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一晚上到處都是冰藍色大海的夢境,等到第二天起床坐在教室裏時,琉璃轉著筆偶爾抬起頭看看老師再寫兩個字,那表情認真得簡直讓人懷疑她是不是真的能夠聽得懂高中程度的國語課。


    “為什麽聽不懂?很……很有意思的。”


    在下課後小姑娘立刻塗掉了自己上課寫的那些東西,順帶著還撕碎了那張紙,清澈的綠眸顯得格外無辜。手上的國語書漢字都被平假名給標注了讀音,她就算還沒係統學,看起來也是不會那麽費力的。


    聽著中原中也的關心小姑娘笑了笑,表示自己是真的覺得很有意思:“我看書速度很快,中也不用擔心。”


    如果說真的不用擔心,那就好了。


    等到下一場實戰課的時,還沒輪到自己上場的太宰治哧溜一下坐在了小姑娘旁邊,看著正在比試場上認認真真跟著宗像禮司學點劍術的禦阪妹妹開口:“琉璃醬,我有個問題你可以回答我麽?”


    “太宰?”


    看著突然出現的太宰治,琉璃似乎也有點興趣,把手放在膝蓋上認認真真地看著眼前的黑發少年頷首表示自己已經準備好了。偏偏少年似乎對這樣鄭重的目光有些不適應,略側身避開後又無奈地搖了搖頭:“琉璃醬。”


    “是,我在。”


    “之前就想問了,你是在害怕長大麽?”


    小姑娘原本臉上還存在的些許微笑一點點慢慢消失,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她靠在台階上垂下眼睛,盯著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攪在一起的手輕聲開口:“太宰。”


    “嗯?”


    “你呢?你害怕長大麽。”


    “這可真是個好問題啊,長大,意味著我會活下來。”


    比試場上很是熱鬧,偏偏坐在旁邊的兩個人很安靜。太宰治注視著和陸生打得很痛快的中原中也,笑得有些無奈:“真是的,我本來一直都想還是死去更好一些。”


    “為什麽?”


    “因為,很無聊啊,這個已經規定好的世界。”


    規定好?


    腦海中似乎有著一線靈光,不過很快靈光隨之消散,琉璃抬頭看了一眼天空,冬季的天看上去莫名有種寒冷的感覺,明明校園裏沒有風,卻讓她打了個寒顫。


    “後來我在自殺失敗的時候被人救下了哦,她告訴我人類並不是隻會掙紮於既定的命運的。人生有很多種可能性,中途死去是其中之一,活到壽終也是其中之一。但是自殺是自己對著自己發出的最後一聲反抗的咆哮,她並不覺得我試圖尋找自殺的方式有什麽不對。”


    “那她還真是心大。”


    “是啊沒錯,確實心懷寬廣。”


    太宰治說到這裏反而笑了起來,神色坦然而又帶著些許溫柔:“所以在此之後我就知道不管怎樣,總會有一個人會覺得我做得對——這種安心感讓我覺得繼續活下去似乎也不是什麽壞事。”


    安心感,麽。


    “如果說琉璃是害怕我們在你長大之後就不愛你了,那不用太擔心哦。我一直都很喜歡琉璃,會一直愛著你的。”


    如果說這是一個少年對少女的發言,或許會讓人覺得是真摯的告白。然而從他的話語中卻並沒有任何愛慕之情,反而更像是承諾,無關男女,隻是一個人對另外一個人的承諾。


    【你是,會被愛著的。】


    然而在聽到太宰治的聲音時那雙祖母綠眼睛黯淡了那麽一瞬,然後才抬起頭看著眼前的人像是在笑:“既然太宰都這麽說了,那我也說吧。我並不是怕長大。”


    “那麽是?”


    “應該是小孩子氣,或者說,稍微有點太羨慕了。”


    羨慕到有點嫉妒,但是在察覺到這種情感的時候琉璃又覺得不太對勁。她和她,就算有著近乎20年的差距,但是兩個人也應該依舊是一個人。


    琉璃想要讓這樣的日子維持下去,想要讓這樣的生活就如此長久,想要他人一直都圍繞著自己。


    想要,獲得“愛”。


    【小杉琉璃,你很寂寞吧?】


    不知道為什麽似乎是想到了一個聲音,小姑娘也不管還在上課,隨便地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就往教師寮重新走了過去。她回到宿舍的時候再度看著那些華麗的lolita裙裝,突然伸手拿下了一件。和風款式的lolita看起來很可愛,兩種完全不同的元素撞擊在一起給人帶來了另外一種新奇感。柔軟的麵料與蝴蝶結恰到好處的互相搭配著,但是自己要是穿的話肯定是尺寸過大。


    放在身上比了比後又拿出來另外一款,幾乎是快樂地將每一條裙子全部都試了一遍,再把所有的配飾都拿出來比劃了下,在看到還有耳環時琉璃瞪大了眼睛,摸著耳垂有些齜牙咧嘴。


    打耳洞這種事情很痛的吧?就沒有一個比如說耳夾之類的?長大後的自己果然很厲害,連耳洞都打了。


    把整個衣櫃都翻了一遍後琉璃小心翼翼地把所有的東西複原,扭頭時發現站在門口看自己的五條悟時皺了皺鼻子:“你不是應該在比試場上麽?”


    “看到琉璃不在,所以我很擔心地來找你了喲。”


    銀發的男人依舊帶著眼罩,站在那裏一米九多的身高仿若是個龐然大物,仰著頭看他都會覺得有些脖子酸。琉璃也沒有再理會,打開旁邊的一個衣櫃突然伸手拿出了一件襯衫,在自己身上比劃了一下後又放了回去拿出了另外一件。


    都是差不多的白色襯衫,沒有太多變化。冬天的外套也是一些長外套,圍巾也有,一樣的駝色看起來很工整,但又多出了像是並不在意的態度。


    “在翻什麽?”


    “我在想,我自己是不是也在怕長大。”


    聽著從自己身後傳來的聲音,琉璃抓著衣櫃的門看著裏麵的東西,似乎也在考慮什麽:“五條老師,我一直都很希望自己能夠活到成年。”


    活到成年意味著自己可以去做很多想做的事情,那些教條與各種各樣的限製再也不會僅僅框住自己。然而等到之後才會明白,或許那些“未成年人不能做的事情”,到了成年人就會變成“想做也會覺得很無聊”。


    “琉璃有什麽想做的、但是未成年人不能做的事情?”


    “搬出去一個人住,有能夠用自己的體力、或者腦力換取薪水的工作,可以賺錢養活自己。”


    小姑娘放下了手,轉身看著依舊站在那裏的五條悟有些不滿:“不能蹲下來說話麽,我仰著脖子好累。”


    “可是我蹲下來也會好累,腳好麻。”


    “……”


    這個人,這種像是抱怨又像是撒嬌的樣子,真的是快要三十歲了麽?


    看著最後五條悟直接坐在了地上,琉璃看著他的兩條大長腿嘴一撇,索性也坐在了他的對麵:“所以我知道,我是很希望長大的。”


    “嗯,我也知道的哦。”


    “但是長大,並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啊。悟君,你能夠回答我一個問題麽?”


    聽到這個有些久違的稱呼五條悟略微睜大了眼睛,同時笑著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抱住她。然而他的手伸出到一半時似乎又想到什麽放了下來,輕咳一聲後點了頭:“可以,你問吧。”


    “如果說一艘船的一個螺絲釘壞了,人們把他換掉,船繼續開,那麽他還是原本那艘船麽?”


    是的,它還是那艘船。


    那麽如果說這樣逐漸地將那艘船上所有的東西全部一點點慢慢換掉,那麽這一艘船還是原來的那一艘船麽?還是說,隻是一個有著相同名字的另外一艘陌生的船?


    “這可真是……我當初用電車難題來問你。”


    聽著五條悟讓人有些困惑的話,琉璃歪了歪頭,卻看到他笑得很開心:“你現在用忒修斯之船來問我,很巧,也很好,或者說,這就是你。”


    男人伸手摘下了他的眼罩,冰藍色的眼睛注視著小姑娘時仿佛是在探究什麽,也像是確確實實想要認真去回答自己這個經典的問題。


    人是在不斷長大的,長大的過程中細胞在不斷地生長、成熟、死亡。在這樣的過程中,人在小時候和長大時細胞是完全被更換過了一遍,那麽這樣的人還是原先的那個人麽?


    她毫無疑問是小杉琉璃,所有人也都是這麽覺得的,唯獨自己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一刻,把她和她當成了兩個人。


    “雖然我很想說不是,但是——”


    “但是?”


    “但是我覺得,無所謂吧。”


    “……無所謂?”


    “一支足球隊的人不斷地在進行更替,那支足球隊也依舊是那支足球隊。倒是琉璃醬一直在罵我變態,我好傷心。”


    “對著一個小孩子這樣撒嬌,好歹你也克製住自己一點啊五條老師!”


    所以,不管怎麽更換,你依舊還是你。


    小杉琉璃,是他愛著、也同樣愛著他的人。


    五條悟的手掌最後還是落在了她的頭上,琉璃並沒有感覺到有什麽溫暖,反而覺得這雙手在揉亂自己頭發這方麵無所不用其極:“所以接下來,還有什麽想說的?”


    “你別弄亂我的頭發。”


    “可是手感很好哦,忍不住就想要再揉揉。”


    看到他臉上帶著些許惡劣的微笑,小姑娘怨氣十足地看了他一眼,感覺到五條悟的動作似乎又從揉亂變成了細致的梳理時抿了抿嘴。


    “所以你現在又在想什麽?”


    “嗯……在想什麽啊。”


    五條悟稍稍停頓了一下,看著一下子警惕起來、甚至於直接蹦躂到旁邊看著他的小姑娘攤了攤手,表情裏似乎多了點循循善誘:“這麽一說還真有件事情想要琉璃去做。”


    “什麽事情?”


    “我快要生日了,琉璃要不要給我送一份生日禮物?”


    “……”


    和一個五歲的小姑娘要禮物,五條悟,很好,不愧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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