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因為一句略帶挑釁的話,變得更加靜謐,窗外的蟬鳴,流動的空氣,一切都陷入靜止。


    “打聽到想要的了嗎?”江域盯著青年澄澈的眼睛,低柔的聲音卻散發著令人徹骨的寒意,那是從骨子和血液中滲透出的詭異,任何語氣和表情都無法掩蓋。


    陳嶺閉著嘴,打死不說話,他掙動兩下,見實在掙不開,臉色冷了下來,“你到底想做什麽。”


    “你不是已經知道了?”濃密的睫毛垂下來,男人的指尖抬起青年的下巴,“你我命格相合,你生來就該是我的人,我的妻子。”


    陳嶺:“………………”


    陳嶺心跳都漏了一拍,“生來就該”四個字透露的信息太過霸道無禮,卻不知為什麽,從江域嘴裏流出來的卻又十分理所當然。


    他錯開眼神,視線停在男人的漆黑的發梢上:“所以這就是你纏著我的原因?”


    “我沒有纏著你。”江域冷峻的臉微微繃著,“我不過是偶爾看顧一下。”


    陳嶺想起那道從臉上憑空消失的傷口,和男人神出鬼沒的偶爾指點,這樣的解釋也說得過去。


    認真想了想,他壓抑住從身體裏迸射出的畏懼,語重心長道:“江先生,命格相合不代表什麽,兩個人若是想要結合,必定得先有感情基礎。”


    在他看來,江域的種種行為,更像是因“妻子”這個頭銜而對他產生的一點點責任感,連愛護都稱不上。否則肯定要天天守著,更加不會用眼下這種毫無波瀾的眼神看著他。


    責任可以維係一段婚姻,卻無法讓這段關係怦然心動,這不是他想要的。


    陳嶺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他特別喜歡黏糊糊的相處模式,最好是對方能接受他撒嬌的那種。


    就因為這個小秘密,哪怕是在還沒開始撞邪的十八歲之前,他也沒談過一場戀愛。畢竟,女生大多數都喜歡強勢有魄力的成熟類型,而不是黏人的小男朋友。


    江域不認可青年的話,十指一抬,紅線從他手腕延伸出去,另一頭係在陳嶺的右腳踝上。


    陳嶺呆滯的看著自己腳踝上鮮紅的一圈,腦子裏蹦出四個字,命中注定。


    “在沒有感情之前,你我就已經是天生一對。”


    “……”陳嶺臉上緋紅,這也太會了吧!


    他用力跺了兩下腳,鮮紅的細線牢牢地捆在上麵,沒有任何鬆動。


    江域手指一動,紅線消失,他蹲下,微涼的指尖摩挲著青年溫熱的皮膚,“如果不喜歡,我可以幫你換個別的地方係。”


    男人粗糙的指腹,落到皮膚上有種異樣的感覺,陳嶺張了張嘴,發現自己失聲了。


    用力清了下嗓子,往後退了半步,他終於掙脫出男人的觸碰範圍:“不用。”


    換到手上低頭就能想起,更糟心。脖子上就更別說了,他又不是小狗!


    青年抿了抿嘴,調動渾身力氣從心底擠出一句請求:“能把紅線剪斷嗎?”


    江域的表情明明沒有變化,默不作聲,臉上陰鬱的色彩更加濃烈,偏淺的眼睛裏凶戾的紅光一閃而逝,快得人無法察覺。


    “不能。”


    森冷的回答,寒氣宛如實質撲麵而來。


    陳嶺後背發涼,鎮定的心理生出些許懼怕,可他實在無法接受憑空冒出來個丈夫,不,妻子妻子是妻子。


    他對同性戀沒有偏見,也不排斥被同性喜歡,就算你是個鬼,也該有喜歡任何人的自由。但沒有過程,直接就讓他上崗這種操作太可怕,太突然了。


    造成的衝擊用五雷轟頂來形容也不為過。


    陳嶺皺起的眉頭快打成死結了,他觀察著江域的臉色,謹慎的開口:“正常來說,如果我們真的是命中注定,應該不其然的偶遇才對,但你卻提前出現了,有點犯規。”


    可若是聯想到老祖宗的年齡,和他所經曆過的時光,這操作似乎也正常——


    早從兩千多年前起,古代就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怕還是不成形的小蝌蚪,隻要爹媽一句話,娃娃親就算是定下了,長大必須結婚的。


    像老祖宗這樣提前知道了老天定下的姻緣,四舍五入可不就是已經被訂婚,有了未婚夫麽!


    說到底,還是封建糟粕的鍋,是老天爺的鍋,是他和江域兩人思想鴻溝的鍋。


    陳嶺恍然大悟,難怪自己問能不能剪斷線的時候,男人反應那麽大。


    這件事情在江域眼裏,恐怕就和被人當場退婚差不多。


    察覺男人身上糾纏的陰鬱潰散了些,沒有前一刻那麽風雨欲來,陳嶺耿直的性格又找回來了。


    “遷墳那天,你把衣袍丟到我腦袋上,是因為認定我是你的老……”還好“公”字沒出口,太險了,陳嶺麵不改色的改口,“你的另一半,因為按照規矩,該由未亡人捧衣冠,對嗎。”


    江域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算是承認。


    陳嶺瞅著他的臉,有點懷疑自己的眼睛,怎麽感覺那張冷巴巴的臉是在害羞?


    輕咳一聲,這回來了一句更直接的:“那你主動出現接近我,是因為單身太久,等不及什麽偶遇邂逅,想提前認識我?”


    霎時間,陳嶺感覺令人緊張的窒息,氣溫驟降,窗戶開始無風自動,嘎吱作響。


    糟了,說錯話了。


    問這麽直接,讓人家老祖宗的臉往哪兒擱!


    江域麵上越發沉靜,白皙的頸側卻泛起一小片微紅。


    陳嶺驚訝的發現這一細節,錯愕地張開嘴唇,眼睛瞪得溜圓:“你……”


    話未出口,男人的手指忽然捏住他的嘴唇,禁止他再說話。


    江域的身形迅速淺淡,眨眼間隱匿於空氣中。


    陳嶺:“……”


    居然被他一句話給被羞跑了!臉皮這麽薄,以前肯定沒談過。


    陳嶺覺得不可思議,好笑又無奈,老祖宗其實也沒有那麽可怕嘛。


    會因為母胎單身太久,迫不及待地想見未來對象,也會因為被戳穿急切的心思,冷峻的臉上露出羞澀的小表情。


    有點可愛是怎麽回事!


    陳嶺兩手捂住臉用力搓了幾下,趕走腦海中可怕的想法,再抬頭,對上一雙疑惑的眼睛。


    “陳哥你朋友怎麽就走了,我還以為他要留下來吃飯,專門去廚房多悶了一點米飯。”吳偉偉指了指從院門外一閃而過的身影,“他到底是誰啊,新客戶嗎?光看衣服就知道是個有錢人。”


    “老客戶。”陳嶺斜睨著他,“你剛剛趴窗台上都聽見什麽了?”


    “我可什麽都沒聽見!”吳偉偉對天發誓,“我是很尊重他人**的,你拉上窗簾後我就撤了。對了,我還去給雕刻室老板打了個電話,叫丁駿遠,這個你知道吧。他說如果方便的話,我們可以明天一早就過去。”


    陳嶺說可以,瞅見師父的房門打開了,知道是打坐結束了,趕緊跑進去,神神秘秘的關上房門和窗戶。


    趙迅昌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垂眸喝了口涼白開,小徒弟尚未開口,他卻率先發話了:“剛剛你房間裏有人,是誰?”


    隔著厚厚的牆壁都能察覺到對方懾人的氣息和壓迫感。


    絕不是普通人。


    陳嶺深吸口氣,坐到趙迅昌對麵,不答反問:“師父,你能幫我算下姻緣嗎?”


    趙迅昌詫異,眼睛探究地端詳著小徒弟,有問題,問題大了!


    小徒弟勤勞刻苦,有善心,有仇必報,好口腹之欲,和普通人沒什麽兩樣,但若是相處久了就會發現,他和普通的小男生差別有點大——


    對談戀愛這件事閉口不談,春心如死水。


    以往自己調侃說幫他算姻緣,他都是跳著腳反對的,說一切隨緣,不想提前知道。


    趙迅昌嚴肅下來,扭身過去觀察小徒弟的表情:“為什麽突然關心這個。”


    陳嶺不說話,低頭把自己的生辰八字一字不錯的寫下來,又把左手掌攤開伸過去,為了增加準確性,他將臉也往師父的方向湊了湊。


    趙迅昌無語:“你這是想八字、手相、麵相一起測算?”


    陳嶺誠實的點頭:“麻煩師父了,謝謝師父。”


    事關寶貝徒弟的下半生幸福,趙迅昌提出:“要不再給你起一卦?”


    陳嶺答應:“好啊。”


    小徒弟的生辰八字趙迅昌倒背如流,隻是沒有詳細的拆解過。他手持圓珠筆,一邊寫寫畫畫,一邊念念有詞。


    陳嶺忽然有點緊張,兩手握成拳頭橫在坐榻中間的小桌上,一眨不眨的望著師父手底下那張被漸漸寫滿的白紙。


    趙迅昌平靜的臉凝重起來:“我看不透你的婚姻宮,算不出你的姻緣究竟何時出現。”


    陳嶺心涼了三分,提議道:“那咱們再試試麵相和手相。”


    趙迅昌擱下筆,捏著小徒弟手仔細看,姻緣線附近龐雜的細紋,更加沒有分叉,說明他感情婚姻一帆平順,可奇怪的是,姻緣凝實的部位線條很是短小,後續延伸出去的更是虛實不清。


    麵相就更不用說了,同樣也是什麽也看不出來。


    趙迅昌不信邪,起身取來青銅龜殼和幾枚古樸的錢幣,錢幣被丟進空心龜殼中,靜心一瞬後兩手將其舉至半空搖晃,放開手好讓錢幣落於桌麵。


    連續六次後,趙迅昌開始解析卦象,給出沉重的四個字:“前路未卜。


    陳嶺啞口無言。


    可不就是前路未卜?因為他的未來對象來自幽冥地府,甚至是地獄深淵,哪怕師父道行再高,也不可能跳出陽世的因果,測出他與一個死人的姻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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