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裏這一日,是出乎意料的和諧。連平日裏大約因為於謙的關係,基本能讓丁一難受就絕對不會放過的王文,也無奈附和讚歎了幾句:“丁如晉,真是雙無國士!”便是有監察禦史想要出列,也被王文或其他大佬微微搖頭製止了,要攻訏丁一,當然還是可以找到借口,但是有意義嗎?最多也不過說幾句類如“國雖大好戰必亡”之類的老生常談。


    如果可以攻擊,王文當然不會放過,問題就是向來攻擊督軍文臣屢試不爽的那些“師老兵疲”或是“師老無功”,誰敢說出兵就一定能奏功?一定能拿下城池,平息逆亂?更不要說拓地開疆了,問題是到了丁一這邊,都是不能成立的,一年上下的時間,大明第二師的兩萬兵馬被調走,就憑著五千兵馬生生打下四府之地,還不願停步於此,要接著打,說師老無功還是師老兵疲,怎麽說得出口?說出來不跟打自己臉一樣?


    甚至連浪費公帑都說不出口,五千軍兵打下四府之地,誰敢說浪費公帑?


    所以朝中大佬都不希望自己派係的人,在這當口跳出來給丁某人一係的官員抽臉。


    景帝坐在龍椅上看著,笑容卻就無比僵硬了。不單單是丁一這麽幹,完全讓景帝失去了道德製高點,失去了大義的憑仗,也不單單是他兒子的病了,看著奉天殿歡呼慶賀的群臣,景帝不止心口滴血,而且真是無比的心塞:丁某人一係的官員。從什麽時候起,竟有了這個?


    但的的確確列位朝班的,就是有著丁某人一係的這個概念,不算不知道,一算更心塞:


    從朝班最後算起,先是王佐,這位在南海知縣被調回京來,放在宛平縣知縣的位置上。京縣的知縣要比外放的知縣高上一級,從六品,不過按早朝列班的規矩,京縣官也是有資格列入朝班的;在王佐前麵,還有安西都督府的斷事官,和五軍都督府的斷事官一樣,品級雖然低。但也是能列朝班的文官來著;


    接著就是光祿寺的楊善了,這位和丁某人一同把英宗從貓兒莊弄出來。說他不是丁某人一黨都沒有人信吧?再往上來是,左春坊大學士,兼任著內閣成員的商輅,丁一的結義二兄;過了太仆寺、翰林和順天府的班列,到了太常寺,就是給英宗寫罪已詔的許彬,也是丁某人那一夥的;然後過了通政司和大理寺,就看著鄭文奎了,從香山縣令位上故意調回京師的鄭文奎。這位就不必提了,現時雖是隻加了散銜,仍為監察禦史仍舊是七品,但是在任上起了白蓮教的窩點,總不能一點點好處都沒有吧?所以他是十三道掌印禦史之一,雖七品也是能上朝列班的;不單是一個鄭文奎,在他身前。還有另一個十三道掌印禦史,也是雷霆學派的支持者,每有朝議,凡攻擊丁一者,必定撲上去狂噴,還自許:“下官不辭為容城先生爪牙!”接著到了最前麵的六部。去年上了《鑒古錄》,升任兵部右侍郎,後又轉到戶部當侍郎的李賢,是丁某人的結義大兄;至於西列,身著禦賜蟒袍的安西都督府都督丁如玉,就和五軍都督府的都督一同列班在那裏。


    而最前頭,把握著景泰年相權的千古完人兵部尚書於謙雖然不能算丁一的派係。但丁某人可就是於謙於大司馬,世之皆知的親傳弟子。景帝平素還沒這麽難受,這時看著,真的是心塞到不行了,這還隻是算可以清楚劃入丁某人一係。如說對丁一有好感之類的,那就更多。


    可憐的是,景帝還不得不笑,開疆拓土,五千軍兵開出珍上雲遠承宣布政使司,皇帝還不笑,真想當宋高宗麽?他隻能一邊心塞,一邊露出開懷的笑意,還得下旨:“如晉當授冠軍侯!封其妻丁柳氏一品誥命夫人……丁蕭氏活死人肉白骨之功不沒,也當封二品誥命……”


    然後皇帝就退朝了,退朝之後,是景帝第一次主動地、非禮節性的去見太皇太後,也就是丁一的義母。孫太後和他說了幾句家常之後,就瞬間冷場了,但皇帝出奇地沒有離去,而在足足坐在椅子發呆了一炷香的功夫。


    “爾等退下去吧。”孫太後是這麽吩咐身邊宮女,然後她才向景帝問道,“皇帝身為天子,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有什麽事,讓皇帝如此不安?北邊石亨不是屢有小勝麽?哀家身在深宮,也多有聽聞;哀家那幹兒子的妹妹,不還給皇帝生生打出一個安西都督府嗎?也先想再來圍京師,怕也不是那麽容易了……朝中有著於先生匡扶,皇帝也是有本事的,說易儲就易儲,說廢後就廢後,還有什麽可以教皇帝不安?”


    景帝聽著極是刺耳,他是很有些後悔到這裏來的,但是聽著太皇太後的話,他卻禁不住顫抖起來。孫太後絕對不是一個簡單的人,要知道她原本不是宣宗的皇後,是產下英宗(也有說英宗是宮人之子,當時的孫貴妃奪宮人之子為子的,那就是更可怕的本事了。)之後,逼得當時宣宗的皇後,主動上表讓位,然後由她來當上皇後的。而明清各位皇帝都為皇太後上尊號,就是因為這位孫太後逝世之後,英宗給她上尊號開始,在她之後是沒有這概念。


    她這話句句聽上去如是慈母寬慰兒子,事實上都是含有骨頭的,每一句都如刀似劍,把景帝滴血的心,更加刺得千瘡百孔。而且她點出景帝先前不願麵對或是他沒有醒覺的一點:他很害怕。


    事實如果他不是害怕,他不會來孫太後這裏,這時被孫太後這麽捅穿了,景帝頗有點不能自製,站了起來揮舞著袖子高聲叫道:“兒臣當怎麽做,方才合得母後心意?為何每次來請安,都不見母後展顏?偏生如晉來到,總是聽著笑語……”


    “啪”孫太後當場就把手裏的玉如意砸了,冷冷地對著景帝說道:“皇帝若是累了,早點下去休息吧。”她沒有再多的責罵,也沒有直指景帝身為天子,拿自己和丁一比,本身就是一件愚蠢的事之類。


    景帝看著那一地的玉碎,突然朝著孫太後跪倒,哽咽道:“兒臣、兒臣……”


    孫太後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道:“起來吧。”


    “母後……”


    “起來說話。”孫太後並沒有上演一出子孝母慈的劇目,仍舊是冷冷的語氣。


    但景帝聽著卻是心頭有了些依靠,因為當日英宗被俘,教他暫攝帝位,這位太皇太後也是這樣的語氣,她雖是女子,卻是有擔當的人,隻要開了口,便敢擔之,果然就聽著孫太後開口道:“叫那如晉回來,說是哀家有些不適,想見一見他。”


    景帝隻覺心頭的重擔一下子鬆了下來,卻就臉上浮出笑意來:“如晉先前叮囑了好幾回,說是要小心看護見濟……”他猶豫了一下,偷眼看著孫太後,卻無法從孫太後臉上看出喜怒,不過話說到這裏,他也橫了心一古腦說了出來,“當日兒臣想要易儲,如晉說他觀天象,似無東宮改移之象,然後便再三叮囑,要多派人手,著緊看護好見濟,他和這孩子,倒是投緣……”


    孫太後似笑非笑地發出一個鼻音,景帝連忙說道:“隻怕當時他就看出什麽不妥來,若是他回京來,兒臣以為,也許見濟的病,如晉是可以治得了的,畢竟那丁蕭氏,號稱殺人聖手,那醫術也是如晉所授的……”


    “言止於此。”孫太後截住了景帝的話頭。


    景帝才發現自己已經亂了,因為這種事,想在心裏都是錯的,別說出來:召回正在開疆拓土、節節勝利的大臣,為了太子的病?天下有比這更可笑的事麽?別說是太子,就是皇帝病了,正常也說,不會這麽幹的,英宗北狩,和死了沒區別吧,當時也沒有讓王驥回師啊!


    “是,兒臣知錯。”景帝不得不無比鬱悶地認錯,又開口道,“兒臣這就教丁如玉去關外……”


    孫太後聽著不禁失聲笑了起來:“皇帝是欺哀家年邁,還是已不能視事了?”沒有等景帝回答,孫太後便站了起來,走到景帝麵前,“你記住,這天下,終歸是姓朱的。哀家聽著,南宮那邊的門鎖似乎壞了?皇帝不妨教人去換換。”


    “兒臣遵旨!”景帝倒是回答著爽快無比,南宮的鎖不是壞了,是被他教人澆上鉛汁。


    卻就聽得孫太後又開口道:“丁如玉,於如晉抵京之前,一步不能離京!好了,跪安吧。後宮不幹政事,皇帝若還不明白,去尋於先生和內閣參詳方是道理。”她終歸是大明的太皇太後,丁一就算賜姓,就算很得她歡心,每每哄得她笑聲不斷,也依舊是外人,這一點上,孫太後是分得極為清楚的。(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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