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並沒有製止百姓對於亂兵的虐殺,就算亂兵被打倒在地之後,再也不複先前的囂張凶殘模樣,不住的哀求哭泣,也不能使丁一為他們開口說一句話,這樣的人,丁一看過太多了。


    是的,就是這樣,很少有人能夠憑仗著自己的骨氣,在失去引與為傲的暴力和權勢之時,保持著尊嚴和體麵。能夠這麽做的人,能夠在強弱地位被顛倒,仍然保持著自己尊嚴與人格的,他或她們,必有著強大的信仰,不論那信仰是偉大的,高尚的,例如蘇武、文天祥、嶽武穆、貞德,或是千百年後的卓婭、秋瑾、羅蘭夫人等等;或是那信仰是邪惡的、自大的,便如後世的瑪麗?安托瓦內特之流。


    這些亂兵並沒有什麽信仰,當他們處於上風,便流露出人性裏各式的暴虐;一旦被打倒,他們就流露出人性裏各式的醜陋。事實上,丁一甚至很清楚地看出,那些正在發泄著心中憤概的百姓,如果不引導,一味地煽動,他們之中的大多數人也將走向同樣的道路。


    丁一用手裏的長刀刀背,再一次輕輕地叩擊著文胖子左臂的鐵盾。


    清脆、機械、穩定的聲音並不太大,但周圍的民眾,卻漸漸地靜了下來。


    “父老鄉親,汝等可願這等事,再來一回?”丁一舉起手裏的長刀,指著遠處幾角已著了火的屋簷、黑煙生起的宅院、長街上倒仆的百姓屍身,“匪來是禍。兵來又是禍!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不知身後那些百姓裏,是哪個略為讀過點書,還是福至心靈的,在沉默和悲傷的人群裏,卻突然高呼起來:“您是大明的廣西總督!俺們是大明的子民!大人您可要護著小的們啊!”這話卻是得了許多人的響應,“大人不要走啊!您要留在懷集,護俺等一縣老小平安啊!”、“跟著大人。俺不怕!誰禍害人,俺就揍死丫的!”、“對!跟著大人,俺們不怯這些賊廝鳥!”


    文胖子倒是極識趣。大聲吼叫道:“靜靜!好生聽著,吵個鳥啊?你們知道個屁!大明?朝廷給了咱家侄少爺什麽?一個銜頭,一些工匠,還有點糧草。一個兵也沒有!是真的一個也沒有!侄少爺就帶著咱家這些家人。還有門下的學生來廣西的!要是朝廷有給兵馬,你們以為唱戲啊?他娘的,誰會一個廣西軍務總督,就這麽來懷集?咱家侄少爺要管整個廣西,就在你們懷集不走,其他州府怎麽整?”


    這話雖糙,可簡單易懂,一時間那千餘民眾便都靜了下來。如死一般的靜默。


    漸漸地,但有了低泣的聲音傳來。那是對於自己未來的茫然和不知所措,誰也不願任人宰割,誰也不願由人蹂躪,但文胖子的話卻無情擊碎了他們所有的憧憬,有人哽咽著叫道:“可俺納了糧啊!官府怎麽能不管俺?”、“俺不懂,俺隻是一個種地的,丁大人咋能就不護著俺們啊?”


    丁一再一次提起刀,輕輕地叩了叩文胖子臂上的鐵盾。


    “朝廷沒人敢接差事,學生接了。學生也沒有躲在廣東,等賊人走了,再裝模作樣跑過來。”丁一的聲音不大,但渴望自己的命運得到庇護的民眾,卻屏著氣息不敢發出一絲聲音,以免聽漏某一句可能左右自己未來的話,以至使喚得丁一的聲音,竟在這千多人裏,如此清晰。


    丁一把著刀,對身後這些百姓笑著說道:“學生要挺身在前,護衛汝等。可是學生也隻得一個頭,兩隻手,箭射刀砍下來,也是會流血,也是會死……為民而死,何必懼?隻不過學生死了,諸位父老鄉親,卻就要寬恕丁某了,那實在就護佑不了諸位了。除非……”


    “除非什麽?大人快說啊!您要怎麽樣,俺全聽您的!”、“是啊,俺家有三個娃,大人您要沒兵,我送二娃給你牽馬!”、“俺還有點米,俺捐二鬥,不行,三鬥也成!”、“俺是做成衣的,認捐十套上好衣帽!”、“學生雖是讀書人,但若大人不嫌學生手無縛雞之力,卻也願投筆從戎!”


    隻有被戰亂禍害怕了的人,才懂得和平的可貴。


    也隻是在戰亂中受盡了罪的百姓,才愈加渴望一位強大的首領,來帶領他們,例如麵前這位帶著他們殺賊保家的丁大人。丁一笑了起來,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他沒有再拐彎抹角地說什麽了,而是開口便道:“好,若是諸位父老鄉親信得過學生,聽學生的安排,那麽以後誰敢來動這懷集縣,必要教他頭破血流!”


    “俺們全聽大人的!”、“對,誰不聽大人,俺揍死那廝!”這種的言論,在洶湧的民情之下,紛紛被高聲呼喝出來,甚至有人還叫嚷道,“俺們就是丁大人的子民,俺們隻聽大人的!”、“沒錯,皇帝老兒都不管俺們,隻要丁大人這等不怕死的清官,才會來這裏救百姓,這懷集從今往後,俺們隻認丁大人!”大約在底層百姓的心裏,清官必是好的,好官必是清的。


    但漸漸地,他們便靜了下來,因為有一個聲音在響起,這個聲音懷集的百姓在近期裏都聽得多了。連騎在牆角的孩童,也忙不迭手地爬了下來,縮在牆角裏或是躲閃在大人的身後,以求讓自己沉溺於恐懼的心,有個依靠。


    那是戰馬的聲音,還有大斧拖在青石板路麵上的刮擦聲。


    拓跋真戈,來的就是拓跋真戈和他的親信。


    平日裏,那些義軍的老底子,在黃牛兒和鄭昂的約束下,倒還是略為好些,但拓跋真戈的手下,那些江湖人可就沒那麽規矩。雖然不象今天兵亂一樣,明目張膽入宅搶劫,但吃霸王食;看著哪些東西好,就搶走,強買強賣;調戲小媳婦大姑娘的事,更是司空見慣的事。


    去告了幾回,都全無效的,也有後生看不下去,糾結了十數個好友去尋拓跋真戈說理,結果便是被這個拖著車**斧的義軍首領,一斧斬下去,當場就死了四個,拓跋真戈把這懷集當成自己發家的憑仗,哪裏容得有人來質疑他的權威?其他人便被拓跋真戈的手下,綁在馬後,在這長街上活活拖死。


    三四十人轉過了街角,便下了馬。


    江湖人大都會騎馬,但會騎馬不等於能馬戰,這是兩回事,正如後世能開車的人多,卻不都是職業賽車手,高速奔馳的戰馬上,要準確揮動兵器並且命中敵人,而且避讓敵人的攻擊、格擋的反震力道,不是件輕易的事。


    誰也不願在馬上露出太多的空門,以讓敵人有機可趁。


    並且這巷戰裏,步戰有著更為靈活的優勢。


    連拓跋真戈也不例外。


    “丁容城,某敬你是條好漢子,若是願隨某共謀大事……”拓跋真戈並沒有馬上動手,而是盡著最後一點可能,來勸丁一歸降,盡管他現在隻是占著一縣之地,但他相信丁一是聰明人,能分得清形勢,“今後某之所有,不論軍馬、地盤、女人,皆與汝共享之,如何?”


    聽著這話丁一笑了笑,沒有開口,隻是把長刀收之入鞘,慢慢地下了馬,文胖子也滾下鞍來,持盾跟在丁一身旁,卻衝著拓跋真戈呼喝著:“大明廣西軍務總督丁容城在此!棄械投降者免死!”


    “聒噪!”拓跋真戈衝著文胖子橫眉斷喝,“等會某不殺汝,隻割了頭皮,點天燈。”


    文胖子這在東廠什麽酷刑都見過的,聽著也不禁縮了縮脖子。


    “退後。”丁一卻似乎完全無視了拓跋真戈的話,他這話是對身後百姓說的,“老丈,煩請把馬也幫學生牽過去,這是好馬,免得殺賊傷著,也總歸是不美的。”那些百姓看著拓跋真戈本就腿肚子發抖了,此時聽著丁一叫他們退後,連忙空出一大截來。


    拓跋真戈看著丁一衝這邊閑閑行了過來,冷笑道:“丁容城,你這套對某沒用!也先吃你這套,某卻不信什麽見鬼的阿傍羅刹!有什麽法術本事,你隻管使出來就是了,隻是不怕告訴你,某這些兄弟,都不是等閑的人物,更是練了一套合擊之術,這些日子,江湖名宿任你多大名頭,從無得脫!”


    “你這個人不會說話。”丁一袖著手,領著文胖子信步閑庭走了過去。


    “便是最瑣碎的說法,也不過兩句:若是群毆,便這學生一人群毆你們這麽些人;或是單挑,便是你們這麽些人,單挑學生一人。可是如此?”


    他又走了幾步,從背在身後的袖子裏,掉出兩個銅蓋兒,跟在後麵的文胖子伸出腳尖墊了一下,再教它們無聲落地,隻聽丁一又笑道:“或是一句:人不要臉,天下無敵。不就結了?”


    拓跋真戈卻沒有被丁一激怒,大笑道:“任汝如何舌燦蓮花,此時便隻有兩條路,一是與某共謀大計,一是……


    “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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