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嶺抓緊了肩上的背包帶子, 指尖往後探索,摸出一張符紙。


    可就在他試圖引燃符紙,一看究竟的時候,聲音停了。


    他不確定上麵的村民到底知不知道下麵發生了什麽, 隻聽見黑衣老人扯著嗓子費勁兒喊道:“你愣著做什麽, 快把東西放好!”


    陳嶺轉頭看向背後的黑暗。


    深沉的色彩將一切都覆蓋得嚴嚴實實,哪怕是他手邊甬道上那些凹凸不平的泥土壁壘也無法看清丁點。


    “有人嗎?”他低聲問了一句。


    哐當。


    類似鎖鏈碰撞的聲音再次響起。


    陳嶺皺了皺眉, 定定的看著前方, 手伸進籃子裏,將那隻小小的乳羊拎出來, 放到黑衣老人指定的位置。


    隨著牲畜的身體落地, 鎖鏈聲驟然增大, 急促,迫切, 像是饑餓太久的野獸急於馬上享受久違的珍饈美食,


    森寒的空氣夾裹著尖銳,衝撞而來。


    陳嶺抬手擋住半張臉, 露出眼睛想要一看究竟,腰上的繩子好死不死地突然將他拉了上去。


    就在他脫離甬道的瞬間, 鎖鏈聲變得嘈雜, 仿佛許多條鎖鏈一起被什麽拖拽著從地上摩擦而過。


    站穩的第一時間, 他想回頭往下看,一個村民眼疾手快,將石板蓋了回去。


    黑衣老人單腳踩在石板上, 側耳聽著什麽,片刻後,他抬頭看向陳嶺:“小兄弟,剛剛辛苦了。”


    陳嶺說不辛苦,他不打算跟這些愚昧的村民打太極,直接說了自己在下方聽見的聲音。


    他問:“那是什麽?”


    黑衣老人說:“那是黃神的使者,也是他的奴役。”


    “所以他們是來幫黃父鬼拿祭品的?”陳嶺一頓,又說,“或者是替他開道的?”


    “我說了,你這麽稱呼黃神是大不敬!是要遭怪罪的!”黑衣老人被觸及雷點,當場就炸了,凶狠的瞪著眼睛說,“另外,你們不能現在就離開。”


    吳偉偉喊道:“憑什麽!說好了祭祀完畢就讓我們走。”


    黑衣老人冷笑一聲:“因為我們村子裏的人丟了,萬一她就躲在你們車上,偷偷跟著你們離開了怎麽辦?”


    陳嶺倒沒什麽好怕的,唯一擔心都是金玉會被人發現。


    可眼下並不是發生衝突的好時機,他狀似躊躇地思考好一陣:“好吧,但天黑之前我們必須走。否則會館那邊一定會派人找過來……到時候,事情可能就不那麽好收場了。”


    黑衣老人也不想事情鬧大,而且現在距離天黑還有好幾個小時,他還不信了,他們這多人還找不出一個小姑娘!


    “行。”他說,“天黑之前就放你們走。”


    未免祠堂裏的人逃跑,臨走前他們將祠堂的大門鎖好,並派了兩個人在外麵守著。


    吳偉偉看著如同牢籠的祠堂,心裏煩躁:“陳哥,到時候我們怎麽把金玉弄走?”


    “仇助理一定會把我們也在會館的事告訴江先生,等他到了卻找不見人,一定會打電話,若是電話也打不通,應該會派人出來找……”陳嶺將目光投向江域,再不濟還能把希望寄托在老祖宗身上,讓他溜出去求援。


    隻是到那時候,求的就不是江盛行而是警察了。


    有計劃就好,吳偉偉最怕的就是沒頭蒼蠅似的亂撞。心裏有了底,他的心思自然而然地轉移到了別的事上。


    吳偉偉問:“陳哥,你剛剛在下麵發生什麽事了嗎?”


    “你們沒聽到?!”陳嶺錯愕。


    吳偉偉搖頭:“沒有。”


    江域:“聽到了,是鎖鏈的撞擊聲。”


    吳偉偉啊了一聲,徹底懵逼:“那我怎麽聽不到到!”


    “的確是鎖鏈聲。”金玉的聲音從桌子下麵傳來。


    她費勁吧啦地從桌子橫梁上放下手腳,跪趴在地上一點點地挪出來。


    短暫的緩和後,她扶著供桌站了起來,“那下麵不知道藏著什麽,每次祭祀總能聽見哐當哐當的脆響聲。”


    陳嶺轉身走過去,問:“你也下去過?”


    “沒有,是我哥哥下去過……”金玉說著說著眉眼耷拉下去,十指攥在手裏,骨節泛出白色,“他說,說那下麵藏著怪物……臉色蒼白的,張著血盆大口的怪物。他們被鎖鏈扣住,會像狗一樣從甬道深處爬上來,然後趴在黑漆漆的地底下吃那些新鮮宰殺的牲畜……”


    “不對。”陳嶺忽然打斷,“你所描述的形象和黃父鬼有出入。”


    金玉張了張嘴,“我,我不知道,這些都是我哥哥跟我說的。”


    “以生肉和鮮血為食,養出來的東西勢必凶惡嗜血。”江域平靜的聲音響起,“下麵的並非黃父鬼,而是鬼。他們在飼鬼。”


    陳嶺仰頭問:“那鎖鏈是什麽情況,為了控製住他們嗎?”


    江域看著那張滿是求知欲的臉,冷冷吐出三個字:“自己想。”


    陳嶺哦了一聲,還真低下頭仔細思索起來。


    如果是普通的鎖鏈想要鎖住鬼怪,操控鎖鏈的人就一定不是普通人。


    要麽是術士,要麽是黃父鬼。


    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將鬼物養起來得目的,要麽用來驅使,要麽用來祭煉,要麽…


    陳嶺忽然道:“傳聞黃父鬼可吞噬鬼怪,這是真的麽?”


    江域頷首:“以鬼為飯,以露為漿。”


    陳嶺默了默,心說黃父鬼不會這麽新潮吧,還懂得囤食呢。


    江域看他一眼:“想到什麽了?”


    “如果那些被鎖鏈扣住的真是鬼的話……”陳嶺覺得有點荒唐,“難道他們是黃父鬼為自己囤積的食物嗎?定期讓鬼怪沾食鮮血鮮肉,激發他們的戾氣,這樣吃起來會更美味?”


    吳偉偉:“好變態啊。”


    陳嶺深有同感,何止變態,光是想想就好重口。


    江域沒說是與不是,看向說完話後一直低著頭的金玉:“你哥哥呢?”


    “哥哥……”金玉邊聽他們說話邊思索,突然聽人問起自己的哥哥渾身一震,抬起頭來,眼眶裏積滿了淚水,“哥哥他死了,被當成祭品,獻給了那個怪物……”


    陳嶺不想戳人傷疤,但村子裏的秘密必須解開。


    他從背包裏拿出一包紙巾塞給她,聲音放柔幾分:“先擦擦眼淚吧。”等對方擦得差多了,他問,“方便透露一下到底是怎麽回事嗎,你哥哥怎麽會告訴你這些的?”


    金玉也想這個地方早點被毀掉,讓醜惡的陋習早點灰飛煙滅。


    她抽泣幾聲,閉著眼睛深吸口氣。


    情緒穩定後,她緩緩說道:“今天,本來該是由我先去放祭品的,這是村子裏的規矩。放完祭品的第二天清早,就是人祭。我哥哥當初就是在頭一天被逼著下去放祭品,無意中看見那些惡心的東西的。”


    “那天天氣很壞,黑雲沉甸甸的懸在天上,天要塌了似的。可是村民們很興奮,因為又到了當月的農曆十八。那時候村子裏已經沒有多少年輕人了,老人們當天中午便聚在村中央的古井前斬殺牲畜,然後逼著我哥哥把東西放到祠堂下去。”


    金玉捏著已經被淚水沾濕的紙巾,語氣中帶著仇恨:“可是那天出了意外,拉拽哥哥的繩子不知道為什麽斷了,他在被往回拉的途中,突然掉了下去……”


    從地麵道甬道底部足有五六米深,從半中央摔下去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好在,當時底部有新放置的祭品。


    那些血糊糊的肉,為金玉哥哥帶來一些緩衝,才使得他沒有傷到腿腳。


    他弓著腰背,勉強扶著牆壁站起來,還沒來得及做其他動作,便聽見鎖鏈拖拽的聲音,哐當,哐當,從稀稀拉拉到急促,從單一到嘈雜。


    那時候的他雖然害怕,知道村子裏那些跟自己年紀差不多大小的朋友們,會在放下祭品的第二天清早永遠的離開這個世界,但他也是欣然的。


    村子裏的老人們都說,下來為黃神獻祭後,村子就能風調雨順,村民能健康長壽,那些每月十九都會出來鬧騰的惡鬼,也會被吃飽喝足的黃神鎮壓住……金玉哥哥對未知的存在趕到懼怕,卻又為自己能為村裏做貢獻而驕傲。


    就在他心情複雜,情緒交錯之際,鎖鏈聲已經越來越近,最後停在了距離他最近的黑暗中。


    黑暗中像是藏什麽,明明什麽也看不見,卻能清晰地感知到有可怕的視線正定格在自己臉上。


    金玉哥哥的心開始亂跳,開始不知所措,他的思維被名為恐懼的東西主宰,在明銳的感知到生命受到威脅後,他本能的發出了叫喊!


    救命,救命!快拉我上去!


    他的聲音撕心裂肺,上頭也跟著著急,黑衣老人命令村民迅速取來了備用繩,一下子拋了下去。


    金玉哥哥連忙彎腰,從血淋淋的還帶著點點溫度的乳羊肚皮上撿起了繩子。


    低頭往腰腹上捆綁的功夫,他突然感覺自己的後頸被碰了一下。


    冰涼的,帶著黏膩的觸感,讓他想到了帶血的手指。


    他打了哆嗦,閉著眼睛告訴自己不要怕,那是保佑他們風調雨順的黃神,是神明,不會害人的。


    興許是太過慌亂,他怎麽也打不好結。


    金玉哥哥有些氣急地跺了下腳,不留神踩滑了,一屁股做到了生肉上。


    他下意識抬頭,一張慘白的臉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眼前。


    明明該是什麽也看不見的,那張臉卻成為黑暗中的特殊,白慘慘的皮膚,空洞得隻剩眼眶的眼睛,咧開的泛著血色的大嘴……


    那張嘴越張越開,朝他伸出了腥紅的舌尖。


    幸運的是,就在他被嚇得無法做出任何反應的時候,上麵的人突然將他拉了上去,而腰上那沒有打結實的繩結居然沒有散開。


    後怕和劫後餘生讓他欣喜若狂,同時那張可怕的臉也在他的腦海中不斷加深。


    金玉哥哥開始四處去說,說祠堂下麵藏著怪物,所謂的神明居然是怪物。


    神明該是慈眉善目,寶相莊嚴的,而不是駭人詭異。


    年輕一輩們接觸到了不少外界的新鮮事物,腦海中那些被從小到大灌輸的,關於獻祭於神明的思想開始動搖。


    這種動搖隨著金玉哥哥被強製投入祠堂甬道後,直接演變為了崩塌。


    他們帶著包袱,毅然決然地離開了村子,留下一群頑固不化的迂腐老人。


    “等等。”陳嶺問,“你也跟他們一起離開了吧?既然這樣,你為什麽要回來?”


    “我是回來拿戶口本的……”金玉說,“當初走得太急,我忘了。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再回來,可是結婚登記必須要戶口本。”


    她說:“我爸爸媽媽,叔叔伯伯,當時基本四十多歲的人全都離開了這裏。”


    “難怪這裏都是七老八十的老人。”吳偉偉道。


    金玉說:“我哥哥死前精神已經不太正常了,他不斷的重複自己在下麵看到的東西。”


    陳嶺追問:“後來呢?他是怎麽被作為祭品送進祠堂的?”


    “他是被強押進去的。”金玉回憶道,“我那時候才十歲,親眼看著他被那群拿著鋤頭、耙子的老人抓走。他們在清晨五點,太陽還沒升起來的時候,強行把他推進了祠堂甬道。”


    “你父母沒有阻止嗎?”吳偉偉問道。


    “沒用的……”金玉說,“那些老人誰敢碰,碰了有個三長兩短沒人能承擔得了,而且還會被村長懲罰。”


    她想起什麽,打了個哆嗦:“你們或許不知道,懲罰很恐怖,是拿鞭子在背上抽打,鞭子是荊棘藤藤皮編的,很粗,帶著刺。每一次落下去都是皮開肉綻。”


    村子裏因為每月一次的人祭,青壯年越來越少。


    而出於對長輩迂腐的孝順和對族法的懼怕,沒人敢強硬的反抗。


    最終要不是金玉哥哥死前驚懼的言語,逃離村子的勇氣或許至今還被壓抑在心底。


    金玉用手背蹭掉眼角的淚,抬頭看向陳嶺:“你們說下麵的是鬼,是黃神的食物,那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陳嶺想了想說:“貪婪吧。”


    或許還為了“繁衍”。


    新的黃鬼父降生後,也不是吹個風就能長大的,他們也需要食物。


    那些被放下祠堂的人祭,很可能是黃父鬼用來下咒,誕生新鬼的載體。


    而被下咒的人死後,魂魄會因死前承載的痛苦和恐懼太深而成為厲鬼、怨鬼,黃父鬼會將他們用鎖鏈銬起來,束縛在身邊。


    他問:“你們大概是什麽時候離開村子的?”


    金玉:“十二年前。”


    陳嶺:“那這十二年內沒有青年人作為祭品,村子裏就停止人祭了?”


    “據我所知,應該是的。”金玉咬了咬唇,很是鬱悶道,“也是我倒黴,被他們發現了,否則也不會被抓起來。”


    “那他得囤積多少鬼魂才夠吃十二年?”陳嶺覺得奇怪,“就算他每月吃一個,十二年下來得一百四十四個人才夠吧。”


    金玉愣了下,訥訥道:“可,我們村子裏沒那麽多人啊。”


    這村子不大,即便是大家離開前,這個村子裏統共也就四百人。


    “哥哥死前說過,說他不要當第九十八個犧牲品。”金玉道。


    江域眸子微閃,問:“村子裏是不是還發生過其他事。”


    金玉愣了下,“這裏肯定沒有,據我所知他們才搬來這邊兩三年。但,但我聽說以前的村子裏出過一次事情,是一場火災。”


    “火災?”陳嶺沒想到還有這麽一茬,“是意外嗎?”


    金玉臉色變了幾變,小聲說:“如果非要說的話,這跟黃神……不黃父鬼也有聯係。”


    陳嶺看她嘴巴上的幹裂更嚴重了,從背包裏拿出一瓶新的小礦泉水遞過去,“先喝點水。”


    江域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


    陳嶺敏銳的察覺到旁邊散發出的不悅氣息,幹淨靠攏,把自己的手指塞進男人的掌心中。


    金玉沒注意到這些小細節,她仰頭咕嚕咕嚕喝了幾口,說:“我是聽村裏的人老人說的。說是幾十年前,村裏有個村長,他因為女兒被送去祭祀後思念過度,發瘋了。不知道怎麽的自殺後,他的鬼魂找了回來,非要問村民們要他的女兒,村民們交不出來,他就用鬼火燒了整個村子。”


    旁邊傳來一聲帶著冷意的輕笑,江域抬手:“抱歉,你繼續。”


    金玉擺擺手:“故事就是這樣的,具體細節什麽的我也不知道。隻是聽說,當初有一部分村民因為趕集逃過了一劫,回來時村子裏的火還在燃燒。他們嚐試了很多辦法,去河邊打水,用土灰掩埋火種……可是都沒有用。最後是,是黃父鬼招來了暴雨,才將大火熄滅的。”


    黃父鬼可不是好東西,無緣無故為什麽要幫忙滅火?


    陳嶺手指在男人的掌心撓了撓,“江哥,你說那會不會是黃父鬼的自導自演?”


    “能查證嗎?”江域問金玉。


    金玉連連點頭:“村子裏這些剩下的老人都能做證,他們都看見了是黃父鬼顯靈降下的暴雨。”


    江域唇角泛著冷意:“黃父鬼是山精的一種,小範圍內降雨對他來說不是難事,但對於村民來說卻是大神通。這一點雕蟲小技,足以讓普通人奉他為神。”


    陳嶺疑慮道:“那個村長,真的是因為女兒死了才放火燒村嗎?他真的是自殺的嗎?”


    那頭,吳偉偉突然啐了一口。


    他瘋狂按著手機,一臉鬱卒:“這破地方,為什麽會沒有信號!我還說上網去查查呢。”


    “我們這裏是這樣的……信號特別差。”金玉小聲說。


    陳嶺看了眼腳下踩著的地毯,忽然道:“你們說,那村長如果真的化成了厲鬼,會不會也被黃父鬼給扣了下來?”


    江域看穿了他的想法:“想下去看看?”


    陳嶺說:“黃父鬼肯定不會讓他的囤食們跑太遠,鎖鏈的另一頭說不定就拽在他的手裏呢?隻要順著甬道走,說不定就能找到他的老巢。”


    再能躲藏那又如何,總要有回巢的時候吧。到時候趁他出其不意,打得他個落花流水。


    “可是陳哥,這樣好危險。你是不是忘了,你背包裏的符紙還沒來得及畫呢。”


    “沒關係,我還有咒鞭,還有法印。對了,你上次給我的彈弓也在包裏。”陳嶺表情嚴肅,眉頭緊鎖著,“而且我害怕黃父鬼繼續殺人。 ”


    鳳嶺會館那具屍體和吳偉偉的遭遇足以說明,黃父鬼已經在這地下甬道中躲藏夠了。


    他需要覓食,也需要“繁衍”。


    否則不會冒著暴|露自己的風險,跑到溫泉會館裏去。


    江域放心不下,哪怕不需要自己出手,也得讓人呆在眼皮子底下:“我跟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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