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午後,天空萬裏無雲,太陽直射水麵,洪水中心的廢墟熱得像個蒸籠。幾名圍觀群眾滿頭大汗地聆聽穆康訓話,沒人敢出麵製止。


    落湯雞不知道幾號連日來第n次感歎:“穆老師好凶啊。”


    落湯雞五號花癡地說:“穆老師好帥啊。”


    落湯雞六號附和道:“帥得讓人合不攏腿。”


    落湯雞不知道幾號:“……”


    蘇希爾怔怔和穆康對視,連眼淚都忘記流了。


    夏樹離事故現場最近深受波及,有感於穆大才子的攝人氣場,心有餘悸地想:真他媽風騷,幸好小小已經歸我了。


    “看在你也喜歡evan的份上,我給你個建議。”穆康對蘇希爾說,“evan你就別想了,我幫你找個老師。”


    蘇希爾怯怯地問:“誰?”


    穆康指了指夏樹:“他老婆。”


    無緣無故被拉入局的夏樹:“……”


    蘇希爾轉頭看向夏樹,麵對鏡頭問:“你老婆是誰?”


    夏導演僅花了半秒就捋清了“太好了她居然看鏡頭了我得控製好她,小小還不是我老婆這種事就別提了”這一極有職業操守的思路,隔著攝像機對蘇希爾說:“是名女高音歌唱家。”


    蘇希爾:“是個厲害的人嗎?”


    “非常厲害。”夏樹說,“你知道約瑟芬·普西妮嗎?”


    蘇希爾立刻說:“知道,意大利歌劇皇後。


    夏樹:“我老婆是約瑟芬唯一的女弟子。”


    蘇希爾的眼睛倏忽睜大了。


    穆康:“你覺得怎麽樣?”


    蘇希爾大聲對穆康說:“我同意!”


    穆康:“但是你現在水平不行,老師肯定不願意收。”


    蘇希爾急切地說:“我可以練。”


    “很好。”穆康滿意地說,“等下次我和evan一起過來時,你一定要準備好。”


    蘇希爾:“什麽時候過來?”


    “最多一個月。”穆康承諾道,“跟緊這位夏導演,這樣我和evan隨時都能找到你。”


    穆康來到雅加達貧民窟快十天,總算遇到了一個沒再漲水的午夜。臨時住所裏水位降至腳踝以下,室內空氣又潮又悶,味道**。


    穆康叼著死魚味的烘焙版中南海,坐在台燈下寫曲。


    作曲家手旁趴著三隻顏色各異的飛蛾,背上爬了五隻精力旺盛的蒼蠅,耳邊掠過不知道多少隻嗡嗡作響的蚊子,深刻體會到了東南亞的昆蟲多樣性。


    夏樹的生物鍾和穆康一樣奇葩,大半夜的也不睡覺,往兩人身上狂噴了一輪防蚊水,扛起攝像機對準穆康。


    穆康嘖了一聲:“這有什麽好拍的?”


    夏樹:“素材不嫌多。”


    夜幕之下的貧民窟沒有歡笑聲和霓虹燈,鏡頭裏唯一的光源是桌上的台燈。夏樹移動攝像機,先給了穆康的手部一個特寫,又將五線譜整個拉入畫麵。


    曲子由兩個聲部構成,夏樹看不出名堂,問道:“這是什麽?”


    “鋼琴譜。”穆康說,“李斯特的《avemaria》原曲太難了,我寫個簡化版給蘇希爾,她可以自己邊彈鋼琴邊練唱。”


    夏樹驚訝地說:“你怎麽變得這麽體貼了。”


    “阿衍很重視這些小朋友。”穆康一邊手速極快地寫音符一邊說,“再說練唱本來就該用鋼琴,這兒的條件太艱苦了。”


    他翻開新的空白一頁,熟練寫好最左邊的高音和低音譜號,把煙摁熄,從口袋裏摸出了一根皺巴巴的翻新貨重新點上。


    夏樹:“這煙味道這麽怪你也能忍。”


    穆康:“至少比相思病味道好點兒。”


    夏樹忍了整整一天,終究敵不過好奇心,試探地問:“昨天是不是等到evan的消息了?”


    穆康握筆的手停了,好半天才說:“……嗯。”


    夏樹:“怎麽樣?”


    “不怎麽樣。”穆康放下筆,捏住煙猛地吸了一口,“他之前在m市,離這兒很近,但是前天晚上又走了。”


    夏樹愣了愣:“去哪兒了?”


    穆康歎了口氣:“不知道,電話還是打不通。”


    夏樹:“……”


    “我昨天有那麽一陣心裏特別恨。”穆康反應迅速地抓住了一隻蚊子,“如果不是被雨弄廢了手機,我這會兒可能已經抱上他了。”


    “可後來我又想,如果雅加達沒有洪水,我壓根就不會再遇到他。”


    “所以我不僅沒法怪這破地方,還得感謝它。”穆康笑了笑,無奈地說,“都是命。”


    夏樹看著鏡頭裏滿臉苦澀的穆康,默然片刻,以活躍氣氛的輕鬆口吻道:“穆大才子很有感慨嘛。”


    “誰他媽會自然而然生出那麽多感慨。”穆康對著鏡頭吐了口煙,“感慨大多是被生活灌輸的。”


    簡化版《avemaria》五點整完稿,穆康有意避開了噩夢侵擾的高峰時段,於拂曉時分爬上床,難得地一覺睡到了大天光。


    中午十二點,炎炎烈日照進棚屋,爬上床頭,床上的人還沒醒,枕邊剛複活的手機率先響了。


    鈴聲接連不斷叫個不停,一股子不吵醒人不罷休的姿態。


    穆康把頭埋在毛巾被裏,條件反射地滑開接通,還沒“喂”出聲,李重遠的聲音已隔空而至:“你在哪兒?”


    穆康閉著眼湊到聽筒旁:“啊?”


    李重遠:“我不管你在哪兒,明天一定給我回來。”


    穆康迷迷糊糊地說:“什麽?”


    “張老板不行,排了一次就和我們散夥了。”李重遠飛快地說,“史蒂夫找到林指了,他明天晚上到,直接過來演出。”


    穆康頃刻間睡意全無,猛地睜開眼坐了起來。


    他呆愣半晌,神經病似的對著電話說:“行了懟爺,我知道自己在做夢。”


    李重遠:“……”


    穆康思路清奇地說:“肯定是夢,他又沒有簽證,哪兒能說來就來。”


    李重遠:“……”


    穆康啞聲道:“別玩兒我了。”


    “傻逼穆!”李重遠怒其不爭地吼道,“就當是做夢,你他媽也趕快給我滾回來!”


    電話掛斷,被命運打擊至深、以為自己已被老天爺拋棄的穆康心神恍惚了足足五分鍾,依舊沒分清此刻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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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得試試看能不能感覺到痛。他想,抬手給了自己一耳光。


    好像不怎麽痛。


    所以我真的在做夢嗎?


    我操,不要啊。


    穆康不甘心地又狠狠扇了自己一下。


    媽的,還是不怎麽痛。


    哈哈,我就知道這是夢。


    果然還他媽的是夢。


    真的……是夢。


    這一下可謂是錐心刺骨。穆康難受得整個人都快坐不穩了,一驚一乍的心好像被捏碎了似的忽然沒了知覺,鈍痛蔓延至五髒六腑,一下一下砍上他的肝、他的肺、他的三魂七魄。


    我**的老天爺,覺得老子被你虐得還不夠慘嗎?噩夢整完了居然換這種操蛋的夢蒙人?


    我認輸,別再玩兒我了行嗎?我把自己扇醒還不成嗎?


    夏樹工作到一半,特意跑回來叫為情所困的兄弟起床吃飯,哪曾想到一進門就正正好目睹了穆姓失心瘋患者不停掌摑自己的驚悚一幕。


    “我操!”夏樹衝過去一個剪刀手製住穆康自虐,“你怎麽了?”


    穆康雙目赤紅,看起來離走火入魔隻有半步之遙,嘴裏嘟囔著:“不帶這麽玩兒的……”


    夏樹:“啊??”


    穆康無意識地看向夏樹:“你他媽怎麽也在?”


    夏樹:“……”


    穆康:“這個夢的出場人物怎麽這麽多?”


    “不是夢。”夏樹說,“你沒在做夢。”


    穆康:“嗬嗬。”


    夏樹近距離觀察了多日穆大才子神經兮兮的頹廢模樣,早有些看不下去,這會兒更是深覺都他媽是些什麽破事兒啊。他暗自吐槽了五秒,對穆姓患者說:“對不住。”


    夏導演拿出他上山下海練就多年的力氣的六成,氣沉丹田,毫不留情照著穆康的肋骨施展了一個肘擊。


    穆康立即發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叫,痛苦地彎下腰倒在了床上


    哪怕是施瓦辛格的肋骨對上手肘也絕逼隻能跪,夏導演實在是深諳揍人精髓。


    夏樹:“疼嗎?”


    穆康在床上縮了好幾分鍾才緩過來,低聲說:“疼。”


    夏樹清晰地說:“不是做夢。”


    穆康:“啊。”


    “怎麽了?”夏樹問。


    “懟爺說他明天晚上就到。”穆康說。


    “l團的演出?”


    “是。”


    夏樹:“那你還不快回去。”


    穆康沉默了一會兒,說:“夏導演。”


    夏樹:“嗯?”


    穆康:“我不是在做夢,對吧。”


    夏樹:“還要我再打一次嗎?”


    “操,居然還挺他媽想的。”穆康維持著蜷成一團的蝦米造型,埋頭低低笑了起來,“我扇了自己那麽多下都不覺得痛。”


    夏樹:“放屁,臉都快腫成豬了。”


    “真的。”穆康越笑越囂張,“你再打我一下。”


    夏樹:“……”


    穆康:“哈哈哈哈哈,求你了官人。”


    夏樹深藏功與名:“滾。”


    慘遭毒打的失心瘋患者一骨碌爬了起來,俊臉又紅又腫,肋骨又痛又麻,發型支棱得像個雞窩,招蜂引蝶的才子風範蕩然無存。


    這些統統都不是事兒。


    因為他的心又回來了。


    穆康漆黑的瞳孔閃閃發光,像忽然長出了星星似的,漫天都是流光溢彩。他抹了把臉,迫切地問夏樹:“有船了嗎?”


    “我們沒有,但是路易斯有。”夏樹冷靜地說,“天時地利人和都具備了,請您趕緊把evan追到手,帶過來讓我開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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