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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圍觀人等一下子鴉雀無聲望向那穿著光鮮一副富家翁模樣的井老爺,後者漲得滿臉通紅,但不等他開口,丁一淡然道:“近來你們怕是連溫飽都成問題了,若我料得沒差,你弟弟在這宛平縣裏不知道是遇到哪個熟人,被人請去了某個酒肆暴食暴飲,那腸胃久不曾這麽撐脹過,當然就支撐不住,但為了麵子,他又強行不讓自己吐出來,出得來又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好去嘔吐,於是快步疾行,奔跑出此,被食物撐大的胃終於撐不住裂開,胃酸……也就是平常說的苦膽汁滲入內髒,便暴死於此。把屍體運回去吧,放久了會發臭的。”


    說罷丁一也不再理會他,走過去趙知縣身邊說道:“這人家道中落,縣裏給出口薄棺行不?”趙知縣哪裏會不同意?天子腳下的縣治,弄條屍橫在街上,若是時間一久了,他頭上的烏紗都怕保不住,還在乎一口薄棺?


    “你胡說!老子哪有什麽家境不太好?老子是駙馬都尉……”那富家翁模樣的井老爺,此時如夢方醒叫了起來。


    丁一回過身冷冷掃了他一眼,卻使得井老爺打了個哆嗦,下意識停了下來,等他發覺不對又想嚷嚷時,丁一卻淡道說:“你手上的七個金戒指,都是假貨;你身上的衣服大約是家裏最後一件體麵的袍子,出門都是穿它吧?折痕處都有點發白了,本官若讓差役把你外袍解開,十有八九內衣上不止一塊補丁……”丁一剛才翻看了死者屍身,便是內衣上好幾塊補丁,所以他才敢於這麽斷言。


    “你如若還不信,當場剖開你弟弟的屍體,本官保證他的胃要比正常人的胃大出好幾倍,弄不好十倍都有,你若不服可以找積年仵作來鑒定,或是去亂葬崗尋無主屍身來對比。收屍回去,要不就一樣樣來,先把你手上戒指脫下,隨便請哪個當鋪供奉過來查驗!”


    什麽駙馬都尉的堂哥?丁一可不是趙知縣,自己的徒弟都是小公爺,世叔王振前些年更把一個駙馬直接扔入錦衣獄裏去,還怕他這個?再說,此人若真跟井駙馬走得近,至於餓到脹死麽?


    那井老爺滿額是汗,連聲道:“我收,我收!”


    圍觀群眾禁不住又暴發出一陣陣喝彩,更有人高聲道:“青天大老爺啊!”、“包龍圖再世,能查陰斷陽啊!”


    丁一隻好衝那百姓作了個揖,方才衝趙知縣說道:“若是此間事了……”


    趙知縣倒是聞弦歌知雅意,明白人家丁一是看不上這小小一個縣丞,大約想著下回有這等事,還能拉丁一出來頂鍋,倒也沒有過了這樁事,便拿出上司氣度來,真真又是長揖到地:“學生恭送先生!”


    丁一笑笑倒也不為意,便自回宅去了。


    所謂“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說的便是這等事了,丁一根本不在意的這樁命案,最後卻就因此案,而解開了他一直不得其門而入的糾結問題,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這等望山如何校得出來!哪有兩個望山的?他娘的,丁大人又讓人騙了吧?噤啥?丁大人是好人,隻是也太憨了,家裏又沒個長輩,讓人騙了也不希罕!”李匠頭的大嗓門又在工匠居住的院子裏響了起來,“這弩整出來了,咱們加把勁,在矢簇上花花功夫,讓它破甲更犀利些,不實在點麽?弄這鳥望山,弄得出來個鬼!”


    丁一這時剛行到院門口,那些狗見他來過幾回,熟了之後倒是自覺散開不敢過來,丁一笑著對蘇欸搖了搖頭,示意他沒有關係,撩起袍裾入得內去,就見一班工匠大約是做累了在憩息,蹲在天井裏捧著茶碗,各家媳婦在那裏倒水遞毛巾。


    這時不知道李匠頭的婆娘又低聲說了句什麽,又撩得李匠頭暴怒:“滾一邊去!小心老子醋壇大的拳頭招呼過去!你母親的,老子們想破頭都沒輒,你一個婦道人家,頭發長見識短,能有什麽狗屁法門?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那些工匠拉扯著,終歸沒讓李匠頭跳起來打他媳婦。丁一聽著皺眉,便開口道:“李家嫂子請了,不知道有什麽法子呢?”如果沒法實現瞄準器具,那麽訓練的時間就要長上許多倍,這對丁一來說是絕對致命的。


    屋簷下另外幾個工匠的媳婦攔在她身前,卻是防著李匠頭暴起打人,李匠頭的媳婦怯怯地躲閃在她們身後,嘴唇哆嗦著哪裏還說得出話來?丁一看著搖頭,對起身行禮的那些工匠揮了揮手示意他們起身,卻對李匠頭招手,示意他跟自己出來。


    “又怎麽了?”丁一好聲向李匠頭問道。


    李匠頭沒說到器械上時,還是精神正常的,對著丁一的官身有著發自於內的敬畏,聽著丁一問話,連忙彎腰行禮:“大人您不知道,這婆娘整天逞能,兄弟夥在想怎麽弄那家什,那婆娘總不時湊上來插嘴,沒點規矩,不教訓她都不成……”


    丁一有點頭痛,禁不住伸手揉著太陽穴,這年頭不比幾百年後,要說什麽男女平等,大約連李家嫂子都覺得丁一瘋了吧?管天管地管不著人家訓老婆打孩子啊,一時間真不知道如何勸起,想了半晌方才對他道:“秀才娘子能識字讀書,你覺得很新奇?”


    “哪有啥新鮮?跟著秀才公,多少總是能沾點文氣。”李匠頭如是說道。


    丁一鬆了口氣,這樣倒還能勸:“那便是了,要是書香門第的女子,又嫁到秀才家裏,能讀書寫字,本是極為合理的事情;嫂子父兄就是匠作,又跟著你這麽些年,懂得其中關竅,又有什麽出奇?你反正想破頭腦也沒主意,不妨聽她說說,若是不對,這麽來上幾回,她便也就自行收斂了。以德服人,懂麽?”


    “似乎也是,隻是她老是聒噪……”


    “對了,你想不想當官?”


    “嘿嘿,這個,自然是想的,不瞞大人說,文皇帝年間那金木匠,我等羨慕得要緊。”李匠頭搔著下巴,咧著嘴傻笑。倒難為他記得清楚,永樂十八年十二月木瓦匠金珩等人,就是以工匠授官。


    丁一原先也不過是想給他畫個餅,誰知居然真有工匠當官的,聽著不禁笑了起來:“若是想,就得以德服人,你不信去打聽打聽,還是找人去幫你查史書,看看上麵有沒有寫那金木匠打老婆?”


    這是純瞎扯,哪本史書會去記某個當上小官的木匠打老婆?


    “真的?”


    “你也識幾個字的,要查哪本史書你隻管說,我找來給你自己翻。”丁一臉不紅心不跳。


    李匠頭連忙搖了搖頭:“大人豈會來騙我這等人?咱信,大人放心,咱今後一定以德服人!”


    李家嫂子的方法也不是多新鮮,她想出的主意是把弩固定好,取一條細繩,從瞄具的缺口、準星拉到目標,也就是一條直線上,缺口、準星、目標是上麵三個點,然後射擊,根據命中的點,來修正瞄具,然後重新拉線,再射擊,直到校正。


    道理一點就破,眾工匠一聽都覺得可行,說來雖是一層紙,但要捅破它,卻就得有一定的智慧和機緣了。


    丁一不禁拍了拍李匠頭的肩膀,壓低聲音對他說道:“看吧?你讓她說話,這五兩銀子的賞賜就平白賺了回來,以德服人,指不定日後你也能混個官身。”李匠頭深以為然,拚命點頭。


    當真不到三日,這偏心滑輪弩就製作出了實物來。


    丁一並不打算製造那種可以穿透板甲的鋼弩,因為他對於弓弩還是略有所知的,要達到那種程度,就得用絞盤上弦,按他記得的數據,光絞盤就六到七斤,更不要提接近三十斤的弩身了。


    對於手上增加了蒙地卡羅式槍托、巴伐利亞貼腮、手槍握把、小握把、機械瞄具的弩機實物,丁一已經很滿意,盡管無法實現原先期望的八十步有效射程,但六十步內可以破單層甲,已經是極為不錯了。要知道去到明末時,《天工開物》裏說當其時弩射程不過五十步。能達到六十步破單甲,是因為丁一手中這弩不是簡單的滑輪組,通過增加單根弦長來達到省力;而是用上了偏心輪,也就是通過副弦增加做功距離,主弦的做功距離並沒有太大增加。


    這麽說可能有些繞,簡單點說,就是:


    省力,以前要坐在地上腰腳合力才能上弦,現在腳一蹬就能輕鬆拉上弦;


    副弦來增加做功距離,發射的射速不發因此而減弱;


    拋棄了原始的懸刀擊發,丁一對於扳機係統還是很有研究的,就算沒有辦法製作出鐵絲彈簧,用絞繩和卷片彈簧,來模擬現代的扳機係統,對丁一來講還是沒有問題,這一下精度就提高許多了;


    再加上機械瞄具,精準度要比原來懸機上的單片望山強出無數倍!


    當然,丁一更對於偏心輪的半徑也做了一個限製,對於他專門挑選出來膀大腰圓的軍士,用腳蹬就可以上弦,而不需要使絞弦器。


    而讓丁一擔心的,一個是手工製作的軸承,在保證質量同時,很難提高產量,這個倒也罷了,隻能期盼著一旦弄熟手了,按流水線作業,慢慢增加產量就是,這就是時代的局限了,在幾百年後值不了幾個錢的軸承,現在丁一隻能看著大明頂尖的工匠們用製作傳世藝術品的態度慢慢弄;


    更重要的是偏心輪的質材問題,試射之中五把弩,發射了三十次就有四把報廢,全部的偏心輪出問題,最快壞掉的那把,僅僅隻發射了七次。還好丁一以前看過弓和弩崩壞時傷人的場景,要求把弩固定起來,用繩子扯動扳機擊發、上弦,才沒有出現悲劇。


    “每把弩最低的發射次數,最少要提高到三十發。”丁一有點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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