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們也不敢拿捏著端什麽架子,更為主要是謝當歸就先開口了:“脈象丁總憲聽不懂,那也隻能說病症了,這半年,小爺睡中盜汗、午後發熱,服了藥總是斷不了根,咳嗽更不須下官說了,平日多是倦怠無力,飲食少進。(..tw好看的小說)<-》”不論如何不快,倒說得詳細,還是很敬業。


    那三個禦醫便也在邊上補充道:“恰如謝院判所述的,咳嗽、胸痛、喘息……”、“手足煩熱、盜汗、虛煩之故,夜來也不得眠!”、“依著下官看來,是因胸中氣滿,喘息不便,內痛所引……身熱……”聽著他四人所述,丁一基本就差不定確認了自己的猜測了。


    於是丁一揮手教興安等人退下,這司禮監太監開始是不願意的,丁一冷眼掃將過去,卻是道:“為著見濟這病,皇帝尚且願意依學生之請,公公卻就定要來與學生過不去麽?你在此間,彼等如何敢放開了說?”興安無奈,也隻好遠遠退開。


    “說吧,爾等診得是什麽病?”丁一望著這四個醫生,放下茶杯,鄭重地望著他們,“皇帝也好,司禮監太監也好,學生都教他們避開了,此間就隻有你們四位與學生在此,沒什麽需要避忌的,直說就是了,若學生要構陷爾等,也不需要來玩這一出。”丁一說得坦率,倒是讓除了謝當歸之外的三個禦醫放下心來,的確丁容城名滿天下。要害他們也不必如此。卻聽得謝當歸不以為然地開口道:“直說又有什麽用?難不成說將出來,聽不懂脈象的丁總憲,便能治得了這病麽?”說罷他操起茶杯。一口飲盡了,全無半分官體地用袖子拭了,直視著丁一道,“總憲,下官原本還以為您是藏拙,後麵要讓我等大吃一驚;此時方知,您真是《傷寒論》都沒讀過啊!”因為他們四人雖沒有明白說是什麽病。(..tw棉花糖小說網)但是按著這些症狀,隻要醫術不太差。不是三不五時醫死人或是揣幾個偏方四處撞騙的遊醫,正經的醫生,都能聽得出是啥病了,何必還要他們直說?就如丁一說的。要害他們也不用這樣,可見是真不懂。


    “此病大抵是由相火上乘肺金而成。”謝當歸也不藏著掖著了,很直接說出他的結論,“皆心受病,氣血凝,故有成蟲者。”邊上禦醫猶豫了一下,卻終於開口道,“謝院判,下官卻以為是肺勞熱損肺生蟲。在肺為病……”其他兩個禦醫苦笑著道,“傳屍癆瘵,總歸補虛以補元。殺蟲以絕其根……”、“能殺其蟲,雖病者不生,亦可絕其傳疰耳,吾以為不若擬以古方……”謝當歸又大怒,指著那個說要用古方的禦醫罵道:“放屁、放屁!爾是巫是醫?先是說有人在詛咒小爺,結果大索後宮一無所得;現又要弄什麽芎歸血餘散、鱉甲生犀散!真真豈有此理!”丁某人聽著一頭霧水。似乎就是因著用藥的問題,吵了起來?


    他忍不住問了謝當歸:“這兩味藥又有什麽問題?”


    謝當歸瞪了丁一半晌方才開口:“聽聞韃子呼總憲為阿傍羅刹。言道是於黑夜之中總憲便是神祇,有各式神通,不知道是真是假?”他突然來上這麽一節,饒是丁一也算反應快,都不禁愣了一息才反應過來。


    “各口相傳而失實,若有這等事,學生再便單騎出關去,白晝挖個樹洞睡覺,晚上去使各式神通,一路殺到碎葉水,安西都督府也當移址才對,何必放在兀良哈?”丁一也是很直接地告訴他,這是真沒有的,倒不是要宣傳無神論,隻是丁一覺得神話自己真的幹不出來,“甚麽神通,按學生看,無非都是障眼法罷了。好了,老謝,這兩味藥有甚麽問題?”…


    謝當歸聽了丁一的話,臉色倒是好了許多,卻對那個說要用古方的禦醫說道:“拿出來!不就是一本宋版書麽?你都敢用其方了,有什麽不敢示之於人的?方才我還看你在翻看,別說沒帶在身上!”說著便走了過去,向那太醫袖管摸去。


    看來這謝當歸本時也不是好相與的角色,那太醫是怕了他,從袖袋裏取出一本醫經,卻不住地叮囑著要小心,謝當歸那裏管他?快速翻到某一頁,把這書遞給丁一道:“總憲是敬鬼神而遠之的秉性,如此便不用下官多說,總憲一看便知,何其謬!”


    丁一有點不明白,和鬼神扯得上什麽關係?再說他對中醫哪裏明白?不過書塞到麵前來,他也隻好接過來看,隻看了兩行,丁一就覺得要瘋掉,這是一本宋代的書,這個方子,是注明出自《仁齋直指方言》,謝當歸翻到這一頁,是寫著“出《直指》卷之九,癆瘵”的字樣,入目一句就是“芎歸血餘散,治瘵疾先用此,次以鱉甲生犀散取蟲。”


    下麵的芎歸血餘散是怎麽回事呢?裏麵一味藥,叫做紫河車,邊上有注得清楚“一具。即男子胎衣。水洗淨,酒醋再拆洗,用童尿並好酒煮爛”這不就是胎盤麽?下麵還有一味叫做太上混元丹的,指明是出自“《醫方集成》”,那要求更加奇特“紫河車一具,用少婦首生男子者良。帶子全者。於東流水洗斷血脈……”


    丁一看著頗有些不忍直視,吃胎盤,特定的胎盤能治病?這也罷了,後麵還有鱉甲生犀散的藥方,丁一看著真的就醉了,“天靈蓋一具,男者色不赤可用,女者色赤勿用,以檀香煎湯候冷洗。咒曰∶電公靈,雷公聖,逢傳屍,即須應,急急如律令!咒七遍訖,次用酥炙黃……”*【注】


    “諸位確診,是肺結核?”丁一再也看不下去,把那醫書塞還給了謝當歸。


    謝當歸聽著卻就不同意:“非也,肺結核是何症?從所未聞!總憲是從何處聽得來的?此症明明便是肺癆!”他沉吟了半晌,又開口道,“下官以為,此病重治更重養,須要飲食適宜……另就聖上最好不要來探望得太勤,下官看總憲是要聽真話的,不妨直說了,此症又喚屍疰,晉代葛洪在《肘後備急方》裏記得分明‘累年積月,漸就頓滯,以至於死,死後複傳之旁人,乃至滅門’……”


    丁一聽著這倒還有點靠譜,至於在對於肺結核的傳染性上、防治上,還是有著很清楚的認知,當下對那三個太醫揮了揮手道:“爾等且自去,留謝院判於此便好。”那三個禦醫如蒙大赦,隻覺對著朱見濟的病,大家都是覺得沒辦法,治不好太子,那下場需要說麽?


    要不怎麽其中有人想出弄胎盤和天靈蓋的古方出來?都治不好了,治不好到時怪責下來,就全玩完了,說不聽的,能混到禦醫,那水平絕對不差,胎盤和天靈蓋能治這肺癆?也許基於五行相生相克,還有幾分相信,但這“咒曰∶電公靈,雷公聖,逢傳屍,即須應,急急如律令!咒七遍訖,次用酥炙黃”*【注】能治好病?不是到沒辦法的時節,怎麽會來這一手?


    “太子以後這病便由你一人決之就好。”丁一對謝當歸這麽吩咐道,“要保持通風,不單至親之人,就是其他身體弱的人,也應盡量回避,晚些時候,學生會教人送些口罩來,你以後去為太子診病,也要帶上。便先如此,你自去忙就是,皇帝是教學生來問清真實病情,卻不是教學生來為見濟治病,術業有專攻難道學生不懂麽?老謝,你太孟浪了,去吧。”…


    丁一沒有跟謝當歸再談下去,而後者聽著,倒也清醒過來,饒是他個性狂傲,也不禁後怕——這可是關外被稱之為阿傍羅刹的丁容城,奉天殿仗刀殺了錦衣衛指揮使的丁容城啊!這謝當歸和梧州工場的李匠頭倒是頗有些生性相近的,一到專業領域就發瘋,發完瘋了就後怕,雖不至於如李匠頭那樣前倨後恭,但聽丁一叫他自去,也是倉惶奔逃一般。


    “公公也該聽夠了吧?”丁一對著長廊邊那被飄雪所覆蓋的花叢,微笑著這麽說道。興安也躲不下去,隻好尷尬走了出來,扯下身上披著的蓑衣抖落一地的雪粉。他倒不是有偷窺癖,而是身關太子,他不得不偷聽。


    所以丁一倒也沒有去嘲諷他,隻是教他帶路去見景帝,其實後者身為患者的父親,也並沒走得多遠,長廊轉彎處拐了過去,就看著景帝在張望著,此時見著丁一過來,卻就急急問道:“如晉,那些庸醫怎麽說?算了,你別理他們,他們但有一點本事,朕也不至於這關節,要從雲遠把你叫回來……”話一出口才發現失言,卻又連忙道,“其實、這個、說起來是母後……”


    “憐子未必非丈夫。”丁一倒是開解了他這麽一句,不至於讓他下不了台。


    這教景帝很感激,把著丁一的手臂問道:“走,快生隨朕去看看見濟……”


    “皇帝要聽實話?”丁一反手扯住景帝,看著後者點了點頭,丁一便一字一句對他說道,“沒治了。”


    ps:【注】:這咒語是出自明代王肯堂所著的《證治準繩?類方》第一冊裏傳屍癆,據說《證治準繩》還被後世視為《六科準繩》。這個加注是聲明作者不是中醫黑,例如切脈診出有沒有懷孕的,診出是男是女我不太信,但有沒有懷孕我是堅信中醫可以診得出來。隻是古人有著他們的局限性,西方醫學水平在景泰年間,比大明還不如,放血療法似乎還很流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啟大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荊洚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荊洚曉並收藏重啟大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