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嶺和吳偉偉是丁駿遠請來的, 他這個當主人都還沒發話,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人卻開口趕客,也太不把他放在眼裏了。


    他冷了下臉來:“李先生,這兩位是我請來的幫忙看風水的。”


    “這裏的事情跟風水無關。”李鴻羽說完頭也不回的往前走, 輕飄飄地又丟來一句, “不過腿長在你們身上,要走要留都隨便, 不過出了事情可別怪我沒提醒過你們。”


    吳偉偉:“……”這句話好耳熟。


    陳嶺撇了吳偉偉一眼, 吳大師,沒錯, 不久前你剛對我說過。


    吳偉偉率先移開跟他陳哥對視的眼睛, 尷尬道:“陳哥咱們也進去看看吧。”


    丁駿遠對李鴻羽的觀感不太好, 年紀輕輕過於傲氣,相比之下, 陳嶺雖然更年輕,但人家態度好啊,相處起來很舒服。


    他也跟著說:“陳先生, 裏麵請吧。”


    一行三人墜在後麵,跟著李鴻羽將樓上樓下逛了遍, 最後再次回到了一樓丁駿遠的辦公室裏。


    羅盤指針不知疲憊的繼續轉動, 而持盤人的眉頭卻越皺越緊, 似是困惑。


    陳嶺想到什麽,隔著布料按了按褲兜,三清鈴沒有震動, 說明羅盤檢測出的陰氣根本還構不成威脅。


    如果雕刻室真的有所謂的惡陰,那此時他要麽藏了起來,要麽就是將自己的陰氣分散開了,否則當羅盤接觸到陰氣最重的地方時,一定會停止轉動,顫動的指向某處。


    李鴻羽收起羅盤,正色道:“丁先生,我今晚要留宿在雕刻室內,有勞幫忙安排一下。”


    雕刻室內本就沒有床被,總不能讓人變戲法變出來吧,丁駿遠無奈道:“李先生,我們雕刻室沒有休息室,也不向學生提供住宿,真的沒辦法留宿。”


    “那就從你家裏抱一床被子過來,我打地鋪。”李鴻羽頤指氣使道。


    這人雖然沒有介紹自己的來曆,但既然是警方那邊協調過來的人,大概率是政府相關的工作人員,丁駿遠不好直接拒絕,正要點頭答應,吳偉偉突然開口了。


    “你這是想跟我們搶生意?”


    李鴻羽抱著胳膊冷笑:“我用得著搶?你真以為自己能對付?”


    沒有指名道姓,眼睛卻已經落到了陳嶺身上,這話是對誰說的,不言而喻。


    陳嶺被刺得不痛不癢,無所謂,反正各憑本事,國家又沒說不許野生天師出來混飯吃。


    拉住正要炸毛的吳偉偉,問:“如果這案子由李鴻羽做,丁先生也要向他們支付費用嗎?”


    “那是當然!”吳偉偉說,“一般來說,事情結束後,特調部會發來賬單,價格都不低。”


    陳嶺“啊”了一聲,他以為國家|機構為人民,特調部自然是以受害者驅邪除凶為義務。


    吳偉偉一看他陳哥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麽,撇了撇嘴:“要不然你以為那些道觀的修繕費用每年從哪裏來的。特調部其實隻是掛了個國家特殊調查部的名頭,實際上是隸屬於宗教協會的民間組織。”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這悄悄話說得整間辦公室的人都聽見了。


    “李先生。”丁駿遠想了想,走到李鴻羽麵前,笑著問,“那可否透露一下,如果由你來解決這次的事情,我大概要支付多少費用。”


    “不知道。”


    李鴻羽的這三個字起到了巨大效果。


    丁先生心裏漏了一拍,心說不知道可不就等於想要多少要多少?那肯定是去跟事先講好價格的人合作更保險。


    他笑著說:“是這樣的李先生,事有先來後到,既然陳先生和吳先生先來了,這件事不如就交由他們處理吧。”


    按照李鴻羽的脾氣,早就調頭走人了,可想到自家道觀即將新蓋的財神殿,他硬是壓住了走人的衝動。


    “他們解決不了。”他語氣篤定,仿佛已經預見到了結果,“可如果丁先生執意如此,為了避免事情惡化,我留下來看著他們。”


    “誰要你看著。”吳偉偉說得很直白,“不就是奔著錢,想橫道搶單子嗎。”


    對麵的李鴻羽臉已經快扭曲了。


    陳嶺忍住笑容,伸手揪住吳偉偉的衣服後領,往外走,並衝著丁駿遠說:“丁先生能給一份之前退學的學生名單嗎?”


    “當然可以。”丁駿遠立刻從抽屜裏拿出一份文件夾,知道陳嶺二人不想跟李鴻羽同處一室,毫不猶豫地也跟著抬腳走了出去。


    李鴻羽從來沒有被人這麽冷落過,之前出任務,哪次不是被人端著捧著。


    今天倒好,遇到兩個半吊子,受一肚子氣不說,丁駿遠也跟著下他的麵子。


    想著想著,他再次掏出羅盤,指針轉的人眼花,他媽的更氣了!


    陳嶺拿著文件夾隨意找了一間沒人的屋子,跟吳偉偉兩人頭對著頭,一起歸納這些選擇退學的人的特性。


    其中百分之七十都是女生,學泥塑的偏多,少部分是學畫的。另外百分之三十的男性學員,基本都是學泥塑的,唯二兩人學的是雕刻。


    這麽一對比,問題就出來了。


    選擇泥塑的人必然是因為愛好和興趣,可既然選擇了,又為什麽中途放棄呢。


    吳偉偉仰頭看天花板想了想,說:“陳哥,你說會不會是因為泥塑學起來太難?”


    “應該不是。”一直沉默的丁駿遠接過話說,“這其中有幾名學員還很有天分,教授泥塑的老師在我麵前稱讚過他們好多次,之前還提出要幫那幾個孩子送東西去參展。”


    “既然這樣,為什麽就不學了呢?”吳偉偉一腦門霧水。


    陳嶺手指在桌上點了點,“與其在這兒猜來猜去,不如直接打電話去問。”


    說話間,他已經拿出手機,在文件上挑選了一個男生的號碼。


    門外的走廊傳來高跟鞋噠噠噠的撞擊聲。


    腳步聲朝著隔壁的辦公室去,敲開門後,外麵的人說了一句什麽,轉而又敲開了陳嶺他們這邊的門。


    “丁老師,能把那塑像搬一下嗎。”前台小姑娘苦著臉說,“前台位置小,那東西擋在那兒我過路都難。”


    丁駿遠這才想起塑像的事,說著抱歉往外走,“我這就去搬。”


    陳嶺停下撥號的動作,對那個巨大的黑色包袋有種執著的好奇,一出門就看見丁駿遠吃力地抱著那個等人高的黑袋往自己的方向來。


    “我幫你吧。”他主動上前,伸手幫忙。


    一下子被分去一半的重量,丁駿遠誇張的喘了口氣,笑著說:“謝了。”


    陳嶺說不謝,問:“這裏麵是什麽,好重。”


    “是一個女性人像泥塑,等人高的,做好挺久了。”丁駿遠回頭看路,嘴裏疑惑道,“其實這尊塑像非常漂亮,靈動得跟真人似的,可惜就是沒找到識貨的人。”


    陳嶺想起昨天下午的事,“我昨天下午走的時候,看你把它搬上車了。”


    “找了個買家,可才放了一天,人家就說不要了。”丁先生訥訥道,“說是看久了瘮得慌。”


    陳嶺腳下一頓,正欲當場打開袋子看一眼,辦公室的門被一隻手拉開了。


    李鴻羽從裏麵走出來,搶先一步拉開了黑帶的拉鏈,露出一張泥灰色的僵硬的臉。


    他手持羅盤,在泥塑上方來回移動,和之前一樣,羅盤仍舊旋轉,沒有別的異樣。


    陳嶺跟丁駿遠搬得都有些吃力,腿開始發軟了:“李先生,如果你不打算讓開的話,麻煩搭把手行嗎。”


    李鴻羽瞅了一眼,看兩頭的人累得手臂直抖,嗤笑一聲,上手幫忙抬住。


    胳膊所承受的重力頓時小了許多,陳嶺籲了口氣,把手給收了回去,笑眯眯的說:“麻煩你幫丁先生抬一下,我去喝口水。”


    李鴻羽:“……”


    跟在屁股後頭的吳偉偉衝著他陳哥無聲的鼓掌。


    陳嶺回到之前那間屋子,開始打電話,第一個無法接通,第二個是被掛斷的,第三個倒是接了,隻是他剛說明自己想問問退課的原因,對麵起初表現出極大的抗拒,知道最後才吐露,說是自從到了雕刻室,就總是做噩夢,不是夢見自己被丟進水裏,就是夢見自己被泥漿糊住了口鼻。


    雕刻室陰氣太重,影響了學員的神誌,所以夜晚才困於可怕的夢魘。


    陳嶺想起了被丁駿遠搬來搬去的那尊女性泥塑,和雕刻室背後,橫躺在垃圾堆後溺水身亡的周文慧。


    這兩樣東西,正好對應了噩夢中的兩個場景,可無論怎麽聯係,他都無法將泥與水相關聯起來。


    垂眸鎖了屏幕,視線猛地一轉,就剛剛他垂眸的那一刹那,餘光像是瞥見什麽東西。


    起身走向牆角,黑色的黴菌遍布著,看得人頭皮發麻。


    “潮濕背陰的地方容易滋長黴菌,但你眼下所看到這種菌較為特別。”身旁憑空出現一個人,那人微微俯身,上半身正好覆在陳嶺的背上,下巴不偏不倚的抵青年的頭頂。


    陳嶺:“江域。”


    老祖宗似乎對自己的年紀非常在意,當著麵,他是不敢喊老先生的。


    “嗯。”江域的修長的胳膊從青年肩頭越過,白皙的指尖隔空點了點黴斑,“它叫鬼麵黴斑,隻出現在潮濕、陰氣深重,且有陰惡出現的地方。”


    陳嶺渾身僵住,一動不敢動,隻要一起身,自己的後背就會貼上男人的胸膛。


    吳偉偉見他在地上蹲成了木頭,隔空喊:“陳哥,你在看什麽?”


    邊說邊往牆角走,想跟著湊個熱鬧。


    “別過來。”雖然知道吳偉偉看不見,陳嶺還是覺得心虛,“你過來會影響我思考。”


    什麽事情都沒有陳哥的思考重要,萬一想通了,六十萬就從丁駿遠兜裏,掉到了他們的兜裏。


    吳偉偉連連倒退幾步,後背抵住距離陳嶺最遠的牆角。


    陳嶺:“……”有點憨是怎麽回事。


    陳嶺閉了閉眼,咬著後槽牙說:“江先生,你能不能往後退一下,你這樣我沒法活動。”


    江域淡淡“嗯”了一聲,按轉身落座到後麵的講台上,他一條腿支在地上,一條腿閑閑地曲著踩在講台側麵,手臂交叉抱在胸前,平淡的指出:“你今天沒去看我。”


    陳嶺這才想起來,忙著賺錢,把新交的朋友給忘了。


    他低聲哄道:“回去給你補上,我多燒兩炷香行嗎。”


    江域眼皮半闔,遮住了淺色的眼眸,“不用。”


    他微微抬頭,冰冷的視線掃過四周,輕嗤一聲,眼底是一閃而逝的厭惡,隨即抬起胳膊落到青年肩頭,把人帶到自己麵前。


    “你在畫室待了這麽久,發現什麽了?”


    “基本什麽也沒發現。”陳嶺搖了搖頭,對肩頭的搭著的那隻手有些不適應。


    正想掙開,就聽見江域提醒道:“地縛靈。”


    頓時忘了兩人姿勢親密這回事。


    人死後留下的怨氣和仇恨,與地煞結合形成靈體,因某種原因被迫束縛於此,所以被稱為地縛靈。他們為仇怨而生,心裏隻想著複仇,長時間與四周環境相互牽製,漸漸融合,由無形的氣體延伸向這個限定環境的任何一個角落。


    所以李鴻羽的羅盤才會旋轉不定。


    陳嶺蹲累了,幹脆一隻膝蓋點在地上,尋思著周文慧到底和雕刻室的地縛靈有什麽仇恨,會不會跟丁駿遠有關。


    吳偉偉在一旁等了半晌,忍不住了:“陳哥,你想出結果了嗎?”


    陳嶺說沒有,悄悄看了眼四周,發現江域不在,抬手打了個響指,衝吳偉偉道:“這件事是地縛靈在作祟,我們先去找丁先生。”


    話音剛落就聽見一聲沉悶的巨響,是走廊後方傳來的。


    陳嶺開門衝了出去,吳偉偉緊跟其後,還有閑心問:“陳哥,你剛剛在跟誰說話呢。”怪滲人的。


    “自言自語。”陳嶺撒謊不會臉紅,說的跟真的一樣。


    吳偉偉信了。


    沿路的屋子全是空蕩蕩的,沒有人,唯一一間可能傳出聲音的屋子,正是孫師傅放石碑的地方。


    隨著越來越靠近,陳嶺感覺到兜裏的三清鈴開始震動,最後自己當啷當啷地響了起來。


    李鴻羽也跟著衝了出來,三清鈴隨著他手臂的擺動被迫作響。


    兩人對視一眼,在各自眼睛裏看到了撞法器的尷尬。


    也不知道是想搶生意還是單純的腿長跑得快,吳偉偉眼睜睜的看著姓李的竟然比他們更先抵達雜物間,側身用肩膀撞開了門。


    門開的那一刹那,陳嶺那隻銅鈴忽然安靜了,說明帶有惡念的陰物已經離開。


    屋子裏的丁駿遠眼珠子瞪大,四肢攤開躺在地上,身體不停地抽搐著,嘴巴張大到了極致,嗓子眼裏發出怪異的嗬嗬地呼吸聲,仿佛被什麽給卡住喉嚨。


    陳嶺單膝跪在地上,正想把人扶起來,一隻手先於他輕輕在丁駿遠遍布著冷汗的額頭上輕輕一點。


    ——是江域。


    丁駿遠的眼睛裏,血絲如同有自己的生命般,迅速的爬出來,糾纏住瞳仁。


    他的腰身往上拱出弧,胸口的起伏越來越大,眼看著人就要不行了,他的緊繃的身體突然鬆懈,猛地坐起來,捂著胸口吐出一口黑色的汙濁。


    “咳咳咳……”丁駿遠劇烈的咳嗽,不停地有黑色的東西被他從肺部咳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平靜下來,雙手捂著自己的嗓子,驚恐的望向四周。


    陳嶺拍拍他的肩膀,安撫道:“丁先生,你冷靜下來,現在沒事了。”


    丁駿遠閉了閉眼睛,按住疼得欲裂的腦門,額角的青筋突突的跳著。


    李鴻羽沒有那麽多耐心等他徹底平靜,居高臨下的開口問道:“丁先生,你剛剛遇見什麽了?” 他用腳碾過那灘被吐出來的汙濁,“你吐出來的是泥沙,而且跟你雕刻室裏的泥塑用泥有些不太一樣。”


    陳嶺也不嫌惡心,在附近找來一個鐵絲,將嘔吐物撥弄兩下。


    仰頭看向李鴻羽,認真地指出錯誤:“裏麵也有一點黃泥的,你看,還有一些灰白色的東西。”


    李鴻羽斜斜掃了一眼,敷衍的“哦”了一聲,等幾秒見丁駿遠不答話,他不耐煩地提醒:“丁先生,我希望你能回答我的問題。”


    “李先生幫我把泥塑搬到門口後,就回了辦公室……”丁駿遠揉了揉額角,聲音嘶啞,“我就一個人把東西搬進雜物間,剛把東西放好,雜物間裏的燈就滅了。然後,然後我聽見了滴滴噠噠的水聲……”


    水聲就落在腳邊,為了確定是不是天花板漏水,丁駿遠特意抬手伸向上方。


    原本該是虛無的空氣,他卻碰到一片黏膩的濡濕,詭異的寒意沿著他的指尖蔓延,像是為了迎合這種感受,他竟然真的感覺到,有什麽絲滑的東西,從上方糾纏下來,包裹住了他的頭。


    那些東西瘋狂的湧入他的眼睛,鼻子,嘴巴,還有耳朵。


    黑暗蒙蔽了雙眼,卻放大了一切感官,丁駿遠隻覺得渾身皮膚都被那種莫名的黏膩覆蓋,緊緊地纏縛住。


    他的呼吸因為嗓子眼裏的異物變得困難,窒息感焚燒著肺腑……


    丁駿遠說起這些事情,嗓子一直在抖,令人恐懼的黏濕至今仿佛還貼在皮膚上,一寸寸蔓延,從額頭到麵頰,再到下巴、脖子、肩膀……這種念頭毒藥般在腦海中不斷擴散。


    “丁先生,你現在很安全。”陳嶺的手放在丁駿遠肩上,手指微微收緊,輕輕往下按了按。


    青年的掌心溫熱,透過襯衣傳遞進入皮膚,如水的緩慢鋪開,將已經堵塞到他嗓子眼的恐懼壓了下去。


    丁駿遠閉上眼睛吸了口氣,情緒平靜了下來,聲音依舊不太穩:“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什麽,我甚至不確定那會不會是我臆想出來的……”


    “不是臆想。”李鴻羽腳在汙穢旁邊點了點,“這就是證據。”


    看著那灘黑黃不清的東西,丁駿遠好不容易恢複的臉色,更白了,竹竿似的身體搖搖欲墜。


    陳嶺怕他真被嚇昏過去,伸手抵住他的後背,“先出去再說。”


    “出去做什麽?”李鴻羽儼然要重點調查這處新的案發地點,“那東西說不定還留在這裏,我要留下來勘察,要出去你們出去。”


    陳嶺沒理他,推著丁駿遠就往外走。


    吳偉偉衝著李鴻羽冷哼一聲,抱著胳膊跟著前麵的人一起出去了。


    丁駿遠受了驚嚇,整個人戰戰兢兢,一會兒看左邊,一會兒看右邊,陳嶺給他倒了一杯水,便安靜的守在一旁,盯著茶幾發呆,腦子裏想的卻是丁駿遠之前的種種描述。


    陰冷、濡濕,不斷延伸、糾纏、灌入,以及他們闖入時,丁駿遠艱難的呼吸。


    惡鬼往往會保留著死前的狀態,前兩個描述,讓他想起了死在後巷裏的周文慧,


    她的身上濕漉漉的,濕潤黑發覆蓋了整張臉,指甲裏黑乎乎的東西有些像是泥沙,還有她那具像是被浸泡了好幾天的浮腫的身體。


    陳嶺心裏生出一個模糊的想法,不自覺的說出聲來:“是溺死的水鬼嗎?”


    “是,也不是。”消失半晌的聲音再次躍然於耳。


    陳嶺下意識偏頭,耳尖正好擦過什麽柔軟,他愣了下,腦海出現了一張臉,臉上頓時通紅。


    剛剛是碰到江域的嘴唇了?沒有沒有,肯定是別的地方。


    可別的地方怎麽會那麽軟,肯定還是嘴唇。


    陳嶺要被自己搞瘋了,裝作一臉鎮定,摸出手機敲字:【我以為你走了】


    “嗯。”男人低低的應了一聲,音色如低沉的大提琴音盤旋在心頭。


    陳嶺默了默,這就是傳說中的蘇音吧。


    他抬起屁股往旁邊挪動一寸,試圖距離男人遠一點,繼續敲字:【你剛剛的話什麽意思】


    “字麵意思。”江域,“解密的樂趣在於探索的過程,而且你需要大量的曆練來提高自己。”


    陳嶺也知道自己很弱雞,被說的差點臉紅,可是仔細一想,忠言逆耳,這世間有幾個人肯當麵點評你的缺點和不足?毫無疑問,江域的確有發展成為知己好友的潛質。


    他暗暗決定,以後還是對老祖宗好點吧,不能白占人指點的便宜。


    至少今晚回去,先給上供一隻燒雞。


    陳嶺:“謝謝。”


    “嗯。”江域應承下來,莫名來了一句,“再見。”


    陳嶺以為他隻是告知自己要離開,沒吭聲,等了會兒見身旁不再有任何動靜,他手指悄悄往隔壁爬去,除了空氣別無他物。


    此時的丁駿遠臉色已經恢複如常,吳偉偉又跑去給他倒了杯熱水,盯著人喝下去一半後,他緊張兮兮的問:“丁先生,你感覺怎麽樣?”


    “冷。”丁駿遠聲音發緊。


    陳嶺掏了張符紙點燃,放入剩下的半杯水裏:“把它喝光。”


    丁駿遠看著杯子裏黑乎乎的東西,下不去嘴,光是看著就想嘔吐。


    “你被陰邪糾纏過,身上會有殘留的陰氣和晦氣。“陳嶺淡淡看著他,“不喝也可以,就是最近容易撞鬼。”


    丁駿遠差點跳起來,雙手捧著杯子仰頭就往嘴裏倒。


    砰一聲放下玻璃杯,他打了個嗝,泛著燒焦味的液體直往上反,連忙用雙手死死捂住嘴,生怕符水被吐出來,暴殄天物。


    陳嶺:“……”前後反差也太大了吧。


    他坐回到沙發上,十指交叉相握,抬頭望向丁駿遠:“丁先生,有件事我希望你能如實回答。”


    丁駿遠立刻坐直,臉色務必嚴肅:“你問。”


    “你和周文慧到底有沒有別的關係。”


    “當然沒有!”丁駿遠苦著臉為自己叫屈,“那都是周文慧她媽媽胡說八道的,我跟她隻是普通的老師和學員的關係。”


    陳嶺不吭聲,就盯著人看。


    丁駿遠較勁似的,也不轉眼,臉上坦蕩蕩的。


    陳嶺確定,這個人沒有撒謊,他繼續道:“那雕刻室內以前發生過命案嗎?”


    “沒有。”丁駿遠幾乎沒有思考,“在我接手的這段時間絕對沒有,至於之前那位老板,我就不確定了。”


    陳嶺這才知道,丁駿遠居然不是這間雕刻室的第一任主人。


    “居然還有上一任主人?”他追問道,“他當時為什麽把這間雕刻室轉手給你?”


    “上一任主人做的不是雕刻,而是藝術廊,而且很有名,在搬遷之前,一直是點評網前三位 ,是很熱門的網紅景點。”丁駿遠說,“不信你去搜一下,叫時光回廊。”


    吳偉偉手腳更快,立刻打開手機瀏覽器,翻到某生活點評網站中關於時光回廊的網友評論。


    陳嶺不解:“既然生意很好,為什麽又不開了呢?”


    “老板說他做累了,想休息。”丁駿遠說,“有些人錢賺到一定數額就覺得知足了,想去享受生活,可以理解。”


    陳嶺理解不了,他看向吳偉偉放到茶幾上的手機,前任老板的麵相實在不算好。


    額頭低窄,凹凸不平,談不上飽滿,這種人大多心術不正,小肚雞腸。眼睛也長得不太好,眼珠偏小,下眼眶上露著眼白,隔著照片都能感覺到他的陰沉。


    別說是他了,就連吳偉偉也看出這不是一個心地寬厚的麵相。


    他用胳膊撞了下陳嶺,小聲說:“前任老板會不會有貓膩啊。”


    陳嶺搖頭說不知道,“查查再說。”他抬眸再次問道,“丁先生這間雕刻室後來有重新裝修過嗎?”


    “沒有,之前的藝術廊裝修風格很好,簡單大方,接手後我隻是讓裝修公司幫忙分隔出教室和辦公室,牆體和地板我都沒動過。”


    陳嶺又問:“那有沒有發現過佛塔、符紙,或者八卦鏡之類的東西?”


    “也沒有。”丁駿遠還沉浸在青年之前的問題中,心頭突突直跳:“陳先生,你剛剛為什麽要提及命案的事?”


    “因為他懷疑你這裏是地縛靈在作怪。”李鴻羽推門進來。


    吳偉偉小聲吐槽:“也不知道是剛到門口,還是一直站在走廊裏偷聽。”


    “我沒有!”李鴻羽臉上鐵青,看了眼陳嶺,轉頭看向丁駿遠,“你這裏一定死過人,或者藏匿過屍體,丁老板,想解決問題的話,我勸你不要有任何隱瞞。”


    “我真的沒有!”丁駿遠無奈極了,“如果有,警方必定會有備案,隔壁鄰居肯定也會知道,不信你可以去問。”


    陳嶺的視線還垂在前任老板的照片上,那雙露著下眼白的眼睛,像是能透過鏡頭望出來。


    正要收回眼,怪異的事情發生了,照片上的中年男人嘴角緩慢地往下撇,黑色的眼珠子突然往上吊,被上眼皮擋住了一半。


    “臥槽!”吳偉偉剛好扭過頭來,嚇了一跳。


    陳嶺也被那張陡然變化的臉搞得不太舒服,他鎖屏把手機推回給旁邊的人。


    吳偉偉十二萬分的嫌棄:“陳哥,你推給我幹嘛,我也不想碰啊。”他現在都想衝出去把手機丟進垃圾桶裏。


    太邪門了。


    明明是笑著的照片,怎麽突然變成了一張陰沉可怖,充滿怨氣的臉。


    陳嶺拎著包站起來:“恐怕要出事。”看向一臉茫然地丁駿遠:“你有前任老板的聯係方式嗎?”


    “沒有……”丁駿遠說,“辦完交接後,我曾經打過一次他的電話,不通,應該是換號了。”


    陳嶺:“家庭住址呢?”


    “不知道……”


    “那我們怎麽查?” 吳偉偉無語,湊到陳嶺耳邊小聲說,“剛剛的照片那麽詭異,這人近期恐怕有血光之災。”嚴重了可能會丟命。


    陳嶺爹媽在警方和政府方麵都沒有關係,無從查找,倒是陳家的兩位叔叔伯伯一個做生意,一個從政,可惜早在分家之後,大家就不再來往了。


    “我能找到他人在哪兒。”李鴻羽突然開口,說完轉過背去打電話。


    陳嶺發現,這人即便是找人幫忙也是用的命令的口吻,態度冷淡。


    不一會兒,李鴻羽掛了電話,什麽也沒說,直接就走了。


    陳嶺:“……”


    吳偉偉震驚的指著他的背影:“他怎麽能這樣!”


    “我再想想別的辦法。”陳嶺想來想去,隻能找江家了。


    江盛行的電話接通得很快,隻是四周環境嘈雜,但他說話的語氣不知為何,變得謹慎小心,不如之前那麽隨意。


    陳嶺沒想太多,也沒有寒暄浪費時間:“江先生,有事情我想麻煩你。”


    江盛行:“陳先生你說。”


    “我想查一下時光回廊老板的個人資料,越詳細越好。”話音剛落,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陳嶺心裏疑惑,師父怎麽會跟江家的人在一起。


    他怕自己聽錯了,試探道:“江先生,你現在在昱和山?”


    “是,正……正跟趙老先生商量一些事情。”江盛行聲音一頓,似乎用手捂住了聽筒,聲音甕聲甕氣,若有似無的傳來,“您還需要什麽,我馬上差人去辦。”


    “不用。”回答的聲音更加耳熟,就在幾分鍾前他剛聽過。


    江域怎麽也在?!


    陳嶺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這種預感緊迫的纏繞在心頭,令人坐立難安。


    江盛行的聲音再次從聽筒裏傳來:“你剛剛跟我說的事,我已經吩咐下去了,隻是需要一點時間。”


    陳嶺按捺住心裏異樣的情緒:“大概多久?”


    “最快也要明天。”江盛行說。


    陳嶺訥訥地道了聲謝謝季,掛了電話,人卻久久無法回神,滿腦都是江域的聲音。


    “陳哥,怎麽樣,能查到嗎?”吳偉偉抬手撞了下陳嶺的胳膊。


    陳嶺醒神過來,點了點頭說:“得明天才能有結果。”定了定心,他看向丁駿遠,“丁先生,我建議你近期最好關閉雕刻室,這對你本人和其他學員都有好處。”


    丁駿遠沉重的點頭答應:“聽你的。”


    一時半會兒無法找到地縛靈的藏匿之處,又不可能直接把這座三層小樓給一下推平,工作隻能暫時告一段落。


    臨走前,陳嶺給了丁駿遠一枚護身符,卻被退了回來。


    “陳先生,我實在不敢一個人呆著,能不能……”丁駿遠眼巴巴的望著青年不放,按捺住羞恥提出要求,“我能不能最近都跟你待在一起。”


    陳嶺有一說一:“可以是可以,但我住的地方比較簡陋,而且你要交生活費。”


    丁駿遠沒想到青年居然還是個財迷,呆了兩秒:“沒問題,交多少你說了算。”


    其實陳嶺也不想這麽摳摳搜搜的,可他缺錢啊,一想到昱和山的大窟窿,他就想歎氣。都說萬事開頭難,他現在算是切身體驗到創業的艱苦。


    回昱和山是丁駿遠開的車,緊趕慢趕,終於在午飯前趕到了山腳。


    隔老遠,陳嶺就看見他家小院廚房的煙囪冒出白煙。


    趙迅昌是個大懶蟲,不可能主動去做飯……不知道為什麽,他又想起了江域。


    這麽想著,腳下步伐越來越快,最後幹脆跑起來,氣喘籲籲的停在自家院門外。


    院子裏有說話聲,是趙迅昌的聲音,語氣不如平時懶散隨意。


    他雙手推開大門,院子裏的東北方向多出一張圓形石桌,周圍放著四張石凳,凳子上圍坐著四個人,其中最打眼的,是一名穿著暗灰色條紋襯衣的年輕男人。


    男人打扮隨意,領扣的紐扣解開了,露出修長的脖子和一點平直的鎖骨,袖子也挽到了手臂上方,顯得小臂結實的線條纖長漂亮。


    陳嶺目光掃過對方閑適撐在地上的雙腿,最終定格在地麵。他偷偷咽了咽口水,百思不得其解,老祖宗好好的怎麽會出現在自家小院裏,而且身邊還跟著江盛行。


    江盛行坐在江域的左手方,見青年進門,起身笑著說:“陳先生,又見麵了。”


    陳嶺呆愣著沒有反應。


    趙迅昌舉起拳頭放在嘴邊,輕輕咳嗽一聲:“回來得正好,有件事情我正想告訴你。”


    “什麽?”陳嶺下意識看過去。


    直覺告訴他,這件事情跟江家有關。


    趙迅昌說:“咱們昱和山陵園不是還缺人嗎,師父給你新招了一個,就是這位江先生。”


    陳嶺順著師父做介紹的手,一路望向到江域臉上,觸及到他的眼神,男人略微頷首示意,唇角都不帶動一下的。


    吳偉偉這時候才領著丁駿遠進門,二愣子似的指著江域的臉說:“我記得你,你是陳哥的朋友。”


    江域站了起來,原本有所收斂的氣勢隨著挺拔的站姿鋪開,他道:“你好。”


    趙迅昌臉色微變,拿帕子擦了擦冷汗,笑著向吳偉偉介紹:“小吳啊,這位是江域,接下來將是你們的同事,同時,他也是咱們昱和陵園的投資人。”


    陳嶺喃喃:“我怎麽不知道?”


    “這是半小時之前才跟趙老先生商量好的事情。”江盛行從石桌旁起身,繞到陳嶺麵前,“昱和陵園的設計優美,環境清幽,也恰好迎合了現在的統一喪葬的紅頭規定,無論是處於我和江域先生個人,亦或者是集團內部,都認為這是一個非常值得投資的項目。”


    陳嶺:“……”


    那一戳戳的野草之下的確開始有了新的生命,但距離所謂的環境清幽差了十萬八千裏。


    江先生像你這樣睜眼說瞎話真的好嗎。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陳嶺問:“條件呢?”


    趙迅昌也走到小徒弟麵前:“剛剛不是說了嗎,幫你招了一個新人進來。”說著側身讓開,“江域的能力和身份地位不用多提,你心裏都明白,讓他當保安或者園丁太屈才,師父想了想,聘請他為財務經理,正好人家也注了資不是。”


    陳嶺要舉雙手反對,師父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攬著人走到院子的一角,壓著聲音繼續勸:“有他在昱和山,什麽魑魅魍魎都不敢跟來,陰神身上震懾鬼邪的煞氣,比任何法器都好使。而且今後你若是抓到惡鬼,送下地府也不用再討好什麽小陰差了,直接讓他就給辦了。”


    簡直是百利而無一害,可陳嶺還是猶豫,別扭的小聲說:“可我和他的關係……”


    “討厭他?”趙迅昌那雙眼睛多銳利,見小徒弟誠實的搖頭,他笑了,“既然不討厭,那就處著唄,反正你也到了適婚年齡,可以多考慮考慮了。”


    陳嶺跳著腳糾正:“我才剛滿二十不久,距離法定婚齡還差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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