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走廊上,原本動作慢悠悠的高晴神情突變,鞋跟敲在木地板上噔噔作響,轉眼間衝進門內,用自己的身體撞開陳嶺,撲到嬰兒床前。


    雙手快要觸碰到孩子時,她的動作輕柔下來,隨後才將孩子抱起來護在懷中,哼歌哄著。


    啼哭聲漸漸小了,徹底停止後,高晴凶狠的瞪向陳嶺:“你剛剛想對他做什麽!”


    陳嶺:“高女士,那不是你的孩子。”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高晴抱著孩子的身體在顫抖,臉上怒氣膨脹,舉起就近的玻璃水杯,朝著陳嶺所在的方向打砸,“想傷害我孩子的人都要不得好死!你給我滾!馬上滾!”


    陳嶺偏頭躲開迎麵飛來的杯子,將指間的符紙收回袖子裏,留下一張名片,“有需要,你隨時可以找我。”


    高晴現在恨不得撕了他,無比後悔把人引上樓來。


    撿起地上的名片走到門口投擲出去,尖利的指甲抓著門板,發出讓人厭煩的咯吱聲,落在青年背上的目光充斥著怨毒。


    片刻後,她轉身回到嬰兒床前,把臉色詭異的嬰兒重新擁入懷中。


    抱著孩子在房間裏走了幾步,聽見嘻嘻的笑聲後,她溫柔地在孩子冰冷的臉蛋上親了一口,撿起滾落到地上的奶瓶,把奶嘴放進嬰兒的嘴裏。


    看著那些腥紅粘稠的液體,在咕嚕的吞咽聲中不斷變少,高晴扯出一抹扭曲的笑容。


    從別墅出來,陳嶺一直在想,正常人是無法在同一時間發出哭和笑兩種不同的聲音的,鬼和人一樣,隻有一張嘴,自然也不能辦到如此奇特的事。


    所以剛剛那嬰兒究竟是怎麽回事?


    重重疊疊的嘻笑聲,在他眼前描繪出無數張嘴,天真之後是潛藏的邪惡。


    清晨的微風拂麵,已經染上一絲夏日的燥熱。


    陳嶺到家時,趙迅昌已經起床,正在院子裏跑圈鍛煉身體,見徒弟進門,他老神在在道:“去高家別墅了?”


    “還是師父最聰明。”承認的同時,還不忘吹彩虹屁。


    趙迅昌受用,哼笑一聲:“發現什麽了?”


    “高小姐的孩子不是人,但也不是嬰鬼。”陳嶺說,“我懷疑,那具身體裏恐怕不止一道魂。”


    更加詳細的情況,還得更近距離的觀察,最好是能打聽出高晴孩子的來曆,摸清事情的前後始末。


    趙迅昌將脖子上的帕子扯下來,擦了擦汗:“怕嗎?”


    “不怕。”陳嶺答得幹脆,把之前放進袖子裏的符紙重新取出來,拿給趙迅昌看,“我剛剛差點就用白符把他放倒了,可惜高女士突然出現,打斷了我。”


    白符是五行符中的一種,借冥界鬼怪之力,鎮壓惡鬼。


    趙迅昌讚賞的看著手裏筆畫漂亮的符紙,嘴裏卻說:“看著漂亮,罡炁不夠,畫的時候走神了吧。”


    陳嶺蔫了,支支吾吾的說:“就那一下……”


    小年輕嘛,容易浮躁,可以理解的。趙迅昌表麵嚴格,在課業方麵卻總是悄悄給徒弟放水。


    說白了,他人過半百才得了這麽一個徒弟,不寵著能這麽辦?


    哼了一聲,這事兒就這麽過了。


    今天的事兒不少,要去給老祖宗找做墓碑的石匠,還要親自上山看看工程進度,順便跟包工頭聊點事,陳嶺很忙。


    用過早飯,他拎著一大袋饅頭包子上山,楊包工頭已經帶著兄弟們開工了。


    按照規劃,整座陵園內除了遺體墓,其餘小型的骨灰墓一律按照一字型走勢排列,橫豎各十座墓為一組,而組與組又呈大波浪形排列。這樣一來,每座墓都能麵水背山。


    陳嶺將包子發給工人們,單獨把包工頭拉到一邊,說起夥食問題。


    包工頭咬了口香噴噴的包子:“做飯師傅今中午之前就能到,今後夥食我們可以自己解決了。”


    陳嶺放心了,又打聽道:“楊大哥,你知道咱們市裏除了xx路和xx路那兩家,還有其他哪裏能做石碑嗎?”


    “那兩家不挺好?我之前做工的陵園,都從他們那兒定做。”


    “昱和山距離那兩條路太遠,他們要價本來就不低,另算運輸費不說,還不準我自己開車去拉,我可不當冤大頭。”陳嶺有點生氣。


    “那我可就……”包工頭用力一拍大腿,“對了,洛林路有一家雕刻室,我聽說裏麵有老師偶爾會接刻碑的私活。”


    “雕刻室?”藝術和殯葬之間的跨越有點大吧。


    “這家雕刻室挺厲害的,做玉石瑪瑙雕刻,也做大型石雕,而且裏麵還有泥塑和繪畫,口碑不錯,可奇怪的是生意卻不怎麽好。”


    包工頭說著編輯了一條詳細的地址信息,發送到陳嶺的手機上,“你要是有興趣,可以去看看。”


    陳嶺是個行動派,當天上午就到了洛林路。


    這條街道屬於老城區,兩邊種滿了梧桐,房屋不如其他幾個區新,大多數牆皮呈現出一種灰撲撲的年代感,更有一些已經剝落,很是蕭條。


    包工頭說的雕刻室名為“繁星”,位於街道尾巴上,門前的梧桐半死不活,大夏天的葉子居然掉了一半,可能是遭蟲了。


    工作日的緣故,裏麵一個學生都沒有。


    陳嶺通過前台,找到了一位雕刻師,聽說是刻墓碑,師傅一口答應下來,要價也十分合理。看得出,師傅不止膽兒大,還很厚道。


    陳嶺:“碑料的話,我明天去石場給你運過來。”


    師傅:“不用,工作室有合作的花崗岩廠。”


    “漢白玉的能弄到嗎?”


    陳嶺有自己的小算盤,如果老祖宗真的對他有意思,更要對他好才行。


    畢竟你吃我的,穿我的,我還天天去給你打掃衛生,就連身份牌都是我托人給你做的,將來要是被拒絕了,念在舊情上,老祖宗說不定會手下留情。


    “能。”師傅拍胸脯保證,“你回去以後把詳細的尺寸,墓碑上要刻寫的內容一並發給我,一周後再來取。”


    事情解決了,陳嶺心情不錯,恰好附近有菜市場,就順道進去逛了一圈,打算回去給師父做頓好的。


    他拎著大包小包,站在樹蔭下等車,額角上汗水止不住的往下滾。


    正想騰出手擦擦汗,眼角的餘光一晃,旁邊不知何時多出一個人。


    那人身材挺拔高大,身上冒著幽幽寒意。


    他朝陳嶺靠過來,嘴唇幾乎要貼上青年的耳尖:“立碑人,寫你的名字。”


    陳嶺隻覺得耳尖發癢,腦子裏空茫一瞬,四肢無法動彈。


    等身體重獲自由,再往右方看去時,身旁空空如也,隻有幾片梧桐葉子從半空飄過,無聲無息的落入花壇中。


    回程路上,陳嶺有些心不在焉,時不時低頭摸一摸胸口的法印,法印微微發燙。


    出租車司機大概是經常在附近轉的,知道昱和山建了陵園,覺得晦氣,在距離山腳一公裏的位置就把人給放下了。


    望著被太陽照得發白的柏油馬路,陳嶺終於從怔忪中抽離,苦兮兮的提著大包小包自己走回去。


    路過一口幹涸池塘時,背後有人叫他。


    扭頭一看,是高先生。


    高先生今天依舊西裝革履,頭發梳得油光水滑,卻也遮不住麵上的極度疲憊。


    陳嶺繼續往前,高先生就跟在他身邊,好聲好氣的說:“陳先生,我來是想請你幫忙的。”


    “我昨天給你的符呢?”陳嶺突然問。


    高先生臉上微微一僵,然後就激動說:“昨晚正是你給的符救了我一命,陳先生,我知道你深藏不露,是真正的高人,你可一定要救我。”


    陳嶺問:“那位吳先生是有本事的。 ”


    “拉倒吧,他就是個騙子。”高先生罵道,昨天還是雇傭關係,今天就成了仇人。


    既然知道高晴的孩子有問題,多少應該有幾把刷子。陳嶺指出:“你敢說他給你的東西從來沒靈過?”


    高先生語塞,他以為同行是冤家,為了討好青年才故意這麽詆毀的,如今被當麵戳破,臉上冷熱交替。


    “是我失言了。”高先生認了個錯,又說,“可他能力確實不夠!”


    陳嶺不關心這個,問:“你兒子昨晚來找你了?”


    竟然被猜到了!


    “你……”高先生驚訝,“你怎麽知道?”


    陳嶺看他一眼:“你帶人到別墅砸場子,你兒子不找你找誰?”


    高先生連忙否認:“那可不是我兒子!”


    昨晚他睡得好好的,突然聽見客廳有人光著腳丫子在亂跑,起來一看,除了靜止的家具,根本沒人。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一定是自己白日裏想太多,做噩夢了。高先生回到房間,倒頭重新睡下。


    沒多久,就察覺有東西爬上床,繞著他的身體一圈一圈的走……


    高先生因為昨夜的事心有餘悸,嗓音顫抖起來:“陳先生,你是不知道,要不是我在緊要關頭找到黃符丟過去,哪可能還有命親自來找你。”


    恰好到了小院,陳嶺推開門:“高先生留下來一起吃飯吧。”


    高先生求之不得,忙說:“我幫您打下手。”


    趙迅昌聞聲探出頭來,隻看了一眼,就把腦袋縮回去,繼續研究新的符籙。


    小院的廚房用的還是燒火的土灶,需要先把稻草引燃,再放進木料和樹枝。


    高先生自告奮勇,因為技術不到家,幾下子就把臉搞成了花貓臉。不怎麽在意的,攥住西裝袖子擦了把鼻頭。


    陳嶺遞給他一張紙,問:“說吧,你和那個嬰兒有什麽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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