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完這句話,好像一下子被抽幹了全身的力氣,向後癱在座位上,不斷喘著粗氣。


    喬廣瀾放下叉子,淡淡道:“原來如此。”


    郭思把目光移到他身上,還沒回神,一時說不出話來。


    路珩用指關節扣了扣桌麵,引起她的注意力,淺笑道:“不打算把話說清楚嗎?”


    郭思遲疑了一會,吸了口氣說道:“他一年前……不小心把張嶺東的女朋友給撞死了,結果前一陣,又在同樣的地方撞傷了一個男人,然後就開始看見女鬼。”


    喬廣瀾追問道:“就是高速路口挨著果園的那個地方?”


    郭思點了點頭。


    路珩和喬廣瀾交換了一個眼神,而後路珩遺憾地歎了口氣,對喬廣瀾說:“出了這樣的事情,的確是挺難辦的,阿姨說得對,那怎麽也是你的家,回去幫幫忙吧,也免得咱們在這裏擔心。”


    郭思:“……”


    喬廣瀾:“……”


    這個戲精!


    喬廣瀾道:“那您老人家打算往何處去啊?”


    路珩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是很想跟著你的,又怕惹喬叔叔生氣,隻能睡地板。”


    郭思:“路少放心吧,廣瀾他爸就是嘴硬心軟,其實他,很……欣賞你。”


    路珩很滿意:“那就好,我也覺得我很值得欣賞。”


    喬廣瀾:“……行吧,你開心就好。”


    喬楠的腦子沒有壞掉,當然不會覺得路珩身上什麽地方有半毛錢值得他欣賞,但這幾天精神上實在受了很大的折磨,沒有精力去管其他的事情,因此見到路珩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之後,他也隻是有氣沒力地斜了這個心機婊一眼,以眼神的鄙視來表達自己的不歡迎。


    路珩不以為意,他進門就感覺到整座房子裏麵氣息陰沉,黑霧湧動,充滿了邪氣,回頭再看喬楠,隻見他臉色灰敗,帶著兩個濃重的黑眼圈,連鬢角都白了,好像幾天之間蒼老了十歲,但身上倒是沒沾染太多的怨氣。


    這就隻是精神過於緊繃,沒休息好而造成的憔悴而已,看來這次喬家鬧鬼的事情跟他沒多大的關係。路珩沉吟著,已經聽見喬廣瀾詢問道:“爸,我哥呢?”


    喬楠本來想訓他兩句,但喬廣瀾一臉若無其事的,反倒讓人覺得什麽都不好說,他頓了一下,沒好氣地說:“樓上呢,跟尤大師在一起。”


    他們現在簡直把那個尤大師當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他雖然沒有徹底解決問題,但最起碼在場的時候,女鬼從來都不會出現,這對於飽經折磨的喬家人來說,已經是非常難得的事情了,所以他們幹脆就直接用重金留尤大師在家裏住了下來,喬克振更是把他當成了人肉護身符,恨不得連上廁所都讓他陪著自己。


    喬楠原先不信這些東西,這幾天的三觀也遭到了徹底的顛覆,他說完之後還特意警告喬廣瀾:“這個尤大師可不是普通人,全家的命都是他保下的,你給我恭恭敬敬的,絕對不能得罪他!”


    喬廣瀾眼珠轉了轉,滿臉的不懷好意,路珩已經搶在他之前開口道:“喬叔叔說的對,您放心吧,我們對於這種高人一向是很尊敬的,相信有他在,事情一定可以順利解決。我這次把傅阿姨的東西都拿來了,希望能夠有所幫助。”


    喬楠雖然不想理他,但看在路珩這次說的話比較順耳的份上,他還是賞臉淡淡地哼了一聲。喬廣瀾翻了個白眼,倒也沒再拆台。


    路珩說了這兩句,然後就在郭思期待的注視下,爽快地將傅明月的首飾放在了桌子上,除了之前給過喬廣瀾的那個能夠辟邪的扳指,連帶著其餘的東西他也一並都帶了回來。


    喬楠和郭思兩個人都驚訝了一下,沒想到路珩這麽大方。到底是要麵子的人,看他這樣,喬楠反倒有點訕訕的了,說道:“多少錢,我給你。”


    路珩握著喬廣瀾的手笑了笑,爽快地說:“喬叔叔這話見外了。以我和阿瀾的關係,他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還分什麽彼此呢?”


    喬楠聽著就煩,皺眉想要開口,但路珩的話還沒有說完:“更何況,我壓根就沒想著同意把死當的物品外贖,這些東西送人可以,要是論價買賣就算了,那點錢我還是不缺的。您說是吧。”


    喬楠:“……”


    路珩實在太奸詐了,難怪他剛才把東西給的那麽痛快,這話聽著漂亮,其實明明白白地就是在說,他不在乎錢,給這東西要的就是人情,如果自己承認他和喬廣瀾的關係,給什麽都沒問題,如果不承認,對不起,按規矩辦事,一根毛都拿不著。


    他很想把首飾扔路珩一臉,但是又沒那份骨氣,隻好用眼睛去瞪喬廣瀾。


    喬廣瀾不管兩個人的交鋒,已經自顧自地坐下,在茶幾上的果盤裏找東西吃,接觸到喬楠的眼神,他愣了愣,把手裏的蘋果遞過去:“你要吃嗎?”


    喬楠:“……不要!”


    路珩把蘋果從喬廣瀾手裏拿過來,開始給他削皮,也順便打斷了喬楠的瞪視。


    喬楠想說什麽,卻發現自己說不出來任何有威懾力的話,他悲哀地發現,可能是自己真的老了,對於很多的事情,甚至是自己的妻子子女,都很難掌控。


    郭思之前恨不得喬廣瀾和喬楠之間的父子關係越僵硬越好,最好是一天三頓打,打到父子關係斷絕她才安心,可是這一回看見喬楠沉默下來,她竟然不得不破天荒地鬆一口氣,暗暗慶幸終於可以把自己之前當出去的首飾給留下來了。


    她知道喬楠沒法下台階,就算內心鬆動了,也絕對不可能率先說出服軟的話來,於是連忙說:“小路說得對,都是一家人了,沒必要計較太多,我去叫人幫你們把房間收拾出來,今天就在家住吧。老公,咱們把大師和克振叫下來,讓大師看看這些東西能不能用上吧?”


    事已至此,喬楠也隻好捏著鼻子認了。但他雖然迫於形勢不得不這樣做,心裏仍然是憋氣,看到郭思眉間那掩飾不住的喜色,知道她遂了心願,更加不快,之前剛剛轉好一點的印象又落了回去,正好把脾氣都發在了她身上,淡淡地說:“你本事那麽大,自己做主就可以了,幹什麽又來問我。”


    郭思事情辦成了也要受氣,辦不成也要受氣,深深呼吸才壓下怒火,一聲不吭地去叫那個叫做尤京的大師了。


    作為同行,喬廣瀾和路珩都對這個人很好奇,他下樓的時候兩個人一起看去,隻見這個人應該已經年過四十,身材高挑瘦削,看起來就像根竹竿似的,倒真顯出幾分仙風道骨的模樣。


    喬克振臉色憔悴的像個大煙鬼,亦步亦趨地跟在尤京身後,恐懼的眼神不時向周圍掃著。


    喬廣瀾和路珩還在沙發上坐著,喬楠已經立刻站起來迎接,轉眼換了一副表情,殷勤笑著說:“尤大師,您下來了。”


    尤京淡淡一頷首,也沒看喬楠,顯得非常倨傲。喬楠這次倒是不以為意,在他心目中,這種神秘的世外高人都應該是這樣的。


    喬廣瀾和路珩的外貌都十分出眾,原本是到了哪裏都引人注目的人,尤大師見家裏一下子多出來兩個陌生男子,卻目不斜視,隻徑直在沙發上坐下。


    他這麽一坐倒是會找地方,正好緊貼著喬廣瀾,如果再偏一點,就要坐到他大腿上去了。路珩皺眉,站起身來,將還打算死坐著不讓開的喬廣瀾拉到他的身邊。


    喬楠立刻瞪了兩個人一眼,嫌他們對尤大師沒有禮貌:“這是尤大師,要不是他咱們家人早就沒命了,你們還不快打招呼。”


    其實喬廣瀾還想更沒有禮貌一點,作為一個資深的風水師,雖然不愛使用,但是他深諳各種裝逼套路,這個尤大師明顯就是通過這些神神道道的舉止來營造一種得道高人般的神秘感。


    剛才大概是嫌他和路珩沒有站起來迎接,不夠尊重,所以故意找茬,喬廣瀾本來打算就坐在沙發上不動,跟他比一比到底誰擠的過誰,可惜有潔癖又愛吃醋的路珩似乎不喜歡這種較勁方式。


    所以這到底是個老騙子,還是有真本事?喬廣瀾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溜,發現對方腰帶上掛著一串鑰匙,鑰匙鏈是個白色的小袋子,看上去倒是不太起眼。


    路珩欣賞喬楠這種如同吩咐上門女婿般的口氣,倒是挺聽話的,笑著打了個招呼:“尤大師,你好。”


    尤大師沒有正眼看他,冷淡地“嗯”了一聲。


    喬克振剛才一眼看見了桌子上的東西,簡直激動地快要哭出來了,好不容易等著幾個人說完了話,他立刻將那些首飾全都推到尤大師的麵前,殷切地問道:“大師!大師您快看看,這些東西有沒有用,是不是有了他們,我就可以再也不會遇到鬼了?”


    喬廣瀾插嘴道:“大哥,你這幾天還總是見到那個女鬼嗎?難道她每天就在這個家裏飄著,隻嚇唬你,但是不害人?”


    喬克振過去跟喬廣瀾的關係並不好,但這幾天麵臨的都是有性命之憂的大事,他也沒心情較勁了。自己不敢出門,家裏又沒人能聊天,聽喬廣瀾一問,立刻被戳中一樣,訴苦道:“你可別提了,之前那個女鬼好幾次要害我,都被我機智地躲過去了,最後一次是尤大師來了之後把女鬼打跑了,但是家裏又他媽多了一隻男鬼!”


    喬廣瀾:“嗯?”


    他稍微有點疑惑的表情極大地刺激了喬克振的傾訴欲,喬克振道:“是啊!那男的滿臉橫肉,長得就一臉勞改犯樣,我以前從來都沒見過這樣的人,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裏來的,要不是好幾次尤大師在關鍵時刻趕過來,我真是……哎呀,尤大師,您說要找這些東西,現在我們已經找到了,能把鬼都趕走了吧?”


    尤大師沉吟片刻,仍然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樣,淡淡地道:“未必。”


    喬克振立刻叫了起來:“為什麽!之前明明說好的!”


    喬楠和郭思也立刻充滿緊張地看向尤大師。


    “哥你別著急,這事不能怪尤大師。”打圓場的居然是喬廣瀾,他善解人意地說:“大師看不見東西,做生意的時候肯定會受到點影響,這種身殘誌堅的精神咱們應該體諒,還是大家一起想辦法解決問題嘛。”


    尤大師:“……”


    路珩屈指蹭了蹭自己的鼻子,心裏清楚喬廣瀾等待損人的這一刻已經有一會了,尤大師這個人從出場的裝逼方式到現在的故作高深都正好是喬廣瀾最討厭的那一款,又故意找茬,不挨懟他才算是要奇怪了。


    喬楠說:“胡說八道,尤大師的眼睛沒有問題。”


    喬廣瀾驚訝地說:“啊?沒有問題啊!那真是不好意思,是我弄錯了,我看大師一出來,眼睛就沒動過,直勾勾地向著前麵,誰都不看,還以為這是個瞎子呢。”


    逼格滿點的尤大師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一下子從沙發上站起來,冷冷地說道:“我們修行法術的人,必須心思專一,不受外物幹擾,才能有所成就,你懂什麽?既然你這麽無禮,那我看我還是走吧。”


    他說完之後竟然真的要走,喬克振這麽些天全靠尤大師才能安心睡覺,雖然對他剛才說的話震驚又不滿,但說什麽也不能讓人走了,立刻拽住尤大師:“哎!大師你別走,這是他得罪了你,你不能不管我啊,你不知道,他和我不是一個媽生的,從小就沒人教育,總是這樣,我們都習慣了,大師你千萬別跟他一般見識。”


    尤大師歎了口氣推開他,仿佛一個真正的得道高人,痛心疾首地說:“我們做這一行的,就是要為人解決困難,我什麽樣的情形都遇到過,這點小冒犯本來可以不計較,但如果不是你們家沒打招呼,突然多出來兩個這樣的人,現在也不會變成這樣。”


    喬楠一愣,連忙說道:“大師,你這是什麽意思?”


    尤大師高深莫測地搖了搖頭,閉上眼睛放空片刻,看也不看路珩和喬廣瀾兩個人,突然回手向他們站著的方向一指,說道:“你們這些普通人不懂,任何的空間都有那個空間的氣場,任何的變化都有可能引起陰陽失衡。我之所以以前敢說拿到靈物就能夠解決,而現在卻不確定了,就是因為家裏多了兩個身帶怨氣的人破壞了這個地方的氣場,形勢變了,唉!”


    喬楠驚疑不定地打量他們兩人,語氣都變了:“大師說他們兩個身上有怨氣?這……為什麽會這樣呢?”


    尤大師模棱兩可地說:“我向來有一說一,有二說二,怨氣當然是虧欠別人後被怨恨而來,至於為什麽,那隻有他們自己知道。”


    路珩饒有興致地聽著,悄聲跟喬廣瀾說:“我長這麽大,還是頭一次被人這樣說。”


    喬廣瀾道:“唉,真遺憾,他忽悠人的技巧比你差遠了,沒勁。”


    另一頭喬克振已經急了,匆匆地說:“那是不是我把他們趕走就可以了?大師,您千萬不能放棄我,我這就讓他們離開!”


    喬廣瀾道:“大哥說的對,我們不能在這裏防礙大師,我這就收拾東西走人。路珩,你快把你放桌子上的東西都裝起來,咱們走啦。”


    喬克振一時沒想到這個,眼看著那些郭思好不容易求回來的首飾就要再次被裝走,不由又沒了主意。


    喬楠硬著頭皮說:“你們走吧,把東西……留在這裏,等過一陣沒事了,我再讓你們回來……”


    “現在已經晚了!”尤大師突然沉聲開口,打斷了喬楠,“你們既然已經進來了,就算走了氣場也不能恢複,反而會給我帶來麻煩,都留下吧。”


    路珩輕輕一笑,喬廣瀾道:“這……”


    喬克振連忙說:“那你們就留下吧,快把東西放下。”


    喬廣瀾道:“我們……”


    喬楠煩躁極了,腦子裏亂成一鍋粥,:“現在家裏的事已經夠多了,你就別再添亂了,算我求你了行不行?讓你幹什麽你就幹什麽!”


    喬廣瀾幹咳一聲,道:“不是,我就是想先提醒你們一下……你們不如看看後麵?”


    喬楠一愣,喬克振已經先一步轉過頭去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後,隨即他發出了一聲高亢的慘叫:“鬼!那個男鬼,那個男鬼又來了!尤大師救命啊”


    喬楠和郭思大驚失色,立刻一起順著喬克振的視線看過去,隻見果然是這幾天偶爾會在家裏飄來蕩去的那個男鬼。對方眼中流血,牙齒外翻,臉上映著幽幽的綠光,手裏還拿著一把斧頭,作勢將要砍出。


    危急時刻,尤大師不計前嫌,迅速一抬手,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掏出來一把桃木劍,反手架住了斧頭,大聲喝道:“你們退後!”


    緊接著,他揮舞著劍橫劈直刺,跟鬼魂打在了一起,口中不時發出嗬斥聲,果然威風凜凜。


    喬廣瀾如同欣賞馬戲,看得津津有味,低聲道:“演技不錯,可惜了。”


    路珩溫柔地看了他一眼,笑著問:“可惜什麽?”


    喬廣瀾道:“可惜他選錯了方法,裝逼的時候一定要選擇自己技術純熟的領域,他這種強行裝逼的行為太危險。你看,長得帥還能叫帥比,夠幽默可以是逗比,兩樣都不沾,那就隻能當個傻逼了。”


    “……你的話很有趣,如果你說話的時候,沒有總是用眼角瞥我加以暗示,我可能會禮節性地笑一下。”


    路珩又道:“我看這個尤大師馬上要贏,那可就沒得看了。他那個皮偶挺不容易的,我幫幫它。”


    他說著,右手雙指並攏,在半空畫了一個圓弧,輕聲道:“靈化授魂,去。”


    聽到路珩要使這個損招,喬廣瀾瞪了他一眼,卻也忍不住嘴角一歪,壞笑起來。


    他們兩個已經看出來了,這個尤大師真本事不夠,坑蒙拐騙的花招卻相當豐富,他不但根本沒有把女鬼給趕走,就連現在這個拿著斧頭的男鬼,也是大有玄機。


    大概根本問題就在於喬家實在是太有錢了,同時又解決這件事心切,幾乎是尤大師提出來的任何一個要求都會爽快地滿足,讓他這筆生意做下來掙的盆滿缽滿,根本舍不得離開。


    尤大師想多掙點錢,但女鬼沒了,他就也沒了作用,因此居然想出來一個損招,他自己用人皮做了一個皮偶靈,假裝成鬼怪在喬家嚇唬這人傻錢多的一家三口,其間管吃管住,要什麽給什麽,享受著貴賓級的待遇。


    尤大師說讓郭思去尋找帶有靈氣的古董,一開始不過是想把東西據為己有,但人的貪心總是沒完的,當喬廣瀾和路珩真的把首飾帶過來之後,他來回權衡,還是舍不得徹底將事情解決了,離開喬家,所以幹脆拿喬廣瀾和路珩當借口,想趁機再拖延時間。


    那些話糊弄糊弄外人還可以,喬廣瀾和路珩可不至於連真鬼和假鬼的都分不清,當路珩把自己的法力貫到了那個皮偶身上一點之後,整個事態立刻不受尤大師控製了。


    尤京演了一會,覺得揮著劍不斷亂砍實在是太累,就打算先假裝把皮偶打跑之後收手,於是揮起桃木劍,衝著皮偶當頭砍了下去,口中嗬斥道:“妖孽,還不趕緊伏誅!”


    然而緊接著,他就發現事態已經變的讓自己不認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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