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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說著,一腳把那布上麵的碎鐵片胡亂踢進長草叢間。


    袁彬還是識得輕重的,不單把準星缺口削下,還學著丁一把它們分散扔了。


    “我跟伯顏說過,他打了我的奴隸,我要來找他賠。伯顏教我來。”丁一接過袁彬遞來彎刀,插入鞘中,平靜地對那隊瓦剌騎兵說道。也許是驚訝於丁一的武勇,因為邊上眼角還帶著淚的袁彬,實在更象是一個被*者,而不是殺人者,所以他們下意識覺得是丁一把這些人殺光。


    “就是他!阿傍羅刹!”、“這個妖魔!”、“快散開,他會召天雷!”夾雜在這隊騎兵裏的,是剛才四散逃竄的敏安的手下,他們激動得臉容扭曲,指證著丁一,但又紛紛別過頭去,不敢直視丁一的臉容,這是一種深刻於內心的恐怖。


    或者是對於召喚天雷的恐懼;或是對於一人殺死五十,並且被殺者之一還是出名武勇無雙的敏安,從而使得他們對著丁一,有對於強者的尊重。總之,他們包圍著丁一,但卻也沒有人上來為難他。這隊瓦剌騎兵派了幾個人,各自去跟大同王和伯顏帖木兒報信,還捎帶上兩個驚魂未定的敏安的手下以作為人證。


    在彎弓搭箭的瓦剌人環伺之下,袁彬的眼眶又紅了起來。


    丁一對他道:“文質兄想清楚,你若哭,他們以為你想動作,這百來根箭就射過來,咱倆就成箭豬了。”總算勸住了袁彬。


    大同王很快就派人過來,叫拖了袁彬去,卻沒使人動丁一。


    “誰有水?酒也行。”丁一在上百羽箭的瞄準之下,向那百夫長詢問道。


    很快幾個皮袋遞了過來給他,有馬奶,有水,也有酒。


    這是草原上,最原始的,對於強者的尊重。


    太陽漸漸地西去,袁彬一直沒有回來。


    到了傍晚,伯顏帖木兒那邊派了人過來,與百夫長說了幾句,這隊瓦剌騎兵就把弓箭收了,給丁一的那幾個皮袋也沒有來拿走,便各自上了馬,呼嘯而去,留下丁一孤零零的一個人,對著敏安那被爆了頭的屍體。


    以及幾羽停在屍首上的烏鴉。


    它們總是不會,錯過每一具屍體。


    丁一從背包裏取了一撮茶葉,又撕了一角紙卷了起來,打著火鐮點著了,坐在野草之間,抽起這索然無味的煙卷。


    他抽的不是煙。


    是回憶。


    “告訴我,你是怎麽做到的。”巫都幹的聲音,在丁一的身後響起。


    丁一笑了起來,他怎麽可能把手榴彈的製造方法告訴這個女人?


    “有許多東西我告訴你,你總是不相信。”丁一搖了搖頭,連手上的煙卷都沒有放下,“我要殺你,跟殺一條狗沒什麽區別,大約,你是不信的。”丁一慢慢地站了起,沒有回頭,就這麽往英宗帳篷的方向走去,“那時在草原,我和你說,瓦爾基利婭才是你的真名,你也是不信的;剛才若告訴你,我會幹掉敏安,大約你也不信的……”


    巫都幹跟在他身後,看著丁一的後腦,她覺得自己一斧斫下去,必能取丁一性命。


    在她向丁一發問之前,她是有著必然的把握。


    但現在她猶豫了,因為她不得不去考慮丁一所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在草原上,那突然因為一滴血而著火的符祿;還是先前那她親眼所見的天雷;或是剛才明明占盡了優勢的敏安。都讓她不得不去考慮丁一所說話的“我要殺你,跟殺一條狗沒什麽區別”這話之中,到底是有什麽憑仗?


    丁一就這麽慢慢地向前走著,嘴裏不時噴出一股煙霧,顯得從容無比。


    又走了十來步,前頭就有個穿著破爛飛魚服的少年迎了過來,張嘴卻是帶著江浙口音官話:“如晉先生,爺爺差我來尋先生回來,是有緊要的事!袁大哥哪裏去了?怎地剛才也一路覓他不著,這當口……”


    這個瘦高的少年丁一倒是認得,倒不是他的口音,而是這廝有個混號,喚作“倒黴鬼”。


    “行啊,這就回去吧。”丁一走了兩步,卻吐出一口氣來,因為身邊終於沒有了腳步聲,便問那少年說道,“對了,你剛才過來,有沒看見我身後那個瓦剌女人?”少年茫然地搖了搖頭。


    但這人天資卻也不差,聽著丁一的話,立時手按刀柄,看著是繃起來身體提防。丁一看著失笑,別看這倒黴鬼足足有六尺三寸左右,看上去也算一條壯漢,但要真的巫都幹來了,恐怕連一斧都擋不住吧?


    “行了,走吧。”丁一拍了一下對方的肩膀,笑道:“你叫謝什麽?我聽他們給你起了個花號叫‘倒黴鬼’,文質兄都盡量不跟你說話,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少年聽著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訕然強笑道:“他、他們拿我取樂罷了,作不得準的,卑職喚作謝雨城,賤名汙先生清聽了……”這對答倒是極得體,看來絕對不是陳三那種底層軍戶人家出來的子弟。


    丁一不覺來了興致,卻對他道:“有起錯的名字,沒叫錯的花名!反正一路無事,便當閑話家常。”


    謝雨城聽得丁一的話,有些臉紅,但還是終於把綽號的來曆略略說了一回:他原是輪不到襲職的軍餘,過繼給他無子的叔父,準備襲職,因為他叔父與他父親一樣在錦衣衛當差,結果他過繼了兩年,生了七八個女兒的叔父,便生了個兒子,自然便宜新生兒子委屈侄兒了,所以他便又回自己家中去;倒是他兄長出息,不但是個讀書種子考上秀才,去年尤是中了舉,於是他那老父今年告老,就讓他襲了職,當上錦衣衛校尉,誰知道,立馬趕上禦駕親征他隻好要隨軍;本來一個小校尉,亂軍中也是跟著別人亂跑,這廝不知道為何手賤,看見地上有一領飛魚服――也就是他身上這件,就去撿了穿上,結果在潰兵裏極是顯眼,就讓瓦剌人給捉了。


    丁一聽著,笑得肚子抽筋,不過他還是安慰這謝雨城:“今日我是殺到脫力,方才遇著一個勁敵,若不是見你來她嚇跑了,搞不好我就交代在這裏,你別聽他們瞎說,什麽倒黴鬼?牽強附會罷了……”


    這時卻就聽見身後有人冷冷道:“我看不見得。”


    這是巫都幹的聲音。


    而她不僅僅隻有聲音,她還有一把黑色小斧,瞬間殺掉二十個多個草原青壯的黑色小斧。


    謝雨城抽出了繡春刀。


    他要比袁彬的氣勢強上許多,不單沒有流淚,而且年少的臉上盡是舍生忘死的果敢。


    但丁一很快就懷念袁彬了。


    就算他愛哭。


    謝雨城遞出了第一刀,被巫都幹一腳踹得倒飛;他爬起來,他的速度應該說要比普通人強上不少,耐力和力量也並不差,他是少年人,他有熱血,有鬥誌,馬上撲了上去又是一刀斬出,但巫都幹又是一腳,踹在相同的部位上,於是他又再次倒飛出去……當他第七次爬起來的時候,嘴角已溢出血絲,但他依然一往無前!可惜的是,眼光不能殺人,意誌也不能代替實力,他的結局沒有什麽變化。


    丁一搖了搖頭,伸手攔下嘔了幾口血,仍要衝上去的謝雨城。


    “你的斧頭呢?”丁一向巫都幹問道。


    她那半邊滿是刺青的臉,笑起來比不笑還詭異嚇人:“我想看看他能爬起來幾次。”


    “大明、大明錦衣衛校尉謝雨城在此!你要戰,便來戰!”少年象被獵人打傷的幼獸,雖然有著幾分害怕,但仍展露著他爪牙,與其說向敵人示威,不如說,給自己壯膽的成分更恰當一些。


    “你能爬起來幾次?”丁一饒有興趣地問道,謝雨城張了張嘴,卻才發現丁一問的不是他,而是巫都幹。


    這終於激怒了她,她從後腰抽出了那把黑色的小斧頭。


    斧頭原本並不是黑色的,這年頭還沒有做一層黑色鍍層的工藝;人血在上麵沾汙得多了,便有一些血跡是抹拭不去的,一次次的穿行於鮮血之中,這把斧頭,才終於變成了如今的黑色。


    丁一從來不輕視敵人,因為他深信輕視敵人的人,會死得很快。


    他這麽激怒巫都幹,為了是給自己和謝雨城尋找一絲的生機。


    這一絲機會他把握住了,在巫都幹憤怒向他揮出斧頭的時候,丁一不退反進硬搶了過去。


    結果就是巫都幹的小斧落在空處,但她的左拳擊中了丁一的臉部,口腔裏皮肉與牙齒的劇烈摩擦,疼得丁一隻覺得差一點自己就要昏闕過來,而他下意識提起的左腿,大腿外側傳來的劇痛,顯然是巫都幹的膝擊攻擊;


    而丁一在付出了這樣的代價之後,咬牙揮動右肘,擊打在巫都幹的左胸部,他可不是袁文質講究什麽狗屁的正道做派,當然盡管她的女性特征很明顯,但丁一不會考慮在這個時候去研究手感。


    這一擊之後,丁一的右手就抽筋了。


    他不是聖鬥士,不是打不死的小強,在脫力之後再這麽以腰帶肩揮肘,結果就是抽筋。


    而他的右膝衝頂在巫都幹的鼠蹊部,用盡全力不留任何退路的膝衝,連丁一自己都出現了短暫的離地滯空。


    他不是袁彬,你來我往的刀來劍往,不是丁一所能做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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