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嶺從床上下來, 洗漱完畢趕到教室的時候已經遲到了,隻能彎腰摸進去,偷偷摸摸找了個不打眼的角落坐下。


    教室裏的同學對台上的老師似乎非常感興趣, 每個人的臉上都興致勃勃的。時而還煞有介事的點頭應和。


    陳嶺翻出書放到桌上,很快就打了個哈欠,兩眼淚汪汪的視線變得模糊。


    台上的聲音飄遠了些, 就在他打算用力掐下大腿,讓自己打起精神的時候,耳邊突然有人說話:“你對這個學科不感興趣嗎?既然這樣, 為什麽不選別的?”


    說話的人穿著發黃的白襯衣,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 說話時的習慣不太好, 總是直勾勾的盯著人的眼睛看。


    陳嶺搖了搖頭:“沒,就是昨晚沒睡好。”


    “我昨晚也沒睡好,為了寫論文, 我看了一夜的書。”大三了,已經有同學提前開始著手論文,但這位同學不是, 他說, “張老師手底下有個新項目, 他私下找了好幾個同學談,我也是其中一個。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被選進項目組, 但我打算試試。”


    陳嶺覺得自己和這個同學不太熟, 可心裏卻矛盾的認為, 他應該對這個同學印象很深才對。


    他順著對方的話點點頭:“那很好啊,你加油。”


    那位同學鏡片後的雙眼微微一眯,忽然笑了一下:“你是不是還不知道我是誰?”


    陳嶺有些尷尬。


    那位同學說:“我叫何向西。”


    陳嶺這下子有印象了, 何向西,他們班的高材生,就是家庭條件不太好,父親是酒鬼,母親是個打零工的,平日裏無論吃穿,都要比班裏的同學差一點。


    可何向西的學習能力十分強悍,有上進心。


    陳嶺記得以前聽同學說過,除了去大教室上必修課,他平時都在圖書館裏呆著,不怎麽跟其他人來往。


    陳嶺也自我介紹:“我叫陳嶺。”


    何向西說:“我知道。”


    陳嶺愣了下,隨即就聽對方說:“因為我們是一樣的,我很早以前就注意你了。”


    “什麽意思?”陳嶺徹底聽不明白了。


    “沒什麽。”何向西突然靠近,嘴唇幾乎要貼到青年的臉頰,“你隻要記住,我們是一樣的就好。”


    沒有人喜歡有人對自己故意裝神弄鬼,陳嶺明顯不悅的抿著嘴唇,拉開兩人的距離,開始認真聽課。


    大教室裏的四個角放著擴音器,老師的聲音進入麥克風,從四麵八方傳遞過來,讓人能迅速沉入那風趣幽默的授課內容中。


    等下課鈴響,陳嶺埋頭收拾書本時才發現,身旁的桌上幹幹淨淨。


    那麽大一個人,居然就那麽無聲無息地離開了。


    陳嶺把書丟進背包裏,起身隨著人群往外走。身旁的同學正在打鬧,擠來擠去的,不知是誰誤碰了下他的肩膀。


    那重重的拍下來,著實有些疼。


    他捂住肩膀扭頭看向左手邊,同學們要麽是在說話,要麽是埋頭走自己的,根本看不清是誰碰的他。


    肩膀隱隱作痛,陳嶺下意識的護住那塊兒,心裏十分煩躁,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


    非要說的話,那就是肩膀是禁地,不能隨便給人拍。


    這念頭在腦子裏一閃而過,來不及細細思索,有人叫住了他:“愣在這兒幹嘛呢,走,吃飯去了。”


    說話的是室長陳光,他滿臉笑意,胳膊隨意的搭上陳嶺的肩膀:“中午想吃什麽,於峰那小子昨天剛領了生活費,他說他請客。”


    陳嶺垂眸盯著肩膀上的手指看了幾秒,心理不太舒服,有種莫名的違和感。


    他想說我們的關係是不是並沒有那麽好,可一看到對方充滿真誠笑意的臉,又覺得自己神經質想多了。


    於峰在某個食堂門口等他們,見人過來,抬手揮了揮:“趕緊的,再慢點好菜被搶光了。”


    這間食堂的麻辣香鍋尤其好吃,不少別校的學生慕名而來,基本一過十二點半,窗口能挑選的食材就所剩無幾了。


    三人迅速趕到窗口排隊,一人點了幾樣菜後便拿著號牌回到餐桌前等著。


    百無聊賴間,陳嶺忽然看見了何向西。


    他一個人端著餐盤,東張西望的找位置,陳嶺正要招手,另一隻手攥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給壓了下去。


    “別叫他。”陳光嫌惡道,“人家是高材生,不屑於跟我們打交道。”


    陳嶺:“不會吧,上課的時候他還跟我主動說話來著。”


    “嗤。”於峰發出一個聲音,“那太陽肯定是打西邊出來了,我記得剛大一的時候,跟他分去過一個宿舍,連續幾次跟他打招呼他都沒搭理,就一勁兒的埋頭看書。平時班裏組織個郊遊他也不去,問他為什麽他也不說話。”


    “何止。”陳光也加入了吐槽隊伍,“他那個人還有個怪癖。”


    他神秘地掩著嘴,低聲說:“經常去學校超市捏方便麵,被抓到後批評教育過五六次。估計是真的怕被記過吧,後來就消停了。”


    陳嶺在腦子裏仔細搜尋一番,還真有印象:“是去年的事情吧。”


    他記得有一次從超市門口路過,外麵圍了好多人對著人群中心指指點點。他向來不愛湊熱鬧,瞟了一眼便直接略過了。


    “對,去年六月份的事。那次他又去捏方便麵,老板親自逮著的。估計是忍無可忍了,老板把他推到大庭廣眾之下,讓他道歉認錯。”


    每個人都有自尊心,無論何向西是出於什麽心態去捏方便麵,被示眾的那一刻無異於公開處刑。


    心裏有多痛苦,多難堪,隻有他自己清楚。


    陳嶺無意多談,恰好叫到他們的號,連忙起身把麻辣香鍋端了過來。


    三人高高興興吃完飯菜,一起往宿舍方向走,今天下午沒課,陳光計劃在宿舍打一下午的遊戲,問於峰和陳嶺玩不玩。


    陳嶺對玩遊戲沒有興趣,搖頭說:“不玩。”


    陳光勸說道:“來唄,三個人正好可以組隊。”


    於峰也跟著說:“就是,你平時也總不跟我們倆玩兒,這次還是不肯給麵子嘛?”


    “我平時總不跟你們玩?”陳嶺下意識覺得不是這樣,可眼前的兩人犯不著騙自己。


    他想了想,答應道:“好吧好吧,不過我得睡一覺,有點累。”


    陳光和於峰點點頭,進了宿舍,等陳嶺爬上床後就放低了音量做事,生怕驚擾了床上的人。


    下午三點左右,陳嶺醒來,他揉著眼睛望向四周,陳光和於峰坐在一起,腦袋對著腦袋玩兒手機遊戲,嘴裏很小聲的說這話。


    於峰:“真他媽是個傻逼,他那種人我躲遠點還來不及呢,當個鬼的朋友。”


    陳光:“可不就是跟鬼當朋友嗎。喂,你說他能看見那些東西,是真的嗎?”


    “我哪知道。”於峰道,“再帶著他玩兒兩天不就知道了嗎?”


    陳嶺一頭霧水,翻身坐了起來。


    兩人立刻閉嘴,抬頭朝這邊看過來,陳光說:“喲,醒了啊,那就起來玩兒遊戲吧。”


    陳嶺從床上爬下來,到下方的書桌抽屜裏拿出自己的筆記本。


    開機畫麵剛啟動,房門被敲響了。


    輔導員帶著一個陌生青年走進來,高高瘦瘦,身材挺拔,深邃的五官給人強烈的熟悉感。


    “這是今天剛到的同學,從x國來的交換生,留學生宿舍已經滿了,就暫時先安排到你們這裏。”


    輔導員笑容溫和,拍了拍始終冷著臉的新室友:“進去吧,大家先熟悉熟悉,如果有什麽需要,隨時打電話給我。”


    陳嶺望著新室友:“我叫陳嶺,你呢?”


    “江域。”新同學聲音冷淡,目光掃過陳光和於峰的時候頗為冷厲。


    陳嶺:“三點水一個工,土字旁一個或?”


    別問他為什麽知道,他也想問自己同樣的問題。


    青年似乎心情好了一點,嘴唇抿成的直線鬆懈成了微彎的弧度,“嗯。”


    陳嶺好奇道:“你今年多大了?”


    問完就後悔了,無論對象是男人女人,在大家都不太熟悉的情況下,這麽隨意的問對方年齡都是不太禮貌的。


    他拜拜手說:“算了,當我沒問。”


    “二十。”江域聲音陡然柔和,似乎心情更好了。


    陳嶺沉默地看著對方,那張臉確實很年輕,深邃的五官還沾染著一點少年氣,與逐漸發育的成熟穩重摻雜在一起,給人一種既矛盾,又渾然天成的感覺。


    可陳嶺就是莫名其妙地覺得,江域應該不止二十歲,而是年長他許多才對。


    被青年出神的望著,江域清了下嗓子,衝著與陳嶺相抵的那張床說:“我睡那張?”


    屋子裏共四張床鋪,其中三張都被霸占了,剩下的一張堆滿了東西。


    陳嶺急忙跑過去,伸長胳膊要把自己東西拿下來,身上的短袖隨著動作,露出一截細白緊致的腰。


    陳光和於峰也回過神,忙跑過去一起搬東西。


    江域掃了眼青年露在外麵的皮膚,皺了皺眉,不動神色的靠近,將他的t恤往下拽了拽。


    陳嶺忙著拿東西,沒注意到這一細節,他將東西一股腦全丟進紙箱子裏,塞到自己書桌下。


    原本滿是雜物的床麵,不過十來分鍾就隻剩下一層厚厚的灰塵。


    江域麵無表情地站在地上,抱著胳膊冷冷地盯著,半晌後,他轉身走向水池,回頭問陳嶺:“有抹布嗎?”


    陳嶺從水池下麵的橫梁上,把布子拿出來遞給他。


    江域謝過,擰開水龍頭不太熟練的衝洗毛巾。


    陳嶺一看他那樣子就知道,在家肯定沒幹過活,搓洗個抹布都笨手笨腳的,他湊過去,“給我,我幫你收拾。”


    江域彎腰從水池下又扯出一條毛巾,問:“這也是抹布?”


    陳嶺點頭。


    他將毛巾遞給青年:“一起收拾吧。”


    陳嶺:“……”


    宿舍沒有空調,隻有天花板上的吊頂風扇,兩個人擠在同一張床上擦來擦去,不嫌熱嗎?


    江域發現青年蹙眉,黑色的睫毛耷拉下來,“我還是自己收拾吧。”


    陳嶺隻覺得這人怎麽看上去可憐巴巴的,心裏沒來由的一軟,“一起吧,這樣幹得快點兒。”


    “嗯。”江域撩起眼皮,露出淺色漂亮的瞳仁,“謝謝。”


    “見外了,別這麽客氣,以後就是一個宿舍的了,咱們是一家人。”陳嶺對新室友很有好感,非要找個原因的話,估計是因為太帥了吧。


    講真,他就沒見過長得這麽好看的男人,五官精致深邃,堅毅的輪廓很有男人味。


    “江域,你是混血兒嗎?”陳光問道。


    江域看了他一眼,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陳光明顯感覺到,對方對自己的熱情,比對陳嶺低了不少。


    他嘖了一聲,轉身窩回自己床上,拉著正想上去攀談的於峰繼續玩兒遊戲。


    事實證明,兩個人湊在一起效率真的很高,特別是江域的體溫比他的要低點,偶爾兩人的胳膊意外碰到一起,讓人有種透心涼的清爽感。


    要不是對方是個活生生的人,他真想抱著蹭幾下,降降溫。


    江域主動接過青年手裏髒兮兮的帕子,“我去洗吧,你去休息。”


    陳嶺熱得夠嗆,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用手持小風扇吹風,見對麵的陳光正看著自己,他疑惑道:“怎麽了?”


    “沒怎麽,就是看你跟新室友好像處得很好。”陳光恰好玩完一局,把手機一丟,下床走到陳嶺麵前,“小陳同誌,你不會有了新朋友,就把我們這些老朋友都丟了吧。”


    陳嶺:“當然不會。”


    陳光沒有說話,一瞬不瞬地盯著他,過了半晌,他噗嗤一笑:“瞧瞧,我都忘了。”


    這話莫名其妙,陳嶺下意識追問:“忘了什麽?”


    陳光:“忘了什麽你不知道嗎?”


    “我為什麽要知道?”陳嶺迷惑不解。


    “不知道就算了。”陳光說,“你就是忘了,不想記得而已,很快就會想起來的。”


    他轉頭,衝於峰說:“是吧,於峰。”


    “是啊。”於峰故意拖著聲音說話,聽著讓人不太舒服。


    陳嶺越發覺得這兩人奇怪,卻找不出奇怪的源頭,他向來不是喜歡藏著掖著的人,索性直接問道:“陳光,你知道你跟於峰兩個人很奇怪嗎?”


    於峰挑眉:“你才是最奇怪的吧。”


    氣氛突然沉悶,空氣中彌漫著看不見的硝煙味。


    噗嗤一聲,陳光笑出聲來,哈哈哈哈地聲音環繞在屋子裏,等笑夠了,他捂著肚子笑著說:“開個玩笑而已,怎麽還認真了?”


    於峰也跟著笑起來,又是那副哥倆好的態度,搭著陳嶺的肩膀上說:“咱們寢室三人都奇怪,這樣總行了吧。”


    陳嶺扯了扯僵硬的嘴角,不怎麽走心的點頭。


    “問一下,飯卡在哪裏辦?”江域不知何時出現在兩人身後,像是無意般,將於峰的胳膊從青年身上拿開,然後把自己的手放到了對方肩上。


    江域的手寬大,溫暖,掌心的熱度穿過衣服源源不斷的貼上陳嶺的皮膚,不但沒有讓他對觸碰肩膀的動作產生排斥的情緒,反而帶來一種少見的安心。


    陳嶺:“我帶你過去吧。”


    江域:“好。”


    辦理飯卡的地方距離宿舍樓有點遠,即便是抄近道也花了二十分鍾。


    江域進去辦飯卡的時候,陳嶺兀自站在走廊上。他隨意地轉頭看向右手方,走廊的盡頭處,有人走過來。


    那人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終於看清了他的臉。


    是何向西。


    何向西抱著書,慢吞吞的走,鼻梁上的眼鏡架歪著,腰背微微佝僂,似乎在隱忍某種疼痛。


    “何向西。”陳嶺開口叫住他,“你怎麽了?”


    何向西看了他一眼,不帶溫度地說:“被人打了。”


    “誰打了你?”陳嶺脫口而出。


    “不知道,好像是大二的。”何向西扯著嘴角,露出一個嘲諷的笑,“一群隻會用拳頭沒有腦子的蠢豬,遲早被車撞死!”


    陳嶺愣了下,沒料到他最後會說出這麽惡毒的話。


    何向西:“怎麽,覺得我不該這麽詛咒他們?”


    陳嶺問:“他們為什麽打你?”


    “打人還需要為什麽?想打就打咯。”何向西從兜裏拿出幾塊兒碎片,是被踩爛的飯卡,越過陳嶺直接進了辦公室。


    他隻需要有學生證,便很快補好了飯卡,江域卻因為剛入校沒有學生證,手續稍微要繁瑣一些。


    見陳嶺還在外麵沒走,何向西這才知道他在等誰,“裏麵的是你朋友?”


    陳嶺故意不說話,不想在這個人麵前暴露自己的任何情緒。


    何向西卻不在意,“朋友?”他譏諷,“他們都在耍你,你這樣的怪胎怎麽會有朋友呢,嫌自己死得不夠快嗎?”


    陳嶺一把拽住他的袖子:“你什麽意思!”


    何向西用力掙開,一字一句道:“我的意思是,你是個災星,你自己倒黴就算了,還企圖拉上別人跟你一起倒黴。”


    “陳嶺,你怎麽這麽壞,這麽惡毒。”


    “我不過是捏個方便麵想要發泄一下,而你是在故意害人。”


    陳嶺從沒聽見過如此尖銳刻薄的指責,即便於他來說是子虛烏有,依舊在他心裏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你別走。”他想要追上何向西,腳剛跨出去,胳膊被人從後麵抓住。


    江域站在走廊裏,目光沉沉,帶著幾分威嚴:“不準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遷墳大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朝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朝邶並收藏遷墳大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