起。”


    “看來得趕快搬過來了。”穆康感歎道,“按咱倆這一天十小節的研究速度,一年能不能弄完一部都不好說。”


    林衍迫不及待地問:“什麽時候搬?”


    穆康:“下個月吧,國內的事兒都弄得差不多了。”


    “我和你一起回中國。”林衍馬上說,“幫你收拾東西。”


    穆康揶揄道:“這麽想我過來啊。”


    林衍實誠地說:“特別想,做夢都想。”


    “我也是。”穆康親了親林衍,在愛人唇邊沉沉地說,“做夢都想。”


    兩人臉貼臉無聲傻笑了一分鍾,穆康鬆開林衍,站起來麵對湖麵伸了個懶腰:“其實……我也有個計劃。”


    林衍:“嗯?”


    穆康背對著林衍說:“最近寫了幾首新的室內樂作品。”


    “是嗎?”林衍詫異道,“沒聽你說過。”


    穆康:“打算做成一張室內樂合輯。”


    他轉過身,站在落日餘暉裏深情款款地看著林衍,朗聲道:“名字是——《evanlinandhisfriends》。”


    林衍愣住了。


    “friends我都談妥了。”穆康的神情認真而溫暖,“現在就差evanlin本人了。”


    林衍傻乎乎地問:“為什麽要……”


    ……用我的名字?


    他沒能把話問完。


    他話一出口就意識到這個“為什麽”問得太蠢。


    穆康嘴角含笑,在心裏默默回答道:因為你是我的初心,我的並肩,我的目不轉睛,我的天下無雙,我的……一切啊。


    “雖然我知道evanlin從沒錄過鋼琴,但還是想冒昧問一句。”穆康朝林衍伸出手,“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再次同evanlin合作?”


    林衍仰頭癡癡地望著眼前身披絢爛霞光、猶如天選之子的耀眼愛人,心中不盡感恩上蒼待自己不薄。


    他曾獨行經年,情根深種、深陷妄念,本以為早曆經過最貪婪的夢境、最無饜的幻想。


    直到他終於擁有他,才驚覺所謂夢境幻想,既蒼白又淺薄,不及真正的他給予他的萬分之一繽紛美滿。


    他虔誠地想:無論在音樂裏,還是在愛情中,他都是最好的。


    林衍穩穩站了起來,握住穆康的手:“當然。”


    他鄭重地說:“很高興和你合作,maest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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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伊:rardochailly,意大利指揮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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