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鹹的海風刮過,沒有什麽已近春來的柔情,隻是凜冽的寒意,覆頭蓋臉地灌過來,隻不過站在船頭的丁一,卻似乎很享受這種感受,他甚至閉上眼,很愜意的模樣,以至於連邊上身披重裘仍凍得發顫的雪凝,也隻能咬著牙伴在他身邊。


    曹吉祥和門達跟在左近的船舷上,那是蠻難受的挨著凍,雖說這兩位一個是掌過團營的;一個是正經升遷上來的錦衣衛指揮僉事,但到了這個級別,怎麽也不至於要自己臥冰嚐雪,就是大軍征發,自然也是有暖轎手爐的。


    可是新投了丁一,這規矩卻是要立,他們便也隻能陪在一旁。


    “這對我很好。”丁一睜開眼睛,伸手摟住雪凝的腰肢,對她說道,“這能讓我感覺自己還活著。他們不讓我上陣了,但我還能跟這海風作戰。”他摟緊了羞紅了臉想要掙開的雪凝,對她笑道,“怕什麽?”丁一回頭看了一眼又是識字不達標,被罰擦甲板的何鐵蛋,對他道,“鐵蛋,都當到中隊長了,還是文化課考不過?”


    何鐵蛋卻也不覺有什麽不好意思,抬頭咧嘴笑道:“先生,我又唔係有錢仔,自細就送去讀書,又甘大年紀,如果唔係家窮,早點娶上老婆的話,仔都有利班戰友甘大,宜家同後生仔一起讀冊,點讀得過?不過沒事!我鍾意……”


    “行了,你還是說廣東話吧。你這半鹹不淡的官話,我聽著太難受了。”丁一苦笑著對何鐵蛋說道,“你別在那裏瞎扯。不過是海風吹得多,你這廝還不到三十,我專門教安全局衙門去你家鄉調了檔過來的,宣德五年生人,你想幾歲生娃?你的戰友最少也有十六七歲,你準備八歲生孩子是吧?你接著給我吹。”


    何鐵蛋是滾刀肉的性子,被丁一揭穿了也不尷尬。笑道:“嘿嘿,什麽也瞞不過先生。不過識字課真的很痛苦……不過先生不用替我擔心!等船到了阿拉幹,那邊有個老友,都係讀書人,老馬應承教我。他都很利害的啊,禦史來的,搞不好中過秀才……”


    丁一聽著啞然失笑,他知道何鐵蛋說的是誰,他說的是監察禦史馬文升,丁某人手下難得一位不是奸臣的文官,那可是景泰二年的進士,什麽叫做“搞不好中過秀才”?不過如果真是教何鐵蛋識字,馬文升可就有苦吃了。因為何鐵蛋這家夥。似乎真的對於讀書識字極無天分,這一點黃蕭養也很頭痛,無意和丁一說過幾次“那個九九乘法表他一頓飯功夫就能背下來。隨便考他都不怕;教他寫自己名字,學了三晚,硬塗不出來!”


    說話間何鐵蛋已刷完前甲板,卻就對丁一告辭要去刷後麵的甲板,丁一笑著點了點頭,指著雪凝對何鐵蛋道:“叫嫂子就好。”何鐵蛋連稱不敢。對他來說,丁一那是了不得的人物。他哪敢管丁一的女人叫嫂子?


    倒是雪凝很大方地向何鐵蛋行了禮,稱了一聲:“見過叔叔。”


    何鐵蛋真是眼眶立時都濕了,手足無措,在那裏愣了半晌,突然跪下磕了頭道:“嫂嫂在上,鐵蛋給您請安了。”


    丁一鬆開雪凝上前把他扯了起來,卻對他道:“軍中不行跪拜禮,你這憨人做什麽?”


    “嫂嫂又不吃軍糧。”鐵蛋紅著眼這麽說道,他自小雙親去得早,家裏哥嫂是對他很不好的,要不也不會鐵了心跟著黃蕭養,雪凝本來就落落大方,又站在丁一身邊,更是顯得高貴,主動喚了他這一聲“叔叔”,真的是教何鐵蛋發自內心的感動。


    但這時就聽著有人喊道:“何中隊長!軍中禁說鄉音,你身為中隊長,居然犯了這例!禁閉半日還是繞甲板跑五圈,你自己選!”卻是今日船上的值星軍官,走上甲板就聽著何鐵蛋在說廣東話,當場就來糾察。


    不過他行了過來,才看著丁一在船頭,曹吉祥那是等著表現的機會等好久,急急就躥了上來,正要訓斥這值星軍官眼無尊長,卻就聽著丁一在邊上訕然笑道:“是我教他說鄉音的,不關他事,我認罰。”說著丁一就把袍子脫下來交給雪凝,在甲板上跑了起來。


    值星軍官有點難堪,他剛才是從船艙裏上來,隻聽著聲音,卻沒看到丁一在這裏。倒是雪凝在邊上對他說:“無妨的,老爺向來都是這般,定下了規矩,便是自己也是守。”這才教那值星軍官麵上尷尬之色略為消減了些。


    丁一的體能向來不錯,這廣西號連戰列艦也算不上,風帆驅逐艦能有多長甲板?跑上五圈倒也很快就跑完,然後在值星軍官的記錄本上簽下違紀受罰者的名字,值星軍官很感動地敬禮:“先生!”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民間常有俗話,王子犯法,庶民同罪。那不過是扯蛋罷了,或是說一種美好的願望。


    刑不上大夫,不是開玩笑的,所謂八議,議親,皇親國戚;議故,皇帝的故舊;議賢,德高望重的人;議能,才能出眾的人;議功,於國大功勳者;議貴,勳貴官僚;議勤,指為國家服務勤勞有大貢獻的人;議賓,指前朝的貴族及其後代。這八種人,基本上司法機關是不能判罪,要交給皇帝裁決,通常就是小事就算了,大罪也是賜自殺。一千多年的封建王朝,朝代更迭,這八議卻基本是沒怎麽變的。


    丁一,作為製度的製訂者,卻帶頭來遵從這製度,這就讓值星軍官極為感動了。


    但在邊上侍候著的門達,看著這船頭的一幕,心裏卻就有了自己的計較:“舉止之間,待士卒如兄弟;令行禁止,古之亞夫柳營怕也不過如此;又據聞不喝兵血,足額發放軍餉,一日三餐,軍中操練優秀者多立名目獎賞……若某是大明第一師的士卒,敢不效死?張輒當真能如奏折中所言,將大明第一師軍兵盡數把控手中麽?”


    他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不禁打了個寒戰,望了丁一的背影一眼,深深低下頭來。


    門達之所以這麽驚愕,是因為他想到的可能,就是張輒根本沒有掌控大明第一師!


    而那些不斷送上來的折子都是出自於張輒的手筆,說明張輒很可能是在廣西完全被架空甚至囚禁!孫太後的安排,門達是很清楚的,廠衛本就是皇家鷹犬嘛,想到了這一節,他隻覺得後背發冷,那就是孫太後自以為周密的計劃,以為可能拿捏丁一的把柄,若是按著這麽看完全就是一場空!


    不,是丁一設下的局,不費吹灰之力,讓孫太後把張玉這個丁一鍾情的女子,也一並送到廣西丁一的老巢裏去了。要不然張玉在京師的話,孫太後隻怕還可以她身上做出些文章來要脅丁一,不管能不能奏效都好,至少還有這麽個選擇。


    門達從這一刻起,慢慢告誡自己,不要去動小心思,絕對不要在丁一手下動什麽小心思。


    他真的怕了,是什麽樣的人,才會早早就布局在那裏等著孫太後出招?想起在詔獄的公事房裏丁一問他那一連串的心理測試題,更讓他心驚膽跳,隻覺得自己在丁一麵前,簡直就如同透明的一般!


    而在這時候,桅杆上的了望手,拚命地舞動著信號旗,並且扯動加裝在桅杆上的細長銅管高聲呼喝,那聲音通過連接在甲板上的鐵皮喇叭傳了出來:“遇敵!廣西號了望手,辰時三時,於東南方發現敵船!懸掛丸之二兩引徽旗!”


    丁一從來沒有放鬆過對東邊那個小國的警惕,而統領西海艦隊的黃蕭養本來就是海上大寇,對於倭國也自然是不陌生的。所以柳依依派出向東邊的海商,都是有意識收集倭國的情報,西海艦隊的了望手,對於倭國的徽旗,都是背得滾熟的。


    “戰列艦全部下帆,擲彈兵準備接舷;廣東號隨我艦搶占t字位!”黃蕭養的咆哮就在廣西號上響起,已經不需要傳令兵,攀附杆上的了望手,就開始按著他的命令,打開旗號了。


    這就是現時西海艦隊的實際情況,戰列艦的炮位都是空著的,不得已加裝了撞角,也就是海戰之時,憑著自己的大噸位把敵人撞沉。這就是戰列艦現在的唯一的戰法了,要不然就是隻能是接舷時,陸戰隊用手榴彈和火銃,打一場海上陸戰。


    而真正能進行海戰,就是廣西、廣東號這兩艘驅逐艦了。


    “一哥,你到戰列艦上吧。”黃蕭養急急地對丁一說道。


    丁一笑著搖了搖頭,對他道:“不必,在海上,我信得過你。”


    黃蕭養咧嘴笑了,點頭道:“好,一哥你甘信得過我,阿養不會衰仔的!”說著就匆匆帶了親信,去指揮作戰了。


    曹吉祥趴在船舷上望著,不禁失聲道:“倭狗怎麽會有大船?”


    丁一接過李雲聰遞來的望遠鏡看了,的確是大船,大福船。


    兩艘四十四丈的大福船,要比後麵那幾艘沒有列裝火炮的戰列艦還大還寬,另外還有有幾十隻比廣西、廣東號小些的海船跟在左右,看上去不是烏合之眾。曹吉祥很是擔心,哭喪著臉問丁一道:“少爺,您說咱們後麵那些船都是擺設,就這兩條小船有炮,可這兩條驅逐艦,比倭狗的船小哪麽多,怎麽打啊!咱們快靠岸吧,靠了岸,調衛所的軍兵來,總歸有個平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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