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在外頭約見,李斯特瞧韓複的眼神都透著詭異。


    李斯特:“我一早就知道韓叔叔有個兒子。”


    韓複:“嗯。”


    李斯特:“但……不是挺說人矮又傻,因為不聽話還被送去美國地獄軍訓了一頓嗎?!還有,明明我看人的眼光一直很準的。你是在那種家裏長大的,為什麽身上半點貴族氣息都沒有?看著窮酸窮酸的,一點都不像個大少爺!”


    前半句的時候,韓複還想說,我可以介紹你一種增高草藥。


    後半句的時候,韓複直接保持了沉默。


    ……你就自己一個人矮著去吧!


    咖啡上來後,兩個人咕嘰咕嘰,認真交換了一下信息。


    韓複把他爹從貝朗特那邊套出來的錄音拷了一份給李斯特。


    韓複:“昨晚貝朗特被我爸灌多了,自己主動講出來不少故事,好像他還曾經賄賂過library和原料解析實驗室的人,從他的人際關係切入應該能查到不少有用信息。”


    “蘭蕤歐洲的資源遠比不上小紅莓,那邊的調查就全部交給你了,當年竹粟的事情也請你多上心。”


    李斯特:“沒問題。小紅莓中國這邊的供貨和新香上線的本土保駕護航,也全拜托蘭蕤了。”


    簡直是難能可貴的場合。兩人各自的資源對於目前的處境百無一用,卻完美地能夠切合對方的訴求。


    幾乎是全天下最互利互惠、不能再合適的資源置換。


    以前,韓複對李斯特的印象就是個驕縱壞了的富家小傻缺,李斯特對韓複的印象也是空有才華但是找錯對象又沒有腦子。


    這一刻,終於彼此都對方眼裏看到了那種商二代的深沉笑。


    又喝了一會兒咖啡,李斯特憋不住好奇:“貝朗特那個白癡,找韓叔叔具體想做什麽?”


    韓複笑笑:“首先,因為這次醜聞,belle中國在香港的股價暴跌,他求我爸拿錢去救市。”


    “還有就是,他好像對你私人恩怨很重。他希望蘭蕤作為供應商關鍵時刻斷小紅莓中國的貨,以及用斷貨為要挾,聯動香浮世家等國內企業聯合抵製小紅莓新香上線,後續還想讓我家商場逼小紅莓撤櫃。”


    李斯特:“哈哈哈。”


    心裏卻想著媽呀好險!


    要不是那瓶新香是眼前蘭蕤太子爺親男朋友的作品,他現在屁股恐怕也要坐不住了。


    就算韓複信誓旦旦攔住他,他也得趕緊去找爺爺出麵去跟韓總好好聊一聊才行。這尼瑪萬一真的斷貨加撤櫃來一套,中國區生意不要做了?


    真心覺得自己幸運。


    跑中國這一趟,本來是做畫春堂危機公關的,結果卻意外解決掉了更恐怖的大危機。還機緣巧合跟蘭蕤的少爺結成同盟,又能整一下競爭對手belle,一本萬利。


    “不過,救市,斷貨……要求那麽多,貝朗特這次得被韓叔叔狠狠敲一筆吧?”


    韓複沒能忍住嘴角的一抹笑。何止敲一筆?老爸下手穩準狠,直接要走了belle港股總股本15%的參與式優先股,還是可轉換的那種。


    李斯特:“f**k……15%參與式優先股?貝朗特莫不是個傻的?這樣韓叔叔‘救市’之後不讓他回收股份,再把優先股一轉,直接可以把belle中國收走了?”


    就是這麽回事。


    但貝朗特既然能狠下心做出這麽邪門的交易,可想而知本身就是個多麽不擇手段的人。


    韓複:“所以,你們家在歐洲要注意小心調查,不要打草驚蛇。你一個人在中國,也最好雇點保鏢什麽的防防身。”


    像那種對自己家公司都那麽狠的貨色,對別人還指不定能做出來什麽喪心病狂的事情。韓複慶幸裴縝的安全已經有卓叔全方位保護,不用他擔心。


    結果,剛說“特別安全”。


    那天他去小紅莓中國總部接裴縝,剛在停車場停穩,就接到裴縝發來的信息。


    就倆字。


    “救命。”


    ……


    韓複急得電梯都沒等,是直接一口氣爬了十二層衝上樓,找著李斯特就劈頭蓋臉:“他人呢?讓你看好的人呢!”


    李斯特一臉懵逼:“啊?人……人不在那兒嗎?”


    十二層,是小紅莓大樓的廣告攝影棚基地。


    雖然是大冬天的,但暖氣很足。燈光下裴縝一副羞恥又不情願的厭世臉,身上是一件濕了的襯衫,扣子全無,隱約露出下麵最近練得很好性感的淺淺笑腹肌和人魚線。


    外籍攝影師還在用超級不標準的中文諸多要求:“哎,再多脫一點點,肩膀露一點,眼神再虛一點。”


    韓複:“……”


    另一種意義上的“救命”。


    轉頭就吼李斯特:“不是說拍個正經的宣傳照嗎?脫成這樣是想幹什麽,怎麽還灑了水?感冒了你負責?”


    李斯特淡定臉指了指外籍攝影師:“這位可是《香物誌》的禦用頂級攝影,正好在俄國出差,我好不容易才叫他抽了空過來的。脫衣服和灑水,都是裴大哥自己同意了的。”


    “怎麽辦呢?攝影師認為pei本身的氣質太嚴肅,拍正經照片沒有親和力,所以正在嚐試比較性感的風格,希望能拍出好的宣傳照。”


    韓複:“……”


    韓複:“不需要性感風吧?你們這次的新香不是小天使萌萌的那種?”


    李斯特白了他一眼:“香水可以是可愛款,但調香師本人一定要sexy。你沒注意到朱粟每次宣傳片尺度多大、多火爆多受歡迎嗎?”


    “……”韓複經李斯特一提終於想了起來。


    嗬嗬,竟然忘了,小紅莓這個牌子,本身就是奢侈品裏有名的賣肉款!


    模特一個比一個穿的少,廣告充滿**和暗示。


    他居然讓縝縝跟這種人合作,簡直是送羊入虎口!


    ……


    事實證明,調香師裴縝……為所愛的事業的獻身精神是可怕的。


    一個那麽內斂、三十歲一個月前才脫處的男人,心裏狂喊救命,居然硬著頭皮按照攝影師的全部要求把宣傳照給拍完了。


    當然,是在韓複的協助之下。


    攝影師相當會玩,看到異色瞳的調香師男朋友來了,想了想,幹脆直接讓攝影棚關了燈。


    小紅莓的攝影棚花了上億打造,藝術效果特別多,攝影師調用了個雷雨天閃電特效,讓男朋友一身黑隱身在黑暗裏引導那位調香師,鏡頭就隻拍調香師。


    不得不說,男朋友鏡頭感極好,從後麵抱著他的動作充滿了欲念,手指還特別漂亮。


    把很僵硬的調香師也變得突然有了風情。


    整個表情既柔和、又晦澀,甚至有些慌亂和不知所措。


    明明乍一看是相當成熟穩重、又冷硬難搞的那種男人,卻在戀人懷抱中卻是那麽一副任取任予樣子,這種“本該壓人卻被壓”的反差感,造成了相當奇異的性感度。


    攝影師趕緊在電閃雷鳴的特效裏哢哢哢地抓拍。


    ……


    從可怕的拍攝活動中解脫出來,裴縝被狗子伺候著換了衣服吹幹頭發,趕緊一起去吃了頓好吃的牛排壓壓驚。


    回去的車上,又刷到葉真衣朋友圈正在狂吹他這瓶新香。


    前幾天,他拿去給她測評,已經被星星眼一通狂誇過,誇得他找不到北。


    現在,又前後美滋滋讀了幾遍人家是怎麽文字誇他的——不愧是香浮世家的女主人,看看這措辭,“草莓滋味的天使之吻”,比小紅莓宣發廣告文案寫得都精彩。


    真的,最近一切都很好。


    他偷眼看看身邊好看的年輕人,感覺空氣都是甜的。


    被葉真衣蓋了章,應該說產品本身品質已經是絕對過關。如今,他對新香上線最大的擔憂,無非就是他本人的竹粟黑曆史會被起底。


    但,這件事反正是要麵對的。


    即便是再多的流言蜚語,現在他有愛人,有那麽多相信他的朋友,也已經無堅不摧。


    所以這些天完全沒有因為擔心這事而煩悶,反而一心在琢磨一個事兒,


    他家韓小花……到底是像誰?


    經過幾天的細心觀察,他越看越覺得眼熟。偶爾細微的小動作,小側臉,莫名似曾相識,可始終就差那一點點的靈光一閃,死活想不起。


    ……


    周六pa複開的第一場,內容是“定題研香”。


    五強之後的比賽規則有所改動,之後的作品將不再單單由評委打分決定淘汰,而是要做成原創產品徹底麵向市場由消費者檢驗,最終銷量將對勝負產生極大的影響。


    研香的主題,是lepetitprinceb612——“小王子”


    就是那個有玫瑰花,有小狐狸,有自己的小星球,一天看四十三次日落的小王子。


    苦橙、檸檬、克裏曼丁紅橘、胡蘿卜籽、茶葉、茉莉和玫瑰油……韓複似乎對那個故事非常熟悉,從構思到製作過程胸有成竹,整個人眯著眼睛,看起來從容又賞心悅目,完全沒有別的選手的苦思冥想狀。


    裴縝以前雖然久聞大名,但其實一直都沒有看過《小王子》。


    人在觀眾席上,趁著攝像機轉過去趕緊低頭偷偷拿手機搜了一下,猝不及防跳出來的,是一張小王子的繪本圖。


    上麵是一個小男孩,小小隻,金發。


    一臉天真地閉著眼睛,輕嗅一朵鮮豔的玫瑰花。


    “……”裴縝愣著,繼而整個腦子都要炸開了。


    金發,玫瑰花……


    這些天來所有的糾結,所有的疑惑,所有的苦思冥想,在這一刻終於全部串成了一條線。


    那天小紅莓的攝影棚裏,全程模擬著雷閃交加的雨夜。


    事後攝影師說,他的表情雖然有點悲傷難過,但拍出來的效果還是棒極了。


    但裴縝那天根本不傷感。


    愛人就在身邊,拍自己親手研製、寄以厚望的香水廣告,人生巔峰不過如此,傷感什麽?


    可拍出來的照片證明了他確實是一張泫然欲泣的臉。裴縝對著那些相片發呆不解,然後突然發現自己在那樣黑暗、風雨交加的環境裏,就是總會很容易就壓抑、覺得低落和難過。


    一度以為,是陰雨天腿疼導致心情欠佳才會那樣,可他有了韓複之後,已經很久沒那麽疼過了。卻還是很容易觸景生情。


    他低頭看了看插圖上的小王子。


    又抬頭看了看韓複。


    他終於想起了一些很久沒想起的和雨夜有關的事情。


    ……


    那時他還很年輕,還一門心思愛著易長晴。


    為了易長晴懟過一個富家熊孩子,那孩子看著十三四歲,染了一頭雜草一樣的金毛,臉上還刻了個玫瑰花的刺青,不良少年的穿衣打扮。裴縝當時還想這父母什麽鬼,隻會賺錢不會教育,竟然把那麽小的孩子溺愛成這幅德行。


    代替熊家長啪啪教育過熊孩子一次之後,熊孩子就經常在視線範圍內出沒。


    裴縝始終沒太在意,以為那孩子是想伺機打擊報複。然而初中生的打擊報複,成年人是不怕的。


    直到後來。


    來自殘酷現實的一連串的打擊,最後他拖著一條殘腿萬念俱灰,一個人孤零零在家裏躺了不知幾天。


    餓得差不多快死了的時候,再雷雨交加的夜裏麥子熙破門而入,後麵還跟著那條小尾巴。


    他隻記得那孩子用小小的身體過來抱他,哭得慘兮兮。


    裴縝還從來沒被那麽小隻的小正太抱過,隻記得特別地吃驚,因為孩子看起來瘦瘦小小的,感覺應該是一把硬骨頭很難抱,但真正抱起來的觸感卻是非常軟綿綿的。


    特別舒服,特別好抱,卻一身濕透,哭得又可憐,特別讓人想疼他。


    他抱著那個孩子,本來已經死了一大半的心開始重新跳了起來。麻木之後是曆曆真實無比的疼痛,像是之前承受的所有傷害全部襲來,卻全部被懷裏抱著的軟綿綿的小天使一句“喜歡”給化解。


    原來,他也不是完全不值得被愛。


    原來還有人會哭著說喜歡他,想要跟他在一起。


    那時候,也產生過自私的念頭。


    也想要就這麽抱緊那個孩子不放手算了,畢竟在折磨人的深淵裏,是小正太一句“喜歡”讓他覺得這個世界多少還有些可愛。他也隻是個普通人,在一無所有的時候也比什麽都渴求安慰、渴求陪伴和愛。


    哪怕是不要臉地去依賴、榨取和利用一個單純無辜的小男孩。


    但他不能這麽做。


    他不忍心去踐踏別人的愛和真誠。最後隻是親了親那孩子的額頭,衷心希望那孩子能有他這輩子欠缺的運氣,開開心心長大,一輩子不會被人辜負。


    ……


    裴縝沒想過這輩子能跟小正太再見麵。


    人在那個年紀的喜歡,通常隻是一時的衝動,何況本來就是個高傲又炸毛的熊孩子,他總覺得小正太過後很快就會忘了他。


    說不定沒過幾年他長大了、懂事了還會覺得後怕,自己當年居然喜歡過一個瞎眼瘸腿又落魄潦倒的成年人。


    後來,那段歲月隨著易長晴的身影被裴縝刻意埋沒,很少再回想起。更從來沒有想過,如果當年那個孩子一直都沒能忘了他呢?


    可如果,他後來還是來找他了呢?


    如果他把金發剪掉,回歸了原本的純黑;把刺青洗去,露出了原本遮擋的小淚痣。長高了,也長帥了,卻還是像以前一樣傻,單純而熱忱。


    裴縝仔細想了想,他應該早就覺得不對勁,真鴨子哪有那麽不貪財又不思進取,天天兢兢業業二十四孝無償加班的?職業素養就算再高,也不至於那麽高。


    如果韓複就是那個孩子。


    裴縝整個人都不好了,他連那孩子叫什麽都不知道,當然更不知道他家裏是做什麽的。但知道反正是很富、巨富,富到一般人難以想象那種。


    卻為了跟他在一起……裝了個鴨?


    很多前因後果、略有違和感的細節,突然一下都通順了。裴縝隻覺得……怎麽整個人生都突然和預想中的不一樣了!


    甚至都不知道是應該覺得感動,還是該先把熊孩子拖過來暴揍一頓。


    你這樣搞,我不就成了特別壞的那種壞人了嗎?辜負小朋友的一往情深,後來又把大的弄哭,簡直殺千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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