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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句話也說不得你麽?”胡寧怎麽可能讓丁一辭職?別人或有不知道的,胡寧、李賢這個層次的高官都清楚的,按逃回來送信的曹鼐長隨稟報,王振就是丁一幹掉。事實上,在丁一有心的操縱下,這消息在市井也早傳開了。


    丁某人又是為士林除了王振,今日還為士林充當馬前卒,提刀殺了馬順,再加上沙場喋血救駕等等,這樣的人都容不下去,都逼得辭了職,那在旁人看來,他胡某人容不下這麽一個七品官,這肚量也著實太淺了。


    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讓丁一辭職的。


    但丁一顯然不打算理會他,衝於謙行了一禮,便轉身要向外走去。


    “如晉,莫胡鬧。”於謙開口談然道。


    丁一轉了過來,卻對於謙說道:“學生本不為祿仕,生性又極疏懶。原是曹公訓斥於我,說國家板蕩何能獨善其身,故之挺身而出。於沙場之中,學生也非披甲頂盔將帥,不得已,學生隻好憑三尺長刀,一腔熱血殺敵救駕;今日誅馬順,實也非學生所願,隻是任由王竑、曹凱動手,不說能否誅得奸獠,便是殺之,也屬非義!王振在時廠衛拿人尚知去刑部簽領駕帖,若由得亂拳將馬順打死,我等實連王振都不如!所以學生方才站出來,去做這樣的事……不料卻不知何故,竟不容於胡郎中!留之無益,擇日不如撞日,先生便容學生,告老歸田吧!”


    胡寧聽得眉角狂跳,丁一這是在擺閱曆了。


    做官,不是他丁一想做,是首輔曹公逼他做的。


    他這官做得怎麽樣?將帥無能,丁某人將就著就執三尺長刀,沙場救駕;你們要弄馬順,不合律法,丁某人就站出來,很有擔戴的按律殺了馬順,要不是丁某人這麽幹,你們連王振都不如……


    郎中胡寧很想批駁丁一,但一時卻不知從何駁起,隻好冷哼道:“敢問貴庚啊?告老歸田?可笑!”


    誰知丁一這邊廂等著他呢:“禦駕親征之時,胡朗中可以因病告假;如今到了丁某要辭官,卻就可笑了?有多可笑?俞元吉天上有靈,不知道此刻會不會覺得可笑呢?”俞元吉就是俞鑒,胡寧當時是必須隨征的,結果這廝籍病求代,就是求俞鑒代他上戰場。俞鑒慷慨應承代他去,有人問俞鑒,“你家裏孩子還很小,怎麽辦?”俞鑒說“為國,臣子怎麽可以敢計較這些!”可以看出,俞鑒那是真漢子,相形之下這胡寧就猥瑣了。


    這絕對是揭瘡疤的行為。


    胡寧雙眼瞪得通圓,戟指丁一:“你、你、你……”竟說不出一口話來。


    “坐下。”於謙微笑著說道,又把桌上那印信衝丁一拋了過去,“行了,知道你委屈。”


    胡寧無奈坐下,隻覺一口氣頂在心頭,坐在那裏看著丁一,真個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這是赤果果地被打臉啊,可恨的是偏偏是他自己送臉去給丁一打,還被打得清脆結實,毫無還手之力。


    於謙對丁一說道:“南邊也要顧著,胡郎中方才是急了,這國土安全局衙門才剛草創,如晉也剛回京師,此事無論如何扯不到你身上。但現時吏部那邊也批了下來,如晉看看是不是把兩京、十三布政司的人手安排好?”


    “謹遵先生訓示。”丁一極為恭敬的回答。


    在看著丁一離開的身影,於謙瞪了胡寧一眼,搖頭道:“不要這樣。有些人,是不能試探的。”這時的胡寧,哪裏還有在丁一麵前的急噪、衝動與乖張?他臉色從容地應了於謙的話,簡直就和剛才如換了個人似的。


    金魚胡同寬廣的丁家宅院裏,不時有陣陣鳥啼聲響,樹蔭如車蓋,人坐於下方頗有些涼意,也許這是原先王振名下,唯一沒有換了主人,沒有被抄家的宅院了。丁一與李賢、商輅坐於樹下品茶,倒是難得的相聚。


    部院之中的主官,例如李賢、胡寧這樣的郎中都是要隨駕的,逃回來並不多,大致上都隨尚書、首輔殉國了。所有的事務都得由原本部院裏的副手支撐著做,再就是現時幾萬瓦剌鐵騎在宣大那邊聚而不退,攻擊京師似乎是隨時都將到來的事,無論城防要務,一刻也不得閑,全無土木堡之前,上班還可以輪休的閑情。


    “若能稍有小勝,也是好的。”商輅取了一杯茶喝了,對丁一說道,“先生教你南下張羅行局、分局等等事務,未必不是有心庇護於你。三弟須知,監國登基對於你我來講,都很清楚是在所必行的。”


    李賢聽著卻就冷哼了一聲道:“這樣登基……”眼看又是噴起來了,商輅連忙按住他,剛才其實李賢已噴過一輪,說是按宗序lun理應該由太子正位才是,怎麽會由郕王來即位?引經據典說了一大通。


    看著李賢的激昂,丁一倒是有些意外,因為他看著李賢跟於謙似乎關係很好,不過看起來李賢似乎一些政見跟於謙也有頗大分歧……這時節外麵就有仆役來報,說是兵部那邊有來尋李賢的,於是李賢便也隻好匆匆而去,畢竟部院之中的人手實在太少,事又太多。


    “大兄說的不是沒有道理,三弟,你之前不也說了,皇帝身邊也有袁文質等人服侍麽?”商輅似乎很擔心丁一認了死理,一定要回瓦剌大營去陪英宗,所以一次地勸說著,“你再過去,不也就是多個袁文質,有甚麽用?”


    丁一笑了起來,輕輕扇了幾下那紅泥炭爐,卻對商輅說道:“二兄有所不知,袁文質卻不是小弟可以替代的。”


    袁彬有三大絕學,一是暖腳寶,若是天寒,袁文質便能將皇帝雙腳置於自己懷裏取暖,此事丁一絕然是做不來的;二是噴淚器,動不動就哭,以前丁一看《正統臨戎錄》還覺不可思議,裏麵記袁彬“放聲哭”,哈銘也“啼哭”,喜太監也“哭”,事實這大約是這年代的官員特別技能,這個丁一也是學不來的;三受氣包,就是被瓦剌韃子打,被喜寧打等等,然後靠英宗四處周旋去解救他,丁一也是受不了這樣的氣的。


    商輅倒沒聽出丁一的腹誹,或是這人腹黑,聽出來了也不說破,隻是笑道:“三人行有我師,如此卻是好事。”他是個極伶俐的,不象李賢一定要噴到透才作罷,話說到這裏算點到,便轉了題,叮囑丁一去到南方,卻也不要總是身先士卒,這麽一大家子都依靠著丁一,有個閃失便不好了。


    看著丁一應承了,商輅坐了一陣,便就辭了去。


    他所說的庇護,丁一是明白的,也就是監國登基的話,得國不正必定就要做一些掩飾,比如讓嶽謙、喜寧之類從瓦剌大營來的人等,說一些類如英宗教他們來時,就有口喻,讓監國的郕王繼位之類。


    這些玩意後世清點翻查起來,便是有礙清名的事,到底英宗有沒有說過這樣的話?並且那些仍忠於英宗的臣子,就會覺得說這話的人,就是背叛者!哪怕丁一不說,除非他站出來揭穿,否則的話沉默也是一種承認。於謙讓他南下去把行局、分局架子搭起來,讓他離京,說起來,似乎也就是讓丁一避開這種尷尬的時刻了。所以商輅才說,也未必就不是於謙對丁一的庇護。


    隻不過丁一卻不覺得,於謙於大人便是真的對自己如何關照。


    先前在奉天殿上錦衣衛指揮同知馬順要踹丁一時,李賢開口了,王直開口了,邊上類似王竑、曹凱的小官也開口喝止了,丁一卻留意到於謙於大人自始至終是沒有開口的。若說於謙怕事不敢出聲,那是扯爛,再怎麽黑於謙也不能扯到這份上,王振在時如何權勢滔天,於謙都敢硬扛著,別說是馬順。


    他為何不開口?


    興許丁一的血淌在奉天殿上,愈發能激出百官同仇敵愾的心吧!


    事實於曆史上,馬順出來喝斥百官,於謙也是沒有開口的,是王竑忍不住動的手。


    而在丁一質問右都禦史陳鎰時,於大人也是沒有出聲,也許他有千般理由保持沉默,但對於一來說,於大人讓丁一喚他作先生,若真當丁一自己人,這種場合於大人不開口,實在就讓丁一感覺匪夷所思了!


    去了兵部之後於謙也放任胡寧來質問他,這也是丁一辭職的根源,正如於謙所說,有些人是不能試探的,例如丁一,無疑就是這樣的人。和於謙這樣的人去比什麽心計和城府,丁一不認為自己有什麽勝算。


    但他也不準備按著於謙的安排,老老實實的南下。


    丁一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他也很清楚自己的長處,所以他不會放棄自己的長處來跟於謙玩什麽謀略,也更不會甘心情願地充當一顆棋子,哪怕是操縱棋局是誰都不行,就是算是於謙,也不行。


    他有自己的路要走。


    樹蔭、紅泥小爐、兩盒雲子一局棋,不是丁一的路。


    或者於謙於大人對他的定義是正確的,丁一就是跟他一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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