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火傷人的事情並不多見。


    陳嶺仔細一想, 問:“被燒傷的人後來怎麽樣了?”


    “沒到農曆十九就會傷口疼痛。”金玉覺得很奇怪,“其實他們身上並沒有傷口,可就是疼。我親眼見過,有位長輩疼得滿地打滾。”


    吳偉偉打了個哆嗦, 可以想象出那種疼痛。


    金玉:“痛苦好像永遠不會停止, 直到那位長輩過世。”


    陳嶺想起金玉曾經說過的那場火災,可火災是在村子的舊址發生的, “你說的這些事都是發生在以前吧?”


    金玉:“當然。”


    陳嶺:“那你知不知道, 那些所謂的惡鬼和鬼火,到底有沒有隨著村民們一起離開?”


    “這個……”金玉說了一聲抱歉, “我真的不清楚。畢竟, 我已經離開村子十二年了。”


    吳偉偉聽出一點東西, “陳哥,你是不是懷疑, 鬼火和多年前的火災有關係?”


    陳嶺的目光投向窗外,四處都是茂林,“死前若是經曆過極大的苦難, 有些靈魂是很難安心離開的。對人世的執念和對痛苦的銘記,會讓他們在特定的時間中, 重複自己的死亡。”


    吳偉偉:“如果真是真的樣的話, 這片山坳豈不是很危險?”


    “大概吧。”陳嶺說, “我也隻是猜的。”


    一切都隻是靠書本知識和之前的經驗在推斷,無法拿出確鑿的證據。但如果事情的走向真如他所想的這樣,那麽溫泉會館的傍晚將會很不太平。


    陳嶺捏了捏眉心, 決定先找江盛行說一下,讓他做個中間人跟老板談一談,看看能不能先疏散客人。


    江盛行接到電話後,直接保證道:“陳先生你放心,一切交給我。”


    陳嶺說了聲謝謝,轉瞬又給自己老爹去了一個電話。


    接到兒子的電話時,陳爸爸正在調配新的肥料,他費勁兒地脫掉厚厚的手套,語氣欣然,“兒子,怎麽了?”


    陳嶺問:“爸,你們是什麽時候去的風嶺溫泉會館?”


    “上個月。”陳爸爸想不起具體哪一天了,但他記得,“是上個月第三個星期的周六。”


    陳嶺把時間報給吳偉偉,讓他查一下上個月三號所對應的農曆。


    陳爸爸在那頭問:“出什麽事情了,怎麽突然問這個?”


    “沒事,我就是隨便問問。”除了要在昱和山搞陵園,陳嶺並沒有告訴爹媽自己還兼職了抓鬼驅邪的工作。


    可陳爸爸不傻,他聽出兒子有意隱瞞,在聽筒中沉默幾秒,他道:“在外行事一切小心,累了就回家,爸爸媽媽都在呢。”


    陳嶺握著手機的手指收緊幾分,他低聲的應了一句,放軟了聲音說:“知道了,謝謝老爸。”


    掛了電話,吳偉偉將對應時間報出來:“陳哥,剛好是六月十九的十天後。”


    陳嶺鬆了口氣,看來爸媽沒遇上鬼火和惡鬼出沒的時候,必然也沒有衝撞到不好的東西。


    他抬手抹了把額頭,一手的冷汗,扯過紙巾擦幹淨,“溫泉會館是什麽時候開始試營業的?”


    “我打電話問一下。”吳偉偉撥通了前台的號碼,因為日子是找大師特意算過的,前台小姐對農曆時間記憶猶新,是六月二十三。


    同樣是在十九之後。


    說起來,也是會館老板運氣好。如果試營業開始在農曆十九之前,傍晚若是真的冒出鬼火,恐怕以後就沒人敢來了。


    吳偉偉放好座機話筒,抬頭看向他陳哥,發現他此時正皺著眉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這時候,門鈴響了,是送餐的工作人員。


    吳偉偉把人迎進來,幫忙一起將餐食擺到飯廳的圓桌上。


    讓他納悶的是,這工作日人員的注意力明顯沒有集中在手裏的工作上,端碗的時候大拇指都摁進了碗裏,有點……不太講衛生。


    吳偉偉提醒他一句,工作人員恍然回神,說了聲抱歉,這才加快了手裏的動作。


    正準備離開,陳嶺忽然開口把人叫住:“稍等下,我想向你請教一點問題。”


    工作人員訓練有素地站直,嘴唇帶著弧度:“客人請說。”


    陳嶺道:“你應該是開業時就來了吧,覺得這片山林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嗎?”


    “沒有。”工作人員看著陳嶺的眼睛,篤定道,“絕對沒有。”


    “那之前在山上發現的屍體……”他話沒說完,但工作人員明白他的意思。


    山上出現屍塊的事已經傳遍了,不少客人好奇的向他們打探消息,工作人員以為青年和這些人一樣,老實說道:“其他我不敢說,但可以肯定那不是我們這裏的客人。”


    這裏距離市區並不近,出讓車輛自動拍照,入住也需要本人持有效證件現場登記,若是有人失蹤,前台會很快發現。


    陳嶺:“這裏平時也會有人來爬山嗎?”


    “會,咱們鳳嶺山的日出和晚霞還算小有名氣,有人特意從山路爬至山頂,看完風景在獨自駕車回去。”


    陳嶺歎道:“那可真夠倒黴的。”


    這些信息,李鴻羽那邊應該已經查到了,隻是礙於單位製度沒有告知。


    陳嶺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對方的臉,手肘疊放在桌子上,身體往前傾:“警察來的時候,我記得有工作人員一起跟上來看熱鬧,你也來了嗎?”


    “沒有。”工作人員拘謹地搓著手,眼睛卻直直望著青年的臉,“我那時候正在後廚幫忙。”


    “是嗎。那你害怕嗎?”陳嶺十分好奇道。


    “沒什麽好怕的,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工作人員溫和的笑了下,收回視線,低垂的目光落在陳嶺的腳踝上,“先生還有什麽別的要問嗎?”


    “有啊。”


    陳嶺抬起一隻手撐著腮幫子,幽幽地歎了口氣,“本來以為你也去過現場,我能跟你交流一下,既然沒去算了,我也沒什麽想問的了。”


    工作人員笑著說,“那我就先走了。”


    轉身要走時,他忽然指了指桌上的粥:“這些都是酒店廚師一早就做出來的,幾位可以趁熱趕緊嚐嚐。”


    陳嶺舔了下舌頭,似乎饞蟲被勾了起來。


    他視線若有似無的從工作人員的脖子上滑過,突然起身,伸手抓住要走的人:“嘿,你領結沒打好。”


    領結是普通的溫莎結,此時卻並不規整,原本該藏在內側的部分竟然跑到了外麵來。


    工作人員低頭一看,頗為不好意思的撓了撓後腦勺,“今早上崗的時候太著急,弄錯了。”


    陳嶺:“重新係一下吧,別被主管看見了。”


    “是是,我們主管可嚴格了,衣冠不整一下子要罰兩百。”工作人員大概是覺得丟臉,在刻意說話掩飾自己的情緒。


    陳嶺起身走到茶幾前,低頭在自己包裏掏東西,嘴上還不忘安慰道:“遇到嚴格的老板是這樣的,經後多注意就行。”


    工作人員抬頭看了一眼青年的背影,瞳孔緊縮,下一秒,幾乎縮成一個點的瞳孔恢複正常。


    他放下重新打結的手,大步朝門口走去。


    陳嶺二話不說,轉身丟出一張定身符,然後是一張禳妖邪符。


    符紙如同被一條看不見的繩子牽引著,筆直地衝向那名年輕的工作人員,可對方就像是後腦勺長了眼睛似的,偏頭躲開了。


    吳偉偉沒明白兩人怎麽突然就打了起來,但天生的敏銳直覺讓他拉著金玉後退幾步,躲到了陳嶺背後。


    陳嶺表情嚴肅,眉心緊皺,“他不是人。”


    話音一落,工作人員的嘴誇張的咧開,眼球逐漸凸出來,鼻梁凹陷了下去,更可怕的是,他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萎縮。


    “艸!”吳偉偉罵了一聲,那副詭異的模樣就是化成灰他也認識!


    是黃父鬼!


    吳偉偉心驚地看了他陳哥一眼,聯想起對方之前一直拉著這怪物聊天的情形,他一下子明白過來:“你早就知道了?”


    “也不是,我就是覺得他老盯著我看。”陳嶺很不喜歡那種感覺,好像自己是一件擺設,一個物件。


    “後來,我注意到了他的領結。”他解釋道,“服務行業對著裝要求很高,尤其是這樣規模宏大的高檔會館,每日清早離開宿舍前,每位員工勢必會仔細檢查自己的著裝。即便是有所疏忽,同事也會看見提醒才對,怎麽可能帶著明顯錯誤的溫莎結出門到處晃呢?”


    黃父鬼的身體從那堆員工製服中脫離出來,身上光溜溜的,像是幹癟的被漂白過的幹屍。


    他的嘴故意咧地很開,目不轉睛的看著陳嶺的臉,顯然對青年那張漂亮的臉上十分滿意。


    就在他張大嘴,準備發出嘻嘻笑聲的時候,江域突然出現在樓梯緩台上。


    男人身上所爆發出的氣勢太強了,那濃烈的近乎粘稠的陰氣讓黃父鬼十分饑渴,卻又無法抑製的害怕,顫抖。


    陳嶺揪住黃父鬼走神的空蕩抽|出伸縮棍衝上去,棍子帶著風聲猛然襲向對方的頭部。


    黃父鬼在關鍵時刻回神,但反應還是慢了一點,耳朵幾乎被那看似無害的伸縮棍狠狠砸了下來,險些連皮帶肉從腦袋上撕下來!


    陳嶺看了眼自己伸縮棍上沾染的血跡,扯過紙巾擦掉。他喘了口氣,再次發動攻擊。


    黃父鬼被疼痛激怒,他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齒,如同閃電一般高速移動起來。


    陳嶺無法看清他的身體,也沒法預判軌跡,好幾次都被對方用尖利的牙齒給刮到,頃刻間流了血。


    迅速用止血咒止血,他五指收攏,更加用力地抓住伸縮棍,身體隨著那些半空中的殘影原地轉圈。


    “別被他幹擾,用心去看。”江域沉穩的聲音響起,那一瞬間,陳嶺感覺自己緊張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下來。


    他放平緩了呼吸,閉上眼睛,周遭的一切瞬間被黑暗淹沒,這讓其餘感官逐漸放大。


    空氣中殘留著自己鮮血的氣味,耳邊是吳偉偉和金玉急促的呼吸,以及黃父鬼閃動時帶起的風聲。


    那風聲嗚嗚作響,時近時遠。


    陳嶺眉心擰緊,凝神靜聽,通過各種聲音在黑暗的腦海中描繪出一副畫麵。


    那些畫麵在腦海中清晰異常,然後匯聚到了眼前:黃父鬼齜牙咧嘴,突出的眼球裏滿滿都是惡意和饑餓,他就像是一隻長途跋涉,卻始終無法成功覓食的醜惡鬣狗,如今好不容易看見鮮活可口的事物,興奮異常,首要任務就是先讓對方亂了分寸。


    於是他瘋狂的移動位置,想要迷惑對方的眼睛。


    很快,他成功了!


    獵物像個傻子一樣閉著眼,定定地站在地上。


    黃父鬼沒有放慢速度,他的警惕性很高,一麵繼續自己的運動軌跡,一麵想著獵物靠近。


    近了,更近了!


    他興奮地將嘴巴咧到耳根,麵部因為興奮至極而扭曲,嘴裏發出誇張的而詭異的嘻嘻聲。


    那笑聲如同魔音灌耳,尖銳的穿刺著耳膜。


    江域不知何時走到了陳嶺身後,寬大的手掌替他蒙住了耳朵,同時低聲在青年耳邊念了幾句咒語,替他消除新被種下的咒。


    吳偉偉可就沒那麽好運了,他一個單身狗,沒人疼沒人愛,隻能靠自己。


    逃難似的,他按住金玉的腦袋躲到沙發後麵,大聲道:“捂住耳朵!”他心裏慶幸,好在黃父鬼不是在衝他們笑,要不然半個小時後又該嘔吐了。


    同時又很擔心。


    他捂著被笑聲刺激得發疼的耳朵,緩慢起身,看向被黃父鬼圍困在中央的青年。


    陳哥像是根本沒有生命的木頭,就連江哥站在他背後也沒給出任何反應。


    就在吳偉偉擔心,黃父鬼會不會對客廳中央的兩人出其不意的時候,陳嶺突然睜眼,垂在兩側的指尖在褲縫上彈動幾下,毫無征兆的,猛然提起伸縮棍朝一個方向用力揮去!


    黃父鬼被敲中了腦袋,身形一頓,緊跟著,一隻溫熱的,帶著生人氣味的手攥住了他的脖子,將他整個提了起來。


    蒼白如紙的皮膚泛出青紫色,黑色的脈絡在他略顯畸形的臉頰兩側綻開,幾乎要將薄薄的皮膚撐破。


    陳嶺舉高了手,臉上冷然,目光鋒銳得有些可怕:“真正的送餐人呢,你把他殺了嗎?”


    黃父鬼呼吸困難,卻固執地盯著陳嶺的眼睛,嘴巴開開合合,不死心的想要下咒。


    陳嶺嘖了一聲,掐著黃父鬼離開江域的守護範圍,來到餐桌前拿了幾個饅頭,一股腦全部塞進那張碩大的嘴巴裏。


    “你再多笑幾聲試試。”青年音色冷漠,帶著幾分賭氣的意味。


    黃父鬼的笑聲太難聽了,嘻嘻嘻嘻地特別討打,他早就想這麽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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