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一慕閉著眼,嗯了一聲。


    簡令已經側過身來麵對著羅一慕,她把自己那條受傷的右臂小心搭在羅一慕身上,聽她應的這一聲,就知道她沒睡,簡令笑著,蹭在羅一慕頸窩裏,對著她的耳朵輕輕吹了口氣,“睡著了還能應我?”


    羅一慕的耳朵癢癢的,隻覺燙得更厲害,她的睫毛顫了顫,沉聲警告:“夜深了,老實睡覺。”


    “可我睡不著啊。”簡令抬頭,用鼻尖碰了碰羅一慕的下巴,從喉嚨裏發出幾聲婉轉的低笑,“慕慕,我從來沒和別人同床共枕過。”


    羅一慕眼前浮現出她們第一次見麵,簡令正和一個女人分手的場景,這麽老練隨意,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和人分手,還談什麽以前從未和別人同床共枕。其實簡令從前到底交過多少個女朋友都不關羅一慕的事的,羅一慕壓根沒必要關心,可她想起這件事來,心裏總是不舒服,堵著一口氣,於是冷笑著從鼻子裏發出一聲不屑的輕哼,“你騙鬼呢?”


    簡令愣了愣,隨後反應過來,埋在羅一慕的脖子裏悶聲發笑,笑得連肩膀都抖起來,不小心扯著了手臂上的傷,疼得她“嘶”了一聲。


    “你騙鬼呢”,一句再正常不過的話,從向來冷淡的羅一慕嘴裏說出來,竟有種別樣的可愛。


    “慕慕,你這是在吃醋麽?”簡令輕聲咳了咳,正正神色,對著羅一慕的耳朵輕輕地說,尾音高興地揚了起來。


    她的聲音其實很好聽,很多女性的發音音調都偏高,於是情緒激動的時候,聲音便顯得尖利刺耳,好像能把聽者的耳膜都刺穿,簡令的聲音則不同,音調比大多數女性都要低一點,卻又不沉悶,不帶什麽感彩的說話都已經是能安定人心的動聽,而當她高興時,稍稍揚起的尾音又像一片小羽毛,一點也不刺耳,撩動著聽者的耳膜,帶起一片輕柔的酥麻,很舒服,不像說話,倒像是有誰在耳邊輕輕哼唱一首小曲。


    羅一慕想,就憑簡令這一口的油腔滑調,嘴裏沒半句正經話,她能交到女朋友,除了長得標致,天生的一把好嗓子估計也幫了她的大忙。


    羅一慕久久沒有回答,簡令不依不饒地趴在她耳邊又問一遍,“慕慕,你是不是吃醋了?”


    羅一慕還是不回答。


    簡令輕輕巧巧地笑起來,帶了點故意逗羅一慕的心思,不停追問:“是不是吃醋了?慕慕,你告訴我是不是嘛,是,還是不是,這個問題有那麽難回答麽?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她笑得眼睛都眯起來,發出來的聲音帶上百靈般動聽的笑意,“慕慕,我很有耐心的,你不回答我就一直問哦,問到你煩為止。”


    羅一慕被她清脆的笑聲擾得心煩意亂,眉頭在深夜裏蹙了起來,悶聲說:“不是。”她怕簡令不死心仍要追問,還補充道:“我們連朋友都算不上,談什麽吃醋?你想多了。”


    “沒關係,我們可以跳過朋友那一步,直接做情人,還省得身份轉變的尷尬。”簡令不在意羅一慕的否認,在被窩裏努力拱了拱,半個身體都貼在羅一慕身上,她抬起頭,看著羅一慕線條精致的下顎,不知為什麽,心裏突地起了一股暖意,連帶著笑容也繾綣起來,彎著眼睛親了親那好看的下巴,又沿著下顎線吻到了她的喉結,張嘴,調皮地在她喉結上咬了一口,幾乎是立馬感受到了羅一慕喉結的上下滾動,還有身體的驟然緊繃。


    簡令的唇貼著她的下顎,扯開一抹笑意,說:“我們不可能做朋友的,慕慕,我對你是一見鍾情。”


    她更往羅一慕的脖子裏蹭,舔了舔她的喉結,再順勢而下,輕咬她的鎖骨,鼻尖聳動著,貪婪嗅她頸間的淡淡幽香,像上了癮似的,怎麽也聞不夠。


    就是這縷幽香,讓簡令從此放不下這個女人。


    “慕慕,你怎麽那麽香。”簡令難耐地吻她的脖子根,“我真想把你吃下去。”仿佛是為了證明自己說的是真話,她還在羅一慕的側頸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


    “騙你的。”簡令咬著她的頸,勾著唇角笑開,“我怎麽舍得。”找遍全世界怕也隻有這麽一個羅一慕,此刻就在簡令懷中,把她吃了,簡令上哪再能找第二個去?


    羅一慕握緊雙拳,仍閉著眼,任由簡令埋在她頸間作亂,簡令的唇齒間仿佛帶著魔力,所到之處讓羅一慕心底泛起一陣難耐的癢,偏又蜻蜓點水,壓根就緩解不了她心中的騷動,羅一慕很輕鬆就能將簡令推開,可她內心深處總有個聲音在說著舍不得,對她的撩撥萬分難耐,又舍不得推開她,隻好飲鴆止渴,掐著掌心,咬緊了牙關忍耐,期待她再深入一點,期待她再咬得重一點。


    要不是羅一慕還殘存了一絲理智,隻怕她已經狠狠地抓住了簡令的肩膀,翻身壓下,將她在自己頸間的這點啃咬十倍百倍地還回去。


    “嘻嘻。”簡令舔了舔唇,感受羅一慕手臂繃起得肌肉,“慕慕,你身上好燙,都快把我燙傷了。”


    “不信你摸。”簡令的左手在被子底下拉起羅一慕的右手,緩緩向上抬,放在自己胸口上,“是不是很燙?”


    猝不及防的柔軟讓羅一慕心頭猛地一跳,手劇烈地抽了回來,撐著身體從床上坐起,周圍環境幽暗,她什麽都看不見,隻能捂著臉狠狠地喘了幾口氣冷靜下來。


    手上還殘留著光滑細膩的餘溫,是從簡令的柔軟處帶下來的。


    “簡令。”羅一慕冷聲說,“你再這樣我就走了。”


    “別走!”簡令一聽她要走,果然乖了不少,撲著羅一慕跟她保證,“我錯了,好慕慕,你別走,我不做什麽我隻是……隻是太高興了……”她用臉討好地蹭羅一慕的胳膊,“真的,我真高興,這間房子……從沒有別人來過,真的!我不騙你,你是我帶回來的唯一個人,也是睡這張床的唯一一個人,我……自從我爸爸去世,我已經好久沒這麽高興過了。”


    她委屈地嗚咽,說的話完全是喉嚨裏滾出來的,咕嚕咕嚕含混不清,如果羅一慕的耳力稍差,或者分心開個小差,就完全聽不清她說的是什麽,可她說的每一句羅一慕都聽得清清楚楚,不僅聽在耳朵裏,更聽進心裏去了。


    羅一慕歎口氣,心想自己莫非命裏該有一劫,否則怎麽遇上這麽個災星,隻要一委屈,自己的心裏就軟得不像話,根本不像從前的自己。


    這樣的感情羅一慕從未有過。


    羅一慕活到三十五歲,她完全正常一個人,普通人的喜怒哀樂她都有,不是沒有對別人動過心,可是像現在著樣,碰到一個簡令,總是步步退讓時時心軟的時候,是從來也沒有過的,這樣的感情甚至讓羅一慕自己都有點害怕。


    大概是她真的太像自己從前養的那條傻狗了,羅一慕無奈地想,都這麽笨,又這麽黏人,讓人根本不忍心對她發脾氣,或者說一句重話。


    羅一慕單手攬著簡令的肩,摸摸她的頭,簡令順勢在她手掌心裏蹭了蹭。


    簡令很喜歡羅一慕摸她的頭,不知為何,她這樣摸時,總讓簡令有種被寵愛的錯覺,忍不住想要更多。


    羅一慕是簡令從來也沒有接觸過的交往對象,她從前喜歡的那些人,總要她時時寵著,她也習慣了扮演寵溺者的角色,在她看來,漂亮的女孩子,偶爾撒撒嬌使使小性兒是很可愛的事,簡令樂得縱容,可她從沒試過在別人懷中嬌縱,大概也隻有羅一慕能讓她這樣了,別說,有個人寵著自己,感覺還真不賴,好像自己所有的錯誤在她這裏都能被包容,自己的所有委屈都能在她懷中得到安慰。


    這是簡令從未獲得過的安全感。


    簡令長歎一口氣,想如果自己小時候羅一慕就出現身邊該多好,她這麽厲害,肯定能幫簡令教訓那些欺負人的壞小孩。


    簡令五歲那年,被一個胖小子按在地上打掉了一顆門牙,滿臉血地哭著回家,她爸爸隻會慌裏慌張地帶她去醫院止血,簡令很想讓他帶自己去那小子家裏找他們家長理論,或者直接修理那小子一頓,可是她父親隻知道搖頭,說算了,得饒人處且饒人。


    她父親不知道,得饒人處且饒人的下場就是小胖子得寸進尺,仗著自己比簡令高壯,打了她之後又沒受到懲罰,於是知道了簡令是個軟柿子,隔三差五就找茬揍簡令,揍了簡令一個多月,直到她有天瞅準機會一腳踢了那小子的命根子,他捂著下麵痛苦倒在地上,簡令又趁此機會又踢又捶,把他揍得鼻青臉腫,他才知道簡令不是那麽好欺負的。


    也是從那天起,簡令學會了以暴製暴這個道理。這個看似得體的社會,文明的表象下麵是真實的弱肉強食的叢林,溫順軟弱的人注定被欺負,別的小朋友還在舔棒棒糖的時候,簡令已經觸碰到了這個社會最真實的一麵。


    後來簡令經常想她的生命裏能有一個孫悟空,或者多啦a夢,或者別的什麽厲害的英雄,能保護她,讓她也能像別的小孩子那樣無憂無慮地舔棒棒糖,而不是總是擔心會被人欺負。


    羅一慕就是出現在她生命裏的英雄。就像那天在羅家,簡令被羅秒指使的人欺負,羅一慕不知從哪裏跳出來,就那麽直挺挺擋在她麵前,幫她趕跑了那些人,又或者這次摔倒,羅一慕甘願做她的肉墊,隻為她少受那麽一點傷。雖然簡令等了二十年這個英雄才出現,可是簡令已經滿足得不得了。


    “慕慕。”簡令看著羅一慕,心生歡喜,說出來的話都染上了膩死人的甜,“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她發自內心地問。她自己的德性自己知道,平心而論,自己根本不值得羅一慕的如此對待,她那麽優秀,值得更好的人,完全可以找一個學曆高、性格好、身世幹淨,也沒有那麽多的前女友的女孩,來一段完全純真的戀愛,優秀的女孩子那麽多,簡令和她們比起來就是渣渣。


    在遇到羅一慕以前,簡令從不覺得自己有哪裏不好,她的自我感覺甚至相當良好,經營一家網吧,雖不是大富大貴,可比普通人賺的還是稍多那麽一點點的,足夠她衣食無憂,還有大把的閑錢來泡妞撩妹。可遇到羅一慕之後,她第一次自慚形穢,覺得自己不夠好,完全無法與羅一慕相配。


    所以簡令第一次心生惶恐,為自己的不夠好,將來惹羅教授的嫌棄,這可怎麽辦?隻好跟羅一慕確認,想知道自己到底有那點吸引了她,讓她對自己這麽好?


    這話讓羅一慕怎麽接?總不能說自己對她好,是因為她太像自己從前養的那條狗了吧?這麽蹩腳的理由,連羅一慕自己都不信。羅一慕也很奇怪,簡令這個女人,渾身上下都是缺點,壓根找不著幾條值得稱道的長處,從第一眼見到她就都是壞印象,自己怎麽就偏偏對她那麽上心?


    難道是簡令太漂亮?還是她的聲音真的動聽到足以忽視其他優點?羅一慕想來想去,想不清原因,究其因果,大約是簡令給她留下的第一印象太壞,所以之後但凡表現出一丁點好,都被無限放大,使得這個女人越來越吸引著她。


    羅一慕自己也想不清為什麽,隻好對簡令說:“睡吧。”


    “我想你抱著我睡。”簡令說。


    “簡令。”羅一慕警告。


    “好嘛,不抱就不抱。”簡令咕噥著,小心翼翼地退了一步,“那我牽著你的手睡,可以麽?”


    羅一慕沒說話,這便是默認。


    於是簡令牽著羅一慕的手重新又躺回枕頭上,笑得得意洋洋。


    她覺得自己已經完全摸透了羅一慕了。


    誰能想到呢,又冷淡又嚴厲的羅一慕羅大教授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隻要對她服個軟兒撒個嬌,她就毫無招架之力,先朝她的底線跨一大步,在可憐兮兮地把步子收回來一點,雖然也已經踩進了她的底線裏,可因為已經後退了一些,她便會勉為其難地接受這一點小小的越界。


    羅一慕的底線總是為簡令一步步地後退,真不知哪裏才到頭。


    簡令牽著羅一慕的手,美滋滋地想,恐怕羅大教授根本不是不喜歡她,而是太喜歡她,喜歡到不知怎麽表達才好,否則羅一慕這樣的人,怎麽會容忍她一次又一次的得寸進尺?


    口是心非的羅教授,真可愛。


    可愛到簡令也隻想喜歡她,外麵那些鶯鶯燕燕,壓根睬都不睬了。


    睡覺之前,簡令又想起了什麽,跟羅一慕道歉,“對不起。”


    羅一慕頓了一下,才說:“為什麽道歉?”


    “樓梯間的那個吻。”簡令說,“那時候的確是我的錯,要不是你小心,沒準我們倆都得從樓梯上滾下去。”她在腦中稍微設想了一下後果,脊背一涼,愈發誠懇地跟羅一慕道歉:“對不起。”


    簡令從不道歉,她是個死強的人,從來隻有別人錯,哪有她錯,可在羅一慕這裏,認個錯道個歉似乎也沒什麽,既然羅一慕都為她步步退讓,底線一降再降了,那麽她把自己的底線也降一降又有什麽關係,反正對方是羅一慕,是她喜歡得不得了的人。


    簡令隻顧著道歉與愧疚,沒注意到羅一慕的嘴角也難得地彎了起來。


    看在她知錯認錯的份上,就不計較了,羅一慕這樣想著,緊了緊牽著簡令的那隻手。


    一張小床,一夜好夢。


    ……


    簡令醒來時,羅一慕已經不在了。


    她揉了揉眼睛,看看時間,已經下午一點,她左手在旁邊摸了摸,空出來的半張床早已沒有了溫度,要不是被人躺過的皺痕猶在,簡令差點都要以為昨晚發生過的一切隻不過是自己的一場美夢,夢醒了什麽都沒有,羅一慕還是那麽討厭她。


    想起昨晚,簡令心裏喜滋滋的,嘴角忍不住翹了起來,掀開被子準備下床,發現床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個輪椅,看使用說明,好像還是電動的。


    這輪椅的價格可不便宜,不用問簡令也能猜出來,一定是羅一慕買的,畢竟除了羅一慕之外,唯一知道自己受傷的就是昨晚值班的小劉,憑小劉那點工資怎麽可能買得起這麽高檔的輪椅,再說她和小劉的關係也沒要好到這種程度。


    真沒想到,羅一慕送給自己的第一件禮物竟然是把輪椅,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她摔了右手扭了左腳,換來了羅一慕無微不至的貼心以及她們關係的更近一步,所謂禍兮福之所倚,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簡令拖著殘腿坐上輪椅,按說明書試了試,沒想到還挺方便的,別說,現在的輪椅真是高級,不僅可以電力控製,竟然還能用手機app控製,還能把整個房間的布局圖規劃出來,想去哪裏點一下目的地,輪椅就自動給你規劃路線帶你去了,簡單方便,壓根不用自己動手。


    簡令是個玩心很重的人,突然得了這麽一件高科技的東西,玩得不亦樂乎,她打開手機,遙控輪椅去了客廳,一看到客廳的模樣,簡直驚呆了。


    這……這還是自己狗窩一樣的房子麽?


    簡令愣愣地看著整潔明亮的客廳,地板上凳子上東一件西一件散落著的髒衣服早已經被人洗幹淨晾在了陽台上,茶幾上放著的蠅蟲紛飛的外賣盒也早就不知去向,沙發上攤著的幾本大尺度雜誌被收起來放在電視櫃旁邊的小書架上,和其餘書籍一塊分門別類整齊碼好,地板更是被拖得一塵不染光可鑒人的程度,簡令自己都驚呆了,原來她家的地板還能這麽幹淨麽?真是不可思議。


    正在她愕然之際,手機突然響了,一看,是羅一慕的電話,簡令生怕一個猶豫她就掛了,連忙按了通話鍵,放在耳邊。


    “起了麽?”羅一慕的聲音順著聽筒傳來,依然是淡淡的,卻很好聽。


    “嗯。”簡令說,“我的客廳是你幫忙收拾的?”


    “叫了兩個家政人員。”羅一慕說。


    好吧,原來不是她收拾的啊。簡令眼裏有點失望的情緒,不過很快還是又高興起來,不管怎麽說,能想到幫她收拾屋子,就已經說明慕慕很關心她了嘛,這就是進步,總比之前她看見自己就拉著一張臉強多了,至於是她收拾的還是家政員收拾的又有什麽關係,重要的是她的心意,再說,如果是她親自收拾的,簡令反而要心疼她的過度勞累。


    “吃飯了麽?”羅一慕問。


    “沒,剛起。”簡令打了個哈欠,又問:“那個輪椅也是你買的麽?”


    “好用麽?”


    “嗯,很方便,不過你幹嘛買那麽貴的東西啊?”簡令佯裝抱怨,“我這腳幾個星期就好了,到時候這個輪椅不就浪費了麽?白花這麽多冤枉錢,你一個大學老師掙錢也不容易吧?”簡令這還沒成人家的媳婦兒呢,已經開始替人家心疼錢了,頗有管家婆的氣質。


    “方便就行。”羅一慕說,又想了想她投資的幾家律師事務所,好像都還經營的不錯,反正盈利足夠一個普通人幾輩子衣食無憂了,於是又說:“錢的事你不用擔心。”


    簡令大概做夢也想不到,這個普普通通的大學教授,竟然同時還是津嶺幾家最大型律師事務所的股東。不過就憑羅一慕第一次來網吧抓學生時,一出手就是兩千塊,她也能猜到一些,羅一慕十有是個不差錢的主。


    “我這個月手頭有點緊,等下個月網吧盈利結算了再把錢還給你吧。”簡令說,不止輪椅,還有她在醫院看病的醫療費,骨折不是小病,估計花的錢也不少,全是羅一慕一個人墊著,提都沒跟簡令提。她不提是她心善,簡令不提就是不懂規矩了。


    羅一慕說:“不用。”


    可簡令堅持,親兄弟還明算賬呢,何況她和羅一慕關係還沒到能收這麽貴重的東西的地步,簡令這人有些混不吝,大事上卻很拎得清,絕不占別人的半點便宜,這是她父親在世時的教誨,她不敢忘記。


    “快去吃飯吧。”羅一慕不與她爭執,把話題轉開,“早餐在廚房餐桌上,應該已經冷了,你放微波爐轉一下再吃。”


    “你做的麽?”簡令問。


    “嗯。”羅一慕應道。


    簡令心窩一暖,嘴都快咧到後腦勺了,“慕慕,你對我真好。”


    那邊羅一慕呼吸微滯,說:“你吃飯吧,我去上課了。”於是匆忙掛了電話。


    可簡令知道,她今天根本就沒有課。


    簡令遙控輪椅去廚房看了看,餐桌上果然擺了兩個碟子,用罩子罩著,掀開一看,和昨天晚上的宵夜差不多,兩片煎吐司麵包,一個荷包蛋,一杯牛奶,不過又比昨晚豐富了不少,還有一碟煎培根和生菜,以及芝士和蛋黃醬。


    羅一慕從小在國外長大,會做的大多也都是純西式的餐食。


    簡令從小就是鐵胃,吃慣了生冷的東西,嫌再過一遍微波爐太麻煩,直接把麵包上抹了點蛋黃醬,又把雞蛋培根生菜什麽的往裏一夾,做了個三明治,一口咬下去,蛋黃醬的濃鬱香甜、培根焦香酥脆,生菜清新爽口,還有麵包的小麥香氣,一起在口中炸開,她其實不怎麽喜歡吃這種西式的餐食,可因為是羅一慕做的,入口又比什麽珍饈佳肴滋味兒都足,讓人意猶未盡。


    手腳都有傷,吃了東西哪也去不了,昨晚剛下了一場暴雨,今天天已經晴了,又有點小風兒,天氣很涼爽,簡令那幾個常在一起玩兒的朋友約她一起去騎自行車,目的地是南山公園,說是晚上順便在山頂野營,還有篝火晚會和燒烤。


    要是平常簡令肯定一口答應,她是個閑不住的人,交友廣泛,喜歡戶外活動,加了好幾個攀岩、登山群,認識一大幫子沒事也喜歡出去玩兒的朋友,她是個爽快人,而且有約必應,所以他們有活動都願意跟她說一聲,畢竟這樣子的野外活動,人多才熱鬧。


    可惜今天不行了,簡令手腳雙殘,別說騎自行車,連下樓都成了難事。


    “我去不了了,你們去吧,好好玩兒。”簡令打字不方便,隻能發語音。


    她這一段語音,把群裏那些潛水黨全都給炸出來了。


    [稀奇啊,竟然有阿令不願意參加的活動?]


    [阿令這段時間很反常啊,都快一個月沒參加活動了吧?]


    [別說了,肯定是又忙著談戀愛去了,她重色輕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們驚訝什麽。]


    “滾,唐嘉威你少汙蔑我。”簡令笑罵著發語音,“我最近犯了太歲了,昨天剛從樓梯上摔下來,骨折,你們還不趕快發個紅包給我表示表示?”


    [骨折了?真的假的?別是你跟人約會拿來搪塞我們的借口吧?]


    簡令:“我是那樣的人麽?再說我最近單身,想約都沒人約。”


    [又讓人甩了?嘖,真慘。]


    [嘖,真慘。]


    [嘖,真慘。]


    [嘖,真慘。]


    樓下一排跟隊形的,看得簡令直想笑,心想你們幾個今天嘲笑我的家夥等著,等我把慕慕追到手了,帶出去讓你們看看,保準讓你們羨慕得連哈喇子都得流出來,哼,現在知道幸災樂禍,就等著吃檸檬吧你們。


    總之自行車是騎不成了,不僅自行車,這兩個月她大概一項活動都別想參加,簡令想想就發愁,真不知怎麽打發這無聊的兩個月,讓她不出去玩兒?還不如殺了她來得痛快呢。


    不過昨晚睡得太晚了,簡令吃完了東西又開始犯困,上床接著補覺去了,睡覺之前還在想,羅一慕昨晚也被她折騰得半夜沒睡,不知道今天是怎麽起來那麽早的,也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工作。


    這樣想著,她的內心浮起一絲歉意。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簡令骨子裏帶著自私,從前也有不少交往對象,從來不關心她們的生活,嘴上的甜言蜜語雖多,落到實處的關懷幾乎沒有,簡令時常懷疑自己的性格大部分遺傳自她的母親郝心宜,天生的冷血,不然怎麽總是對方先忍受不了提分手,從來沒有一段感情能長久地。


    今天,連簡令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竟然破天荒地關心起別人來。


    這一覺睡得昏天黑地,等她醒時,外麵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簡令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在床上呆呆地躺了一會兒才醒神,手胡亂伸到床頭,按開燈,坐起身來,臉上表情懵懵的。


    房間裏一個人都沒有。


    她下意識想抓抓頭發,右手抬了一下,一陣痛感傳來,才想起自己右手受了傷,打了石膏不能動彈,於是抬起左手抓頭發,抓了幾下,總算完全清醒過來,這才感覺到餓。


    簡令本來隻打算小憩一會兒,自己也沒想到她會睡這麽久,看了眼時間,都已經晚上七點多了。


    她下午一點多吃的飯,這會兒已經覺得有點餓,於是打開手機,準備點個外賣吃,可看到那些已經熟得不能再熟的外賣餐館,簡令瞬間又沒了胃口。


    吃過太多遍了,學校附近的外賣,消費總以學生為主,大多數都是粉、麵、雞排飯,要麽就是麻辣燙之類的,口味大同小異,簡令早就吃膩了,還不如今天下午羅一慕煎的麵包和雞蛋好吃。


    簡令有些懊悔,早知道下午不該嘴饞都吃光的,留一半晚上當晚飯吃多好啊。


    她正這麽想著,外麵傳來一陣敲門聲。


    “誰啊?”簡令問。


    “我。”


    簡令一聽到這個聲音,耳朵就豎了起來,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睛。


    這……這聲音在幾百裏外簡令都能認出來,分明就是羅一慕的。可是簡令不敢相信,她總覺得是自己聽錯了,羅一慕這個時候怎麽會來?她又來這裏幹什麽?難不成……簡令心中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難不成羅一慕是特意來看她的?


    這樣的想法讓簡令欣喜若狂。


    “是我,羅一慕。”門外羅一慕以為簡令沒有認出自己的聲音,又自我介紹了一遍。


    “來了!”簡令高聲應答,挪啊挪,撐著她那條好腿,把自己的身體挪進輪椅裏,遙控輪椅到了門邊,給羅一慕開門。


    “吃飯了麽?”羅一慕進門,隨口問道。


    “還沒,剛起來。”簡令竭力掩飾住眼裏的驚喜,輕咳一聲,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你剛下班麽?”


    “嗯。”羅一慕抬了抬手裏的東西,“剛好順道買了點菜。”


    簡令這才看清她手裏還拎著幾個塑料袋,有魚有肉,還有一把青菜,看樣子是要給簡令做飯的。


    羅一慕進門之後脫下自己的尖頭半高跟鞋,很自然地從玄關處的鞋櫃裏拿了一雙拖鞋出來換上,徑直穿過客廳,走進廚房,把手上提著的幾個塑料袋放在灶台上,她做這一切稀鬆平常,好像出入簡令家,給簡令做飯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學校附近沒有超市,不過後街那邊倒是有個小型菜市場,附近的居民平時都去那裏買菜,簡令經常去裏麵買點雞蛋、掛麵什麽的,裏麵環境很差,人聲鼎沸、接踵摩肩,地麵上是常年潮濕的泥濘,那是完全屬於市井小民的生活區,和羅一慕一身西裝、高高在上的教授形象格格不入。


    可簡令在玄關處看了眼她的尖頭半高跟皮鞋,高檔的小牛皮上還有未幹的、從菜場帶出來的髒泥。


    高高在上的矜貴教授為了簡令甘願跌落凡塵,洗手做羹湯。


    簡令心口一暖,鼻尖發酸,暗惱羅一慕怎麽總是能這樣,一臉平常地讓她感動得不能自已。


    簡令抽出一張濕巾,拿起羅一慕的鞋,把上麵沾染的髒汙一點一點地拭去。


    “你在幹嘛?”羅一慕不知何時已經係上了圍裙,從廚房探出半個身子來看她。


    “你的鞋髒了。”簡令吸吸鼻子,不讓羅一慕聽出自己聲音裏的異樣,回頭對她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我替你擦幹淨。”


    羅一慕眼睛動了一下,垂下眼,身子縮了回去。


    “不用了。”她說。


    “那可不行。”簡令小心地擦著那雙鞋,“你好歹是個教授啊,得注意形象,否則讓你的學生看見了,不是有損我們羅教授的威嚴麽。”


    羅一慕覺得自己大概真是一個人生活了太久,否則怎麽這麽容易感動,簡令一個動作、一句話,就讓她的眼眶熱了起來。


    ……


    簡令傷了骨頭,必須補充蛋白質,羅一慕買了一斤排骨,還有一條魚,魚拿來紅燒,排骨和玉米一起煲湯,還炒了個小白菜,簡令隻吃過羅一慕做的煎麵包片和煎雞蛋,原以為她也不怎麽會做飯,誰想到她做飯的手藝這麽好,那邊的電壓力鍋上燉著排骨,這邊的灶台上燒著魚,菜還在炒呢香味就飄了出來,饞得簡令小狗似的跟在她屁股後麵轉,想得了機會能偷吃一兩塊。


    等到飯菜上桌,簡令更是像餓狼似的風卷殘雲,她的右手不方便,隻能用左手拿勺子吃飯,嘴裏塞得滿滿的,好像有誰跟她搶似的,羅一慕把魚肚子上那一塊肉拆出來,剔了主刺,放進她碗裏,皺著眉提醒,“慢點吃,別噎著。”


    “唔唔!”簡令點頭答應得痛快,嘴裏可沒閑著,邊吃還不忘說,“我好久都沒吃過這麽好吃的飯菜了!”


    羅一慕聽了,眉梢眼角染上淡淡的笑意,把自己碗裏剔好了刺的一塊魚肉又夾給簡令。


    吃飽喝足,簡令摸著圓滾滾的肚皮,心滿意足地靠在椅子上打了個嗝,懶洋洋地感慨,“要是我的傷永遠也痊愈不了就好了。”


    “別胡說。”羅一慕輕斥,收拾了碗筷去清洗。


    簡令趴在餐桌上,默默地看她忙裏忙外。


    窗外突然起了一陣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


    一切寧靜又美好。


    簡令看著羅一慕,忽然有種錯覺,好像她和羅一慕已經是在一起生活了多年的伴侶,彼此的身心早已交融,誰也離不開誰。


    其實才認識這麽短的時間而已。


    一輩子太長,簡令從來不敢想真的能和誰過一輩子。


    ……


    吃過了晚飯簡令去洗澡。


    已經過了中秋,溫度比仲夏時節要低了一些,可依舊燥熱,簡令昨天就沒有洗澡,今天不洗不行了,還好羅一慕送給她的輪椅是防水的,有了輪椅,她一個人應付洗澡也不是什麽難事。


    羅一慕知道她要洗澡,先拿保鮮膜把她手上的手臂和腳踝包了起來,確認傷口不會沾水才讓她進去,自己則把已經洗幹淨的碗筷整齊地碼進碗櫃裏,她收拾幹淨了簡令的廚房,把她家的垃圾全用一個黑色垃圾袋裝好,放在門邊,準備待會兒下樓時一並帶出去扔了。


    廚房客廳都整潔如新,羅一慕洗了手,四下看看,確認沒有需要她再做的事情,準備和簡令告別,剛走到浴室門口,還沒來得及敲門,又愣住了。


    簡令家的浴室很小,隻能容納一人淋浴,門是毛玻璃的,從門外就能看到裏麵人的輪廓,從羅一慕的角度看,簡令此刻好像正在脫衣服,下半身被輪椅擋著看不清,上半身的衣擺已經被撩了起來,即使隔了一層毛玻璃羅一慕都能看到她肚子上白嫩細滑的皮膚。


    羅一慕眼神暗了下來,喉嚨有些幹。


    她的大腦叫囂著讓她趕緊離開,可身體卻不聽使喚,雙腿像灌了鉛一樣不能動彈,甚至把手放在了玻璃門上,隔著玻璃去摸簡令的身體。


    不夠。


    簡令的身體不會這麽冰涼,她的心火旺盛,皮膚的溫度比羅一慕手掌還高。


    羅一慕有種衝動,她知道浴室的門肯定沒鎖,她想擰開門把手,破門而入,把簡令此刻的模樣盡收眼底。


    還能做更進一步的事,簡令對她那麽癡迷,如果羅一慕想做些什麽,簡令決計不會反對,說不定還會欣然配合。


    羅一慕咽了咽口水。


    就在羅一慕腦海中天人交戰的時候,突然從浴室裏傳來了簡令的一聲慘叫,還隱隱帶著一點哭腔。


    羅一慕心頭一凜,毫不猶豫地擰動了門把手,破門衝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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