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要如何處置我?”沐芷蘭柔柔地這麽問道,拔弄著衣角,全然沒有先前一箭殲敵,先聲奪人的凜凜氣勢,倒是如那心係情郎的少女,看著嬌客另有新歡而透的一縷閨怨,她問的處置,也跟丁一所說的什麽公開審判、軍中陪審團製度,軍事法庭之類的,全無半點相幹的味道。丁一被她這麽一問,立時就語塞了,他是聽得懂這少女的心聲,更是因此,方自難以作答,所謂最難消受美人恩,不過如此,若是麵前這位,是英國公府裏的那位佳人,隻怕丁一難免抑製不住,做出一些失控的決定來,但這位,至少現時丁一對她,卻是沒起意的。


    現時的丁某人,有妻有妾不說,他又不是種馬,看著女人就要撲將上去就地正法。隻不過若這少女凶巴巴地來質問於他,丁一有千條理由堵住她的嘴,隨便問一句“沐公爺在生時,敢讓你無將令便可隨意縱馬大營?”、“沐家的家教當真了得,擅入大營殺人,理直氣壯?”


    總之,便是從毒樹結毒果來質疑沐家眾人行為的合法性也好;從統屬上,來質疑沐家撈過界也好,真的丁一是不愁理由和說辭的。可她偏生就沒有一句質問的話,沒有一句埋怨的言辭,沒有一句咒罵,隻是柔柔地這麽問著,看著丁一的眼神裏,有著綿綿的情意。


    於是丁一就真的沒有什麽辦法了,但教是個人。能對她出惡語麽?隻好對她說道:“沐女兄客氣了,不過是走一個過場,隻教這營裏有眼睛的。哪個敢說女兄的不是?這等事總要一整套做下來,日後朝廷那邊有什麽風吹草動,貴我兩方,方才不至於任人魚肉啊。”


    她聽著卻搖了搖頭道:“當不得女兄之稱,隻求能隨先生左右,做個女弟,便是所願。”所謂女兄。就是姐姐的代稱,從《說文?女部》起:“姊,女兄也”。這是沒有什麽畸義的詞,丁一總不能官居左都禦史,又是兩省總督,見著少女。就管人叫“好姐姐”、“親妹妹”吧?


    所以他方才用了這麽個詞。誰知沐芷蘭卻來了個女弟,這就很有點意思了,可以說想拜丁一為師,當他的女弟子,也可以說她便想做丁一身邊的妹妹,從她那泛紅的俏臉上看去,何等意思?若丁一還察覺不出,隻怕卻是木頭人了。


    “女兄且休息吧。學生還有軍務,失陪了。”丁一抬手一揖。便退了出帳外去,那些健婦,劉鐵不用丁一吩咐,自然是塞足了錢,教她們好好侍候這沐公府的小姐,看著丁一出來,不知道是看在錢份上,還是得了二夫人的吩咐,倒是客氣和丁某人見了禮。


    丁一卻是一臉的苦澀,別說他對沐芷蘭沒什麽意思,就算他本著政治聯姻的念頭,也談不上犧牲吧,反正這沐芷蘭長得也不錯,至少不會教丁一反感,看她這架勢,隻怕當侍妾都是願意的……但就算丁一願意,這事也絕對成不了。


    雲南、廣西正是相鄰的省份,皇帝會樂意看著沐家和丁一聯姻?而沐家會冒著激怒皇帝的可能,來把自家的女兒不體麵地送給丁某人為妾?所以丁一深吸了一口氣,甩了甩腦袋,隻是不願去想這等事,而是走向押著田豐的所在而去。


    收押著田豐的帳篷裏,很顯然丁某人是沒有和田總鎮講究什麽“君子死,冠不免”的道理,直接就是用泡過水的麻繩,四蹄反攢綁得結實,然後連嘴裏也塞入一根木棒,用繩子死死勒著在腦後打了結,這不是防止他逃跑,是為了防止他咬舌自殺的。


    “田總鎮,聽著學生門下的弟子稟報,被拿下以後,你是三番四次想尋死的,大約你是以為,自己死了以後,便是死無對證,憑著留在家人手中的東西,能讓指使你的人,留下你家人的性命了?”丁一撩起袍據坐了下去,麵前便是他在糧草場中尋著的那張老軍拚釘的小桌,劉鐵蹲在邊上,默默地扇著紅泥小爐裏的炭火。


    丁一看著不與他對視的田豐,對方眼裏卻真的是有求死的意誌,不過這樣的對手,丁一在毒梟裏早就見過很多,如何擊破這種人的心防,別人沒有辦法,死都不怕了,還能怎麽樣?教文胖子來,也不過是上酷刑看他能不能熬得過,熬得過刑死了,卻就讓他得償所願。


    可田豐倒黴的是,他遇上了丁一。隻聽丁一對他說道:“你死了,又如何知道指使你的人,是否能看在你這份忠心上,放你家人一條生路呢?若是為著萬全之策,斬草除根,依學生看來,卻也是一個妥當的辦法啊!”這話聽著田豐耳裏,他轉過頭來望了丁某人一眼,但卻並沒有耳赤麵紅,也沒有青筋迸現,便隻是望了一眼,又再轉過頭去。


    來來去去,田豐在動手之前早就想過許多次了,絕對不會因為丁一的這一句話,就攻破了心防。但丁一接下來的話,卻就讓田豐不得不動容了,因為丁一向他說道:“學生要殺的人,就是當今天子也保不住的。也先十萬鐵騎之中,學生想殺誰就殺誰,賽刊王在親衛環伺之中,學生也依然將他一條手臂斬了下來,全身而退,你想想,那幕後指使你的人,能調十萬鐵騎去護衛你的家小麽?”這就是**裸的威脅,這威脅隻怕在大明朝,此時除了丁某人之外,再無一人敢於這麽說出!就是沐家、大功坊徐家,也絕對不敢這麽光明正大地說出來!


    但丁一就是敢說,田豐聞言,臉上肌肉不住地抽動,因為那封密旨也許可以讓皇帝放過他的家小,但真的不可能擋住丁一,別說丁一那傳聞中可怕的身手了,單是先前在糧草場營門口,衝鋒隊和突擊隊弄出來的那一幕,都教田豐膽寒,天知道自己家中奴仆,有沒有這樣的人?隻要有一個人也是那什麽衝鋒隊、突擊隊的,往井裏投毒也好,放火也好……


    “放田總鎮下來。”丁一對著在侍候爐子的劉鐵吩咐道,“他若死了,這帳就隻能跟他家人去算了。”劉鐵扔了那破葵扇,過去把田豐放了下來,又拔了刺刀出來,割斷了綁著田豐的繩子,然後退後了幾步,收好刺刀盯著田豐,以防他暴起攻擊丁一。


    卻就聽著丁一對他說道:“別裝模作樣了,為師等著水開喝茶呢。”劉鐵無奈,隻好退回爐子邊,重新撿起那把破葵扇,老老實實侍候起爐子。丁一便向田豐笑道,“其實不用這麽麻煩的,田總鎮若是死了,學生就報上去,田總鎮勾結孟養思機發,準備謀逆叛國就好了。”


    田豐這下就真的臉紅脖子粗了,一下子就仆倒在地,衝著丁一哀求道:“製軍!禍不及家人啊!田某也是身不由已,製軍您是知道的!這事田某做也得死,不做也得死,這條賤命就當給製軍賠罪好了,還求製軍給田某一個體麵的死法!”


    “學生卻有一個辦法,可以教田總鎮活下去,當然,丟官棄職在所難免,不過回鄉去當個富家翁,卻還是不在話下的。”然後丁一便把自己想好的章程說了出來,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是人?田豐聽著丁一的話,眼裏卻就漸漸有了活氣。


    紫禁城之中的景帝,拿著那份奏折,眼裏卻是極為少見的盡是戾氣,他好幾次想把那份奏折撕碎或是扔掉,但卻又不得不得又重新打開,仔仔細細從頭再看一回,這是一份無法請於謙入宮來共商對策的奏折,如果讓於謙知道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景帝覺得,甚至於謙可能請出太皇太後,帶領朝臣,再來一次廢立之事。這跟於謙個人的喜好、品德、操行是全無關係的,就算相權把握在首輔陳循的手上,或是天官王直的手中,也不會有什麽不同。


    這個年代朝廷大佬,絕對不是後來紙糊三閣老、泥塑六尚書。當然換成其他人,大約會溫和一些,而對於英宗北狩,敢於果斷扶景帝上位的於謙來說,對於能說出君為輕的於謙來說,景帝隻覺得,他是絕對幹得出來這樣的事的――廢了景帝!


    下密旨教武將暗殺督師的文臣,這樣的內幕讓於謙知道,這位極重身後名的於少保,如何能接受得了?不論是為了相權,還是為了士林利益,或是最簡單的為了自己身後的清名不受沾汙,於謙都絕對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所以景帝隻能自己一次次地重新讀這份丁一送來的密折,自己去決定這件事到底該如何處理。也許,他還有人可以商量,那也隻能是跪在邊上的興安了:“老狗!你看如晉是什麽意思?什麽叫做田豐被白蓮妖人所脅,為求保命,糾結亂兵攻擊總督行轅?”這根本就不是景帝預想的套路,他壓根就想不明白,丁一是要幹什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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