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複覺得吧,這個易長晴也真的是個人才。


    聽完了他的那些話,縱然琥珀色的眼睛裏滿是震驚,整個人卻還能勉強維持住高冷鎮定的人設。表情慢慢變得冷厲、不屑,總之就是一副死倔不信的模樣。


    “……”都到了這一步,還能慣性地繼續自欺欺人?


    韓複是服氣的,懶得再搭理他,轉身開院子的門鎖。


    ……


    關於易長晴跟裴縝當年的故事,其中的一半,韓複當年躲在一邊親眼見識過;另外的一半,則是前陣子私底下找麥子熙拚湊出來的。


    麥子熙的思維,是藝術家的思維邏輯。


    跟正常人的想法不是太一樣。一般別的“好朋友”遇到這一類現任打聽前任的事情,肯定會幫忙和稀泥能瞞就瞞。但麥子熙的想法卻是不希望兩人因為當年的事情產生任何誤會,所以韓複問什麽,他全部都實話實說。


    以至於韓複現在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清楚——在發現易長晴的欺騙的之前,裴縝對這隻白眼狼到底有多好。


    當年的易長晴,是個標準的窮酸小可憐,沒人疼沒人愛,所以裴縝特別心疼他。


    什麽都要給他最好的,看他不開心,就去借朋友家的可愛小貓給他養,看他還不開心,就手把手教他研香。就連他那個小白兔弟弟的學費、生活用品也一手包辦了。


    雖然,在韓複第一次見到裴縝的時候,他對易長晴的態度已經變得有些刻薄、日常暴躁,也不是太有好臉色了。


    但那又是誰的錯?


    騙了別人的感情,把別人給直接逼瘋,事後卻受害者一樣質問著“你難道就沒錯嗎”。把還坐在輪椅上的人孤零零丟下,然後今天又在這裏裝大尾巴狼,情聖臉深情狀不允許別人“傷害”他。


    真的是從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


    可能,已經不能用單純的不要臉來形容了。考慮到易長晴這個人其實還真是個“要麵子”的,所以可能除了“精神分裂”之外沒有別的解釋。


    門鎖在打開的那一瞬間,頸後突然一陣劇痛。


    韓複從小就跟家教學格鬥術,按說反應力還行,跟成年男性三五個剛正麵也基本沒問題。問題是哪能想到有些人沒征兆的突然就發了瘋,而且下手完全沒輕重,從後麵直接大力掐住他脖子把他往鐵門上撞。韓複下意識用力一掙紮,整個人直接正麵朝下地砸在了院子新修的牆籬上。


    倒下的一瞬間,唯一的想法就是,幸虧縝縝有先見之明,老子真沒找錯對象!


    前不久找人翻修理院子的時候,設計圖總共畫了三五張。關於籬笆牆的形狀,韓複本來準備搞個藝術感、有棱有角的新造型,結果裴縝卻說好像有點太高調了,說就還弄個普通點的、平的吧。


    幸好是平的!


    是平的前胸和小腹還都被硌得差點吐血,要按照他當初的設計來搞,現在整個人很有可能已經被當場紮死了。


    院子裏的土地剛翻過,雖然鬆軟,卻橫七豎八著很多石頭野草。


    一塊尖利的碎石就橫在韓複眼前幾厘米。他也算是摔得比較走運,再偏幾厘米,可能這玩意兒就要紮進他的眼睛或者氣管裏。


    可笑的是,想爬起來,卻被易長晴從後麵用膝硬生生頂住了背。


    壓著他的肩骨,捏住了那塊尖利的石頭,用一種幾近於憎惡的青筋凸顯力道。


    “……”韓複從來沒有想過,他這一輩子最接近死亡的時刻,不是小時候貪玩掉進後山的陰溝,不是跟爸爸在非洲某小國看香料遭遇內亂,也不是在美**事學校真槍實彈畢業演習。


    而是在自己家門口,因為低估了一個一向淡漠的成年男人內心的瘋狂程度。


    真心想罵娘,縝縝當年到底是怎麽會喜歡上這種宇宙第一神經病的?!


    但是在生死一線間,罵娘沒有用。


    韓複最後隻能掙紮著吼出來:“你弟弟!”


    易長晴揚起石頭就要對著他腦袋砸下來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就算再怎麽衝動,疼他那個弟弟是真的疼。不會舍得那孩子背著“殺人犯家屬”的名頭過一輩子。


    一時間,萬籟俱寂。


    一陣烏雲飄過遮住了刺眼的目光,整個大地忽然間光彩失色。十一月的天就是這樣,剛才還有一絲暖意,瞬間陰冷異常。跟著飛沙走石,石頭也滾落在了地上。


    易長晴像是恢複了些許神智,卻還是頂著韓複的腰令他動彈不得。


    韓複是又無奈,又崩潰,都被氣笑了:“你到底還想怎麽樣,你這人是不是真的腦子有問題?”


    易長晴什麽都沒說。


    過了一會兒,忽然喃喃道:“你又不懂,你憑什麽?”


    “你一個富家大少爺,你當然得意,你當然要什麽有什麽!你知道什麽?你以為你算什麽東西?!”


    ……


    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麽。夢想,親情,愛,信任?


    都不是,是錢。


    至少對於曾經的易長晴來說,一定是錢,就隻有錢。


    生在亂七八糟的家裏,沒能好好上學又沒有一技之長,從十六七歲開始就一直都在吃生活的苦。為了不讓弟弟跟他一樣,決心拚了命想要攢錢供弟弟上學,背負著巨大的壓力,整日在機場的便利店和餐廳白夜兼差。


    住著破爛的出租屋裏,吃最粗糙的食物,年紀輕輕健康狀況就一塌糊塗。


    那個時候的他,每天做夢都想要的東西就隻有“錢”。


    隻有得到錢,才能稍微過上能喘口氣、輕鬆一點點的生活。為了過上那樣的生活,當裴縝出現在他麵前,問他要不要跟他走時,易長晴絲毫都沒有猶豫過。


    吵架吵特別凶的日子,裴縝曾經紅著眼睛咬著牙問他,我從來沒有想逼過你,你既然是直的你可以一開始說清楚,為什麽要騙我。


    易長晴並沒有辦法跟裴縝解釋,他其實不是什麽“直男”。


    因為他不僅僅是對男的不行,而是對男的女的都不行。也不是僅僅沒辦法愛裴縝,他沒辦法愛任何人。


    窮怕了的感覺,沒窮過的人根本不會懂。


    對那時候的他來說,“感情”根本是個太過虛無、太過奢侈的東西,他沒資格談,也談不起。他想要的隻有錢,任何東西對他而言都無法像金錢一樣踏實,像金錢一樣讓人有安全感。


    裴縝倒是能給他錢,但當金主的小寵物怎麽可能是長久之計。


    一旦失去了新鮮感,分分鍾就會被打回原形。他不想、也絕對不能被打回原形。


    易長晴本來也不愛香。


    但自從裴縝讓他看到了成為調香師可能得到的光明前途,他就開始瘋了一樣地努力。別人都說他的有天賦,是天才,天知道他其實失敗了一次又一次、絕望了一次又一次,多麽拚命才有了後來的成績。


    “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我跟你這種人,完全、完全就不一樣!我的人生,是徹徹底底現實的,你以為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樣輕鬆?!”他喘著粗氣,嗓子啞澀。


    天色越來越陰沉,非常細小的雨絲一滴一滴落下來,把泥土打出一片柔軟的腥氣。


    “會投胎很得意是吧?身在有錢人家很走運,了不起是吧?”


    還別說,這個年輕人,是真的很會投胎。易長晴恨恨盯著韓複,即使把他的頭按在地上,那沾染了泥土的皮膚還是透著象牙一樣的光澤。


    韓複是真的好看,長手長腳,身材跟模特兒一樣。安安靜靜站在那裏就能閃閃發光。


    居然還有調香天賦……不是得天獨厚又是什麽?


    上天真不公平。他也想在年輕的時候能無憂無慮染個頭發、刺個刺青,每天晃蕩著有著司機豪車接送。日子過得好到無聊,到最後被人打了一頓反而驚為天人,天天偷偷跟在後麵眼巴巴地看!


    反正,也不用為生計奔波,喜歡誰就花時間追唄;又長了一張當鴨都毫無違和感的臉,死纏爛打誰能抵擋得了!


    易長晴是不止一次看到,裴縝跟韓複說話的樣子,帶著一點點令他陌生的笑意。


    多好啊。長得那麽招人喜歡,就連那種性格急躁的人都能幾分耐心。有這種臉、這種財力,開了掛的人生,哪兒還用得著努力?


    ……


    “你真的覺得,我就要什麽有什麽?可我也有得不到的東西的,一直都有。”


    太多了。比如被媽媽視為人生汙點,二十三年來一眼都沒看過他,比如爸爸也很少陪在身邊。但可能在易長晴眼裏,這些都不是事。


    反正有錢可以去買鬼推磨,上學時也不會被仇富、被排擠。就算有了暗戀的對象,也不用拚盡全力去追,直接花錢買下來應該就可以了?


    “得了吧,”易長晴冷笑了兩聲,“錢本來就是能解決一切問題!你現在不是什麽都得到了?


    “你真這麽認為?”韓複問他,“那你現在也很有錢了,那你現在快樂嗎?”


    易長晴愣住了。


    小雨淅淅瀝瀝,他突然落湯雞一樣訥訥說不出話來。


    他不快樂,這件事不是韓複一個人這麽說。


    根本任何人都能看出來,他整個人就是一點都不開心。雜誌上喜歡說這叫憂鬱氣質,但其實不開心就是不開心,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麽所謂的“憂鬱氣質”。


    易長晴自己也想不通——按說,他確實已經得到了一切他想要的,活成了一直想要活成的那種人。


    可以走在塞納河的夜色裏,穿著高檔訂製的西裝,周遭輝煌富麗的城堡建築,都跟曾經在書中看到的、向往的樣子一模一樣。


    也可以坐在米其林餐廳品嚐美味的晚餐,被可愛,坦率、熱情、有教養的大小姐蹦蹦跳跳挽著手臂。人生贏家,多少人嫉妒、恨得眼睛發青。


    應該能覺得“幸福”才對。


    但為什麽,包裹而來的,卻隻有無盡的空虛。


    那麽多人都傳他和伊莉莎是無比般配、是令人羨慕的一對兒,但其實他本人從來沒有認可過這件事,因為不管她再怎麽主動、再怎麽可愛動人,他心裏卻還是空洞洞的無法產生任何感覺。


    唯一還有“感覺”的,是偶爾做夢,夢見曾經的日子。


    曾經有個人吼他、逼他、嘲諷他,弄得他瘋狂想逃,可在歇斯底裏後又會露出倔強又脆弱的疲憊,讓他覺得難受,胸口發緊。


    在belle工作,各種派係鬥爭、明槍暗箭,讓人焦頭爛額。


    又總會不經意地想起,以前有人試圖欺負他的時候,那個人會護著他,為了他誰都敢得罪毫不畏懼。


    ……


    雨終於落了下來,稀裏嘩啦的隻有雨聲。


    易長晴抹了抹臉,有點不能確定臉上的水跡究竟是什麽。他還沉浸在那種近乎於傷感的情緒裏,韓複一句“人渣”的冷笑將他拉回了現實。


    “你不是還哭了吧,在這自我**什麽呢?”


    “所有人都迫害你,整個世界與你為敵,而你什麽問題都沒有,你是悲劇男主角本人嗎?”


    “怎麽就不能換個正常點的思路——承認你本質上就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渣。傷害、背叛、踐踏別人感情還毫無愧疚感淨是理由。最後找不到別人像他那樣對你好了,又騷動了!”


    “不就這麽簡單的事情嗎?扯什麽錢啊、愛啊、自尊啊?”


    “真的,你沒去禍害belle大小姐算你還有點最基本的良心。像你這樣的人,跟誰在一起都不會幸福!”


    雨越下越大,兩個人臉上都是橫七豎八的水痕。


    韓複還想說什麽,但有些話,說出來就是血淋淋的傷害。不僅能讓易長晴追悔莫及,對他自己也可以說是紮心一刀。


    真的很扯,明明不想說的,卻已經無法控製。


    “……你說我會投胎,嫉妒我現在能跟他在一起。但其實易長晴,我哪有你會投胎?”


    “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到底哪兒就讓他那麽喜歡了,但你知道嗎?但凡你早回來一年,甚至隻比現在早半年回來,我恐怕也就無論怎麽努力都沒有任何希望了。”


    易長晴:“你胡說。”


    韓複搖搖頭:“他沒承認過。但所有人知道,他那時候在等你。”


    易長晴:“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他才不會等我,當初是他讓我走的。是他先不要我的!”


    韓複:“他那時候站都站不起來,你把他一個人丟那,還有臉說是他不要你?!”


    “我想過留下來的!”易長晴吼道,“也說了要留下來照顧他,是他自己讓我走的,說我們之間再也不可能了!”


    真的和麥子熙說的一模一樣,韓複苦笑。


    “所以,你究竟是有多不了解他?他都說出那麽絕望的話了,你還不好好哄哄他,居然真的就走了?!”


    “你想過沒有,你走了以後他、他後來……”


    韓複說不下去了。真的是特別血淋淋的傷害值,害人害己,傷害得又疼又爽。


    現在的狀況真的特別詭異又可笑,兩個人都哭成狗。


    韓複覺得他一大半是氣哭的,因為真心覺得這個易長晴又蠢又壞又傻逼,裴縝怎麽那麽可憐遇上他。


    但恐怕在易長晴眼裏,他也沒好哪裏去。傻逼壞菜男二號,撕他悲劇男主劇本。


    作者有話要說:橙橙,你可好好做個人吧。更那麽晚還虐,渣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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