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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丁一衝出來的人並不太多,隻有二十人,他們手持火把,手榴彈上的導火索已被截短正冒著火花,整齊投出的二十個手榴彈飛向英宗前方十數步外,那些以為大局抵定,勒停馬匹的瓦剌人。


    而站在英宗跟前,因為那千夫長的突然死亡,而有點手足無措的三個瓦剌人,他們便看到了一抹雪亮的刀光,丁一手中的長刀快速抹過那兩個瓦剌人的咽喉,最後那個瓦剌人剛剛舉起刀,劇烈的爆炸在他身後迸發,氣浪將他向前推出,而迎接他的,是丁一斬向他頸間的長刀。


    當那二十個錦衣衛撲入黑火藥爆炸的煙霧裏,不分青紅皂白補刀之後退到丁一跟前,卻聽丁一對他們說道:“回去。”這讓他們愕然,剛才丁一叫胡山帶人護送聖旨回京,又點了這二十個誌願跟隨著他的人殺回來時,他們就沒有想過活著離開。


    “操典是怎麽背的?”丁一皺了皺眉毛,這些人他可不舍得就這麽死在這裏,帶他們來土木堡,為了在實戰之中檢驗手榴彈、偏心輪弩等等一係列的武器,還有他所訓練的這些士兵的成色。而且沒有算到一點,就是英宗不肯易服而走啊!那為啥把這些好苗子白白消耗在這個修羅場上?


    “軍人,以服從為天職。”


    他們便走了,以服從為天職也好,是求生的本能也好,總之他們如丁一所願,離開了這個充滿著死亡和危險的戰場。


    “你有些失望吧?”突然盤膝坐在丁一身後的英宗,冒出這麽一句話。


    丁一轉過身望著他,半晌,點了點頭。


    絕對不在專業人士麵前班門弄斧這就是丁一的原則。


    所以,他不打算在英宗這個大忽悠麵前,拿捏什麽腔調。


    先前在京師,丁一不過是不想淪為方士、小醜一流的人物,才在英宗召見他時,指點江山,但他深知英宗這種能忽悠到也先把他送回大明的專業人士,必定是不喜歡被人忽悠的,所以當時在最後那首《送別》上,他才留個尾巴,顯出自己的豁達來。


    英宗似乎覺得蠻有趣,居然笑了笑,似乎生出和丁一聊天的興趣來:“朕原以為,這個時候陪伴在身邊的,應該是你的王世叔。”英宗的談興很濃,看著那些大臣在他麵前死去,也並不能使他悲傷失態,或許,他想籍著說話,來轉移心頭悲痛?


    “先前有見過他的首級。”


    “誰殺的?”英宗的語氣裏,有著幾分情緒的波動,但丁一感覺不見得是悲傷,或者是自憐,因為這位大明天子,似乎有點難以接受,連自己親信太監也無法保護的事實,他可是口含天憲的皇帝啊。


    “有說是樊忠,有說是我。”


    英宗搖了搖頭:“朕不信。”他顯然還想接著分析下去,因為樊忠的大鐵錐如果殺人的話,不太可能斬下首級;至於丁一,英宗壓根就覺得沒有這種可能性。


    但丁一卻不想跟他聊天,左右張望了一陣,向西邊走過去,踹開幾個潰兵,從地上拖著一杆旗走了回來,用力把它戳在麵前,那沾染了許多泥土、沙塵、沾血的明字戰旗,便在風中艱難而笨拙地扭動著。


    所謂斬戰奪旗,旗幟是這個時代的戰場上,最有效的傳達命令的工具,所以讓對方的旗幟倒下,是如果擊殺敵方指揮官一樣重要的事情,瓦剌人占據了整個戰場的主動權,他們自然不會放過任何一麵旗幟;而那些逃亡的明軍,連軍器盔甲都扔了,誰還去管什麽戰旗。


    這是唯一的大明旗幟。


    在戰場上,唯一仍飄揚著的明字戰旗,偶爾會讓過往的潰兵腳步緩了下來,他們想停下腳步,但很快被身後擁擠的人潮推動著,不由自主地向前邁進,但他們會回過頭,看著那麵旗,看著旗下那個身著八品文官袍服,手執長刀的男人,他散開的頭發在風中飛動,比戰旗更張揚;然後英宗那身就算蒙塵也不能掩遮其華麗的甲胄,會再次吸引那些潰兵的眼光,有一些百戶、千戶認得,那是天子的甲胄!


    有人如同被刺痛了一般,連忙低下頭,加快了逃向南方的腳步;有人扯著身邊的同伴叫喝著“天子!那是天……”然後被他的同伴一巴掌扇在頭上,扯著急急逃開,這是老卒的行徑,因為愈是重要人物所在,便愈加會吸引敵軍的重兵關注,離這裏越近,更愈危險。


    甚至那些潰兵都為了免於惹禍上身,遠遠地離開了這杆明字戰旗,於是在丁一和英宗身周,竟如有一道無形的牆――方圓十步之內,無人涉足的空曠。


    當然也有一個半個男兒,奮力擠了過來,手足無措地望著丁一和英宗。


    英宗抬手衝他們揮了揮,示意他們離去,他知道這種情況下,靠著這些神色枯稿的軍卒,是不可能創造出什麽奇跡的。於是他收獲了這些人跪拜磕首之後,哽咽的幾句:“聖上、聖上保重!”


    “朕也有些失望。”他笑了起來,對著身前守在旗邊的丁一如此說道。


    丁一沒有回話,沒有轉身,因為沒有必要。


    但緊接著英宗又開口:“你說得沒錯,你我是知己,你知朕心中所思,朕也知你意若所為,不需言語。”


    丁一點了點頭,終於回了他一句:“來了。”


    他們想的是同一件事,就是讓瓦剌人快點注意到他們。


    不可能扭轉戰局,又不肯逃,那麽就考慮如何在現在的處境裏,獲得最好的待遇。


    而瓦剌人終於來了,控製著戰場主動權的瓦剌人,怎麽會忽視這一杆戰場上唯一飄揚著的明字戰旗?若是瓦剌人對戰場的控製力這麽差,英宗早在樊忠那百多騎禁衛的掩護下,逃回京師了。


    百餘瓦剌騎兵如風而來,他們望著這杆旗,孤獨的旗。


    孤獨的旗下,是孤獨的君臣。


    守在旗旁,有孤獨的長刀。


    “大明天子在此,來者通名!”丁一便在旗下,左手撩著袍裾,露出重疊甲葉,右邊長刀斜指,映著烈日生輝,那明字戰旗在他頭頂招卷,似也因刀光映照,生出幾分活氣來。


    那瓦剌騎兵當頭的十夫長愣了一下,不禁笑了起來,與邊上百夫長說道:“哈哈!那顏,這明狗以為自己是什麽東西?”說罷拿刀指著丁一喝道,“明狗,跪地棄械免死!”緊接著又是許多的粗言穢語謾罵。


    “懦夫!可敢與我一戰?”丁一指著那十夫長大吼。


    那十夫長哪裏被得了這激將,氣得“哇哇”大叫,邊上百夫長卻是有心眼的,扯住他道:“坐著那個不是等閑的人,動靜不象是個小人兒。”他看著百騎之前,戰馬刨蹄,騎士橫刀,這英宗居然還安安穩穩坐著,臉上還有著笑,這架子不是一般的從,所以和手下叮囑上一句。至於丁一,便是風卷起袍服,袖口、下擺隱約可見丁一袍內甲衣,那百夫長也真沒當回事――看那裝束就是個文官,拿著刀披著甲又如何?


    “我曉得,隻是氣不過那廝,他娘的總給他個教訓!”這十夫長是出了名的悍勇,方才又是砍殺了數十明軍,一時性起,竟將百夫長拉著他的手掙開,策馬向丁一奔去,身體微微右墜,卻是打算要將丁一斬個屍首分離。


    那百夫長看著知道那明人文官死定了,歎了一聲,卻對身邊親信說了幾句。


    心腹將百夫長的話複述了一回,確認無誤策馬自奔了出去。卻聽得身邊震天響的一聲:“殺!”這讓他禁不住回頭張望,一看之下卻禁不住脫口道,“長生天!這他娘的……”下意識便要去摘弓箭,卻想起自己要去報信,隻好咬牙作罷,拍馬馳去。


    因為他看見那戰馬空鞍,而那個明人文官踏著那十夫長胸膛,左手把持大旗,右手長刀指在十夫長的咽喉上。


    他想不明白這明人是怎麽做到的。


    但對於百夫長來說,他卻是清清楚楚看見:就在那十夫長策馬衝向丁一之時,丁一握住了那杆明字戰旗用力一壓,那兒臂粗的旗杆正正指著十夫長,十數步的距離,馬不算太快,所以撞上旗杆的十夫長,也隻是被撞得從馬上倒飛了出去。


    然後丁一便拔起那杆戰旗,奔向那十夫長,踏著他的胸膛,把長刀架在十夫長的頸間。


    “慢!”百夫長揚起手,讓邊上幾個取了弓的騎兵停了下來。


    這些瓦剌人是打老了仗的,看著自己袍澤裏極悍勇的十夫長敗於丁一手下,他們並沒有被憤怒衝昏頭腦策馬向前,而是取弓,任你有通天的本事,百弓攢射之下,也叫你立時死得通透!


    而統領他們的百夫長,卻比他們看得更長遠些:“這明人,好本事!這等英雄守著的人物,怕真不是等閑,等那顏來了再說。”他這沙場老將,十分清楚丁一方才那對旗杆一壓的功夫,一巧字是不必說了,丁一並不是手持大旗,人力如何和馬力相抗?他壓下旗杆,力量是傳遞到地麵上;而一個準字更是到了極致,若是早上一息,十夫長馬上換個身姿,丁一便是無功而返;遲上一息,馬刀便叫丁一屍首分家!


    丁一緩緩移開長刀,然後拿開踏於十夫長胸膛上的腳,走回方才拔起旗杆之處,用力將明字戰旗插於那坑裏,方才對那正在爬起來的十夫長說道:“你不是懦夫。”


    “好本事!”那十夫長便是光棍,伸丁一挑起大拇指。這人大約隻會打仗拚殺,腦子也不太靈光的,居然打了個呼呼,把自己的戰馬招了回來,然後摘下鞍間的皮袋對丁一說道,“你沒殺我,我請你喝酒!”說著把那皮袋扔了過來。


    丁一鬆開扶著旗杆的手,撈著皮袋,用牙咬開塞子,灌了一口,衝那十夫長點了點頭。


    然後他便盤膝坐下,長刀插在身前,刀綢隨戰旗飛舞,他慢慢地喝著酒,懶懶地曬著太陽,全然無視這百來騎瓦剌人就這麽分散包圍著他和身後的英宗。


    四周的明軍潰兵依舊在逃竄,瓦剌人仍在沙場上縱橫。


    大明帝國,於此時此地,便隻有:一杆旗,一把刀,一君,一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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