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四月,氣溫雖逐漸回升,春和景明的意趣卻被連綿不斷的陰雨擾亂。穆康在小區門口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買好煙,冒雨往樓道裏走,暗道清明時節雨紛紛誠不欺我,都不記得上次看到太陽是什麽時候了。


    離每日固定視頻時段還有一個半小時,洗完澡點上蠟燭改改譜子,很快可以收獲一枚下班版阿衍了。穆康滿心期待地跨進樓道,抬眼就和百無聊賴靠在電梯旁的陸西峰打了個照麵。


    陸西峰手舉啤酒:“嗨。”


    穆康不耐煩道:“有何貴幹?”


    陸西峰:“趁清明節還沒完,咱倆湊合著過一過。”


    穆康:“……你有病吧?”


    “林指又不在。”陸西峰約莫有些喝大了,“你也寂寞。”


    穆康懶得和他廢話,直接把人提溜回家往沙發上一扔任其自生自滅,轉身去浴室洗澡了。


    一出來就聽到了陸西峰鬼哭狼嚎的叫聲。


    穆康:“……”


    小號演奏家正借著酒意用嘴反複高唱柴四開頭的十六小節銅管,唱得巨準,老柴腦殘粉無疑了。


    穆康站在沙發前冷冷道:“趕緊滾。”


    “有點同情心好嗎?”陸西峰哀怨地說,“隻有我一條單身狗。”


    穆康:“單身狗和清明節有什麽關係?”


    陸西峰:“所有節日都是對單身狗的殘害。”


    “清明節也是?”穆康問。


    “是。”陸西峰肯定地說。


    穆康諷刺道:“我建議你約見心理醫生。”


    陸西峰:“心理醫生管介紹女朋友嗎?”


    穆康:“……”


    “最近團裏放假,學生也請假了。”陸西峰四肢大張癱在沙發上說,“我無聊。”


    穆康:“吹號。”


    陸西峰:“吹了一上午馬勒五了。”


    穆康一愣:“要排馬勒五?”


    “吹著玩兒的。”陸西峰唉聲歎氣地說,“人人都有伴,就我孤家寡人。”


    “幹我屁事。”穆康說,“我要和阿衍視頻了。”


    陸西峰:“我也可以參與嘛。”


    穆康凶狠道:“活得不耐煩了是嗎?”


    陸西峰不怕死地說:“學習學習。”


    穆康:“學什麽?”


    陸西峰狗腿道:“學習林指精神。”


    操,這隻奴性未脫的單身狗看起來很難對付。


    穆康看了眼時間,對陸西峰說:“給你看樣東西,過來。”


    書房桌子上堆滿了未完成的各類手稿,一眼望去都是些小配置的室內樂總譜。穆康埋頭翻了半天,翻出一份小號分譜遞給陸西峰:“新曲子。”


    陸西峰眯著眼看了一會兒:“室內樂?”


    穆康:“嗯。”


    陸西峰:“什麽配置?”


    穆康:“鋼琴、小提琴、大提琴、雙簧管、c調小號。”


    “用小號少見啊。”陸西峰一目十行地過完了全曲,“有幾段solo挺難的。”


    “帶回去練練。”穆康說,“過幾天把常用弱音器都帶來,我聽聽聲音效果。”


    陸西峰詫異道:“你拿不定主意?”


    “這事兒很重要,得萬無一失。”穆康說,“先別跟其他人講,還沒完全寫好。”


    陸西峰火速把譜子收好:“沒問題。”


    穆康揮揮手:“滾吧。”


    陸西峰莫名道:“滾去哪兒?”


    “操。”穆康瞪著他,“回去練。”


    “這麽晚了不練了。”陸西峰可憐巴巴地說,“讓我跟林指聊會兒嘛。”


    今日份穆康收獲的不是原本以為的下班版阿衍。視頻裏的林衍穿著家居服,端端正正坐在一樓沙發上,畫麵亮堂,采光上佳,一看那邊就是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


    陸西峰:“林指好!”


    林衍微笑著說:“你好。”


    陸西峰:“林指在家嗎?”


    穆康:“提早收工了?”


    林衍:“嗯,今天排得挺好。”


    陸西峰興致勃勃地問:“林指在排什麽?”


    林衍:“西貝柳斯。”


    “交響曲嗎?”陸西峰一下把穆康擠到屏幕邊緣,“我們團隻排過《芬蘭頌》和小協。”


    “這倆曲子哪個團沒排過。”穆康被擠得火冒三丈,“你他媽什麽時候走?”


    陸西峰不滿道:“才說了兩句。”


    穆康:“滾回去吹馬勒五。”


    陸西峰大言不慚地說:“吹膩了。”


    林衍:“……”


    “我去上個廁所。”陸西峰一骨碌爬了起來,朝手機喊道,“林指等我啊!”


    穆康歎了口氣,仰頭靠在沙發靠背上說:“趕不走。”


    “馬勒五都能吹膩。”林衍打趣道,“喝多了嗎?”


    “我沒喝,他喝多了。”穆康無力道,“林指,有招嗎?”


    林衍沉默了一會兒,露出一個成竹在胸的笑容:“有。”


    穆康挑挑眉,感興趣地說:“哦?說來聽聽。”


    林衍賣了個關子:“看我的。”


    陸西峰走完腎回來,甫一坐下還沒開口說話,林衍便不著痕跡地秀起了驅逐操作。


    “陸西峰。”林衍操起指揮常用口吻,“問你個問題。”


    陸西峰條件反射般坐直了身體:“好。”


    林衍:“馬勒五最開始的三連音,你是怎麽吹的?”


    陸西峰:“三吐。”


    “三吐力量不夠。”林衍犀利地說,“要求要單吐。”


    “我舌頭動不了那麽快。”陸西峰實誠地說,“正常速度的話,那三個音吹不了單吐。”


    “可以理解。”林衍點點頭,又說,“有一個辦法,不用單吐,又有力量。”


    陸西峰眼睛一亮:“什麽辦法?”


    “用雙吐。”林衍說。


    “三連音怎麽雙吐?”陸西峰一頭霧水地問。


    林衍微微一笑:“隻是三連音嗎?”


    陸西峰:“是啊。”


    林衍:“再想想。”


    這有什麽好想的?陸西峰茫然地看了看林衍,又看了看穆康,一臉“難道我被世界欺騙了嗎”的不知所措。


    “什麽智商。”穆康嘲笑道,“我不吹號都聽懂了。”


    陸西峰:“……啊?”


    穆康簡要點出了關鍵核心:“三連音後邊還有一個音。”


    陸西峰皺著眉道:“那是個二分音符啊。”


    穆康:“嗯哼。”


    陸西峰:“……”


    “我操!”他猛地一拍沙發,豁然大悟地吼道,“所以是四個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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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衍:“明白了嗎?”


    陸西峰霎那間醍醐灌頂茅塞頓開,像發現新大陸似的振奮不已:“還有這種操作?”


    “三連音得吹均勻。”林衍提議道,“用號嘴試試?”


    “好的林指。”陸西峰坐不住了,“我這就去試。”


    他迅速站了起來,穿外套穿鞋開門按電梯一氣嗬成,在電梯到達前一秒朝屋裏大喊了聲“再見”,轉眼消失得幹幹淨淨。


    林衍:“走了嗎?”


    穆康打了個響指:“走了。”


    林衍得意地說:“小菜一碟。”


    穆康大笑道:“不愧是林指。”


    他舉著手機走到廚房,單手給自己倒了杯紅酒:“收到基金會的郵件了嗎?”


    林衍:“收到了。”


    “你去不了吧。”穆康端著酒走回臥室,“要準備西貝柳斯的錄音對嗎?”


    “嗯,並且接下來幾乎每天都有人來合協奏。”林衍語氣有些低落,“走不開。”


    “沒事兒。”穆康舒適地躺到床上喝了口酒,“我去就行了。”


    “我把新曲子的譜子發給你。”林衍悶悶不樂地說,“記得送公仔。”


    滿臉不加掩飾的失落神情,同之前打發陸西峰時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指揮家姿態大相徑庭。


    穆康看在眼裏疼在心頭,轉移話題道:“我在m市和丹尼斯安德魯碰頭。”


    林癡漢一門心思地說:“他們見得到你,隻有我見不到。”


    “怎麽見不到了。”穆康柔聲說,“不是正看著嗎。”


    林衍嚴謹地改口道:“親不到你。”


    穆康:“……”


    “說好要親遍全世界的。”林衍對此事的態度極為精益求精,“p國還沒親過。”


    穆康吞了口口水:“……啊。”


    林姓小學生一絲不苟地數了起來:“隻親過了三個國家,瑞士沒親過,美……”


    “慢慢來。”穆康仰頭把紅酒都幹了,放下酒杯說,“咱們慢慢來。”


    林衍默然不語地望著穆康,那模樣竟然依稀有點兒委屈。


    太招人了。穆康心癢難耐地想。


    他低聲說:“林三歲。”


    林衍:“嗯?”


    “關掉視頻。”穆康起身點上蠟燭,“聽我說話。”


    對職業音樂家而言,“聽”乃立足之本、生存之道,而頂尖指揮家經多年磨礪的靈敏聽力,更是常人望塵莫及的獨門絕技。


    從細小至五音分的音準偏差,到百人編製樂團的極個別錯音,都逃不過林衍的耳朵。


    更何況是聲音操控大師穆康別有用心的**作品。


    “阿衍。”穆康說。


    “嗯。”林衍握著手機,窗外陽光明媚美景昭昭,比不上聽筒裏那個人的一個簡單呼吸。


    穆康壓低聲音說:“我想你了。”


    林衍:“……嗯。”


    穆康:“你、呢?”


    這兩個字通過電流傳到林衍耳邊,就像是穆康濕潤柔軟的唇貼近耳後,從喉嚨深處共振而出,性感極了。


    林衍握緊手機,放緩了呼吸,慢慢垂下眼。


    他本就對聲音敏感至極。


    他可恥地被這兩個字撩**。


    穆康哪會不知道林衍的感受,這貨就是在故意撩人。他為他的阿衍消得人憔悴,滿腦子都是**裸的愛欲渴望。


    他想念他溫柔的吻、光滑的脊背、靈活的手指、緊密的擁抱、火熱的侵入,無論是曾經可以讓他興奮的小爵士還是斯克裏亞賓的《狂喜之詩》都解不了他的性饑渴。


    他想抱他的愛人,隔著千山萬水也要做,天王老子都阻擋不了。


    他舔舔嘴唇,繼續說:“我想你抱著我,親我的樣子。”


    “你的手好熱,摸到我都滴水了,跟個姑娘似的。”


    穆康躺在床上安撫升騰的**,把自己的手想象成林衍的手,使壞般問:“你在幹什麽?”


    林衍哪裏還在一樓待得下去,早就麻溜滾回了臥室,難耐地說:“在摸你。”


    穆康:“你**嗎?”


    林衍:“嗯。”


    “硬得好快。”穆康低低笑了起來,“這麽喜歡我嗎?”


    林衍閉上眼:“特別……喜歡。”


    穆康:“多喜歡?”


    林衍緩緩將手伸進褲子裏:“喜歡到想……”


    通話猝然而止。


    兩秒後,手機嗡嗡地振了起來。


    穆康:“……”


    我操!!


    他下身半硬,苦大仇深地盯著屏幕上歡欣跳躍的來電聯係人姓名:王俊峰。


    人間慘劇!電話**劇本剛邁入限製級劇情就被突發來電硬生生截斷。


    穆康利落掛斷電話,還沒來得及重新給林衍發送通話請求,王俊峰的電話又進來了。


    穆康掛斷,王俊峰再打,穆康掛斷,王俊峰再打……如斯往複了四輪,打電話的人一副誓不罷休的執著態度,絲毫不懂何為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次炮。


    穆康以如刀目光將“王俊峰”三個字淩遲了一遍,殺氣騰騰地滑開了通話。


    王俊峰響亮的吼聲在夜裏顯得格外瘮人:“穆康!”


    穆康從沒聽過王俊峰這麽大聲說話,嚇了一跳:“啊?”


    王俊峰激動道:“我收到了一個不得了的工作邀約。”


    穆康冷靜地說:“你等等,三十秒後打給你。”


    他掛斷電話,先給林衍發了個交代微信,又給王俊峰撥了回去。


    電話那頭的王俊峰跟管小小上身似的聲音高得不正常:“邀曲的。”


    穆康默默等著他緩過勁。


    王俊峰:“是、是、是……”


    “是”了十幾下也沒“是”出來。


    穆康耐性耗盡,嘖了一聲:“是什麽?”


    王俊峰深深吸了一口氣,平複心情,清晰說出了一個如雷貫耳的名字:“肖恩·戴維斯。”


    穆康:“……”


    “知道他嗎?”王俊峰亢奮地說,“不知道也沒關係,我給你介紹一下,兩屆奧斯卡最佳紀錄……”


    “我知道他,看過幾部他的人權紀錄片。”穆康懷疑地說,“騙人的吧?”


    “不像,郵件裏把工作內容寫得很詳細。”王俊峰說,“找你的這部是艾滋病題材,取材在非洲。我剛剛查了一下,戴維斯導演最近確實在做這個項目。”


    穆康沒說話。


    “郵件裏還說鏡頭基本都拍完了,隻能提供粗剪。”王俊峰兀自滔滔不絕,“你會不會沒靈感?要不我們一起去趟非洲?非洲我不熟,得先打聽打聽從哪兒過去,還得搞清楚艾滋病疫區在哪兒,之前從沒了解過那邊的情況,你覺得呢?”


    穆康還是沒說話。


    王俊峰:“穆康?”


    穆康無意識道:“啊?”


    “怎麽樣?”王俊峰問。


    “不用。”穆康說。


    “什麽意思?”王俊峰一驚,幾乎是小心翼翼地問,“不接嗎?”


    “我說不用去非洲。”穆康回過神了,沉穩地說,“先確認好這個事兒靠不靠譜。”


    “好,我這幾天找多方渠道確認清楚。”王俊峰馬上說,“如果是真的,你接嗎?”


    穆康幹脆道:“接,當然接。”


    “不用去非洲嗎?真的沒問題嗎?”王俊峰絮絮叨叨地說,“你不是習慣去當地找靈感的嗎?雅加達不就……”


    “沒問題。”穆康出聲打斷了王俊峰的廢話連篇,“這次有人給我撐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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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勒五:馬勒第五號交響曲(gust**mahler–symphonyno.5),奧地利作曲家古斯塔夫·馬勒寫於1901-1902年,由於首樂章和末樂章不同調,作品名省略了調性。此曲開頭的小號solo是每個小號演奏家的裝逼利器,歌單裏放了,感興趣的歡迎移步。


    西貝柳斯:jeansibelius,芬蘭作曲家,代表作是《芬蘭頌》(findia,op.26)和小提琴協奏曲(violinconcertoindminor,op.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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