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麵上天色已蒙蒙亮, 遠方霞光蔚然, 水氣氤氳。


    傅寒洲緩過氣來後, 便跟從風裏鷹一路向北,兩人仗著輕功卓絕, 鑽入了一處灰綠色的針葉林中。


    這裏已經是西域的北方地帶,接近天山處, 氣候嚴寒,大雪終年不散。


    風裏鷹原來在這針葉林中有一個隱蔽所, 半麵是白雪覆蓋的土坡, 另半麵則被他用枯枝落葉略作偽裝。


    兩人鑽入隱蔽所裏, 地下的溫度卻比地麵要舒適得多,還屯了不少的幹糧物資。


    風裏鷹看著傅寒洲, 好像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嘴唇不住顫抖。


    片刻後,他突然伸手過來,扒開傅寒洲的衣襟。


    口口:“哇!”


    傅寒洲:“?”


    風裏鷹看到傅寒洲胸口並無傷痕,便知道北宸那一掌已經臻至化境,果然沒有傷害到傅寒洲, 這才放心下來。


    傅寒洲見了,笑了一聲, 說:“現在終於敢來見我了?”


    風裏鷹低著頭, 活像是一隻犯了錯的狗崽子,既不敢抬頭來看傅寒洲,也不敢出聲反駁。


    一會兒, 傅寒洲也突然伸出手,扒開風裏鷹的衣服。


    風裏鷹:“洲……!?”


    傅寒洲看到了風裏鷹肩上的傷口——是由北宸最後射出的一箭所傷,隻見皮肉中一片都是細小的箭頭。


    傅寒洲拔出一根,見上麵金屬色澤不對,便知道又是浸了藥的。


    “忍著點,我來處理這個傷口。”傅寒洲道。


    冰天雪地的山洞中,他們不敢升起篝火,便臨時以冰雪將洞口完全封閉,保證裏麵密不透風,溫度也就漸漸上升。


    傅寒洲雙手在風裏鷹肩頭忙碌,將小箭一根根拔出。


    風裏鷹悶哼一聲,索性咬住了刀柄,忍著不說話。


    傅寒洲聽到細碎聲音,有點不忍心他強忍著,便說話轉移注意力道:“你先前抓了那個青樓女子,可從她嘴裏問出什麽來?”


    “……有一點。”風裏鷹悶悶地說道,嗓音啞得不像樣子,“她說極樂宮真的就是極樂宮,住在裏麵的人都是神仙樣貌,還能吞雲吐霧,每個人都非常開心的樣子。被抓的美人其實隨時都能走,也沒有被捆住手腳,但是他們不願意走……他們說世間太苦,唯有極樂宮裏還能有幾分的快樂。”


    “哦?”傅寒洲挑眉,“那她自己為何就跑出來了?


    風裏鷹繼續道:“她說進了極樂宮,就、就、就……”


    傅寒洲:“就什麽?”


    “就忍不住要和神仙巫山**,丟……丟了貞操。”風裏鷹耳尖一紅道,“尋常女子失了名節,回到中原也是要被千夫所指,沒有活路,還不如就在極樂宮裏活著。隻有她本來是青樓女子,本不在乎這個,反而想著有了這一層經曆,生意或許能更好些,所以就回來了。”


    傅寒洲:“……”


    口口:“哈哈哈哈哈這個女的好有商業頭腦啊!”


    說話的功夫間,傅寒洲雙手利索,已經將風裏鷹的傷口清理幹淨了。


    便從懷中取出金瘡藥,上了藥粉,再仔細包紮完畢。


    這期間,風裏鷹又成了個鋸嘴葫蘆,悶著不說話,隻是一直盯著傅寒洲看。


    傅寒洲也看了看他:多日不見,風裏鷹長出了青色的胡渣,頭發淩亂,一副滿麵風塵的樣子,一雙碧色的眼眸好似也深沉了許多。


    突然,傅寒洲道:“風裏鷹,你有兒子了怎麽不和我說?”


    “什——!”


    風裏鷹一聽之下,驚得幾乎要原地跳起三尺高,頓時破了功,匆忙說:“我不是,我沒有!洲洲你哪裏聽說的?”


    傅寒洲聽他總算肯說話,就笑了起來,說:“嗯,我猜你也沒那個能耐。”


    “啊……你拿我尋開心。”風裏鷹委屈極了。


    這時,口口趁機開口道:“對鴨,主人,口口查過人口資料庫啦。風裏鷹還沒結婚呢,他有個同父異母的姐姐,就是那個叫‘老餮’的委托人。他們家裏還養了一條狗,我猜那天視頻裏的應該是狗,不是小孩兒……”


    “知道了。”傅寒洲卻已經不太在意了。


    口口又道:“另外口口剛才翻了數據庫!天山雪蓮心是真噠!真的可以解蠱的!”


    “好!”傅寒洲說,“北宸竟然送了個真的來。”


    口口小聲說:“口口都看得出來了,他不舍得害主人,送給主人的肯定是真的……”


    一會兒,傅寒洲就對風裏鷹說:“我知道,你中了腐心蠱。”


    風裏鷹一驚,驟然間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為好。


    傅寒洲就繼續說道:“你以為自己命不久矣,或者是隨時都要叛變,對我背後就來一刀。怕的不行,所以決定躲著我走,是不是?”


    風裏鷹悶悶地低著頭,不說話。


    傅寒洲繼續道:“但是走之前還覺得不放心,於是就敲詐那個鐵索盟盟主,多攢點銀子留下。這期間還過了個年,你得知了極樂宮裏跑回來一個女子,於是燃起了來西域找解藥的希望,就準備瞞著我,獨自一人過來,是不是?”


    風裏鷹道:“你……你都知道了。”


    傅寒洲說:“這麽大的事,你竟然能一直裝在心裏,我也是服了你了。”


    “我……我不敢冒險的。”風裏鷹喃喃地說,“我不想給你惹那麽多麻煩。我知道我總是纏著你,花費你許多時間和精力,受了那麽重的傷,難道還要回頭來照顧我嗎……不可以的,我不能在那個時候回去見你,太危險了,我是見過那些屍人的樣子的,我還知道就連腐心蠱泡過的水都帶著劇毒……”


    他說話頗有些顛三倒四,不成章法。


    傅寒洲嘴角卻噙著很淡的笑意,低聲道:“傻子。”


    風裏鷹聽了,真是委屈的要命,背過身子去不看傅寒洲了,嘴裏自顧自地念叨:“我聽人家說過,喜歡就會放肆,但愛就是克製。他說的真對,我不能老是一副要你照顧的樣子。天天‘洲洲吃飯’、‘洲洲來打雪仗’的,難道是三歲的小孩兒嗎?


    “我武功也不如姓應的,而且還窮的要命。我都快要死了,竟然什麽東西都不能留下,我太難過了……


    “隻能臨死前去偷、去搶,怎麽樣都好。我可算是明白那個姓秦的大俠為什麽年年寄錢給他女兒了,真的是好不放心啊,做什麽都擔心……”


    “誰說你快要死了?”傅寒洲道。


    風裏鷹靜了一會兒,低低地說:“我打聽過了,中了腐心蠱的必死無疑,就算沒有蠱母來控製,也隻有三個月的清醒時間。現在已經兩個月了,還剩最後一點時間,我……我想一個人走,不想讓你們看見。


    “那兩個月,我跟你們一起喝臘八粥,一起過新年,一起拜了灶王爺,還看了花燈……真的很開心。洲洲,我真的好開心。”


    雪洞外,風聲呼嘯。


    薄雪在溫度中漸次融化,卻靜謐無聲。


    傅寒洲突然緊張道:“快看這是什麽?”


    “?”


    風裏鷹連忙回頭去看,然後身子就猛地一僵——


    傅寒洲趁機點了他的穴道。


    “洲洲——”


    風裏鷹忍不住叫道。


    傅寒洲一手捏著他的下巴,趁機就將天山雪蓮心丟進了他的嘴裏。


    風裏鷹猝不及防,咕咚一下便吞進了肚子,被噎得齜牙咧嘴。


    傅寒洲這才覺得滿意,拍了拍手,將那空空如也的錦盒丟了,說:“好了,完事。”


    一會兒,風裏鷹開始渾身發熱,臉上、脖子上都紅了起來,但還被點著穴道,隻能開口說話:“洲洲,你給我吃了什麽?”


    “天山雪蓮心。”傅寒洲說,“讓口兒檢查過了……咳,總之是解蠱的好東西。”


    “解……蠱……”


    風裏鷹的話還沒說完,整個人已經昏沉一片,向前栽倒過去。


    傅寒洲連忙扶住他,將他平放下來,卻看見風裏鷹都已經昏迷過去了。


    “這雪蓮心的藥力這麽猛?”傅寒洲有點驚訝。


    口口說:“哇,快,趁熱……”


    傅寒洲笑罵道:“你平日到底都在想些什麽鬼東西!”


    口口:“╭(╯^╰)╮才不是鬼東西,說不定風小鳥自己還挺願意呢。”


    傅寒洲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半晌後反倒歎了口氣,說:“本想讓他把憋在心裏的話說完,然後我再跟他好好說清楚,沒想到他昏的這麽快……算了,等他醒了再說吧。”


    雪洞裏已經不似原本那麽寒冷了。


    傅寒洲檢查了一下,裏麵幹糧和藥物都算夠用,但是水卻不多了。


    他此刻剛經曆過一番大戰,想要擦洗一下身子,於是便小心地打開隱蔽的洞口,向外走去。


    此處針葉林毗鄰天山,遠遠就可看見蒼茫山脈,猶如白象起伏的後背,陷入在繚繞的雲霞中。


    通過口口的指引,傅寒洲找到不遠處的一片自然湖泊。


    水域寬闊,清澈見底。


    湖麵宛如明鏡,折射著四周雪鬆、高山,景致渾然天成,與高淨疏朗的藍天相映生輝。


    還有幾隻白色羚羊正在湖邊飲水,看見傅寒洲也不知害怕,抖著耳朵就從他身邊經過。


    傅寒洲深吸一口氣,便感到舒暢了許多,取下水囊在湖中取水。


    然後他就取下麵具,解開衣衫,用湖水擦了擦身上。


    一隻白羚被他的衣物所吸引,低頭嚼了嚼衣擺,被哭笑不得的傅寒洲連忙搶了回來。


    沒想到不一會兒,湖對岸來了幾個西域的牧民,遠遠地看過來。


    湖岸寬闊,一時間來不及閃躲。


    傅寒洲原本略有警惕,運起內力去看、去聽,沒想到卻聽到那幾個牧民是在大呼小叫:


    “快看!天山上的神仙在湖邊沐浴啊!!”


    “是西天王母娘娘!”


    “好像是個男人,一定是天山上的仙尊——”


    沒想到是普通的平民百姓,索性一時片刻也過不來。


    傅寒洲沒有理會他們,自顧自收起衣服,又刻意向著針葉林中走去。


    他在其中打了兩隻山雞,想到風裏鷹曾經饞山雞的樣子,忍不住覺得好笑。


    回到雪洞中,口口已經是查完了資料,說:“主人主人,快看,這個是貝爺挖洞的方法,分兩段的,下麵沉澱好冷空氣,上麵就會很暖和了!還有還有,可以這樣用雪過濾一下,生火的煙就幾乎看不見了!還有還有,這個是叫花雞的做法……(ˉ﹃ˉ)”


    人工智能,真是居家旅行必備的好東西。


    傅寒洲於是擴充了一下雪洞,在其中生了火,美滋滋地吃起了叫花雞。


    吃完,將東西往雪地裏一埋,再去看風裏鷹的情況。


    ——他脈象沉緩,顯示是在昏迷當中,不過內力充沛渾厚,顯得非常健康。


    天山雪蓮心正在逼走他體內的蠱毒,而渾身發熱正是他的免疫係統正在忙碌的現象,昏迷想必隻是一種保護機製。


    一般這種情況,最多三四天也就好了。


    不管風裏鷹身上還中了什麽毒,這次過後,總歸性命無虞,還可以從此百毒不侵了。


    傅寒洲隻覺得心中一塊大石落下,變得鬆快了許多。


    接下來的兩天時間裏,傅寒洲就留在這裏照顧風裏鷹,關注他的恢複情況。


    無聊之時,他還可以打開論壇看看玩家們的動向。


    ——卻說影中劍最後一次出現,還是從極樂宮的陷阱裏脫身,然後奔向精絕古城就不見了蹤影。


    而應龍城是稍後趕到,就從玩家嘴裏聽說了這件事,當即跨上照夜玉獅子,也向著精絕奔去了。


    最奇妙的是,過了半天功夫,後麵又追來了一個大和尚——無念禪師。


    玩家們:“???”


    “什麽情況,貴圈真亂?”


    “四舍五入這已經是第一億個追在影中劍屁股後麵跑的高手了……”


    “嘖嘖嘖,傅氏兄弟實乃藍顏禍水啊。”


    兩日後的現在,精絕城中的玩家們親眼看見了劍神來“踢館”的一幕。


    據說,應龍城以力破巧,直接闖過了精絕城的守衛軍,擊破了天心閣的阻攔者,還殺到了令主北宸的麵前。


    這是數月之後,玩家們第二次見到北宸……他們紛紛都發出了“prpr”的聲音:“臥槽這就是正統的西域第一美人嗎!太香了太香了!劍神對不起!”


    還得多虧了這群熱衷於圍觀和八卦的玩家,此時傅寒洲才得以在論壇上看到事情的前後發展。


    先是應龍城質問北宸影中劍的去向,誰知北宸取出了一枚黑白色的劍穗,說:“影中劍正在我天心閣中作客,不見任何人,閣下請回吧。”


    劍神自然不信,欲奪走這枚劍穗。


    北宸當即就和劍神打了起來……


    兩名大宗師的戰鬥,一瞬間就是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離得近的玩家們光是被勁風刮到,一下子就不死既傷,隻得遠遠地拍幾張截圖驚歎:


    “哇塞!牛批!我什麽時候才能達到這個境界啊?”


    “足足100級才算先天,120級才算宗師,宗師還要圓滿了才到這個層次……”


    “艸,我又好了,這兩個就是在為傅弟弟爭風吃醋對吧?我這絕對是企業級理解。”


    戰鬥還沒看出端倪來,稍後的無念禪師也趕到了。


    雖然他本是一路追著劍神,要他放下屠刀、去他們金剛宗裏做和尚。


    但是在這裏遇到了魔門三君之一的北宸,聯想到天心閣這個殺手組織的所作所為,無念禪師就開始連著北宸一起勸。


    北宸冷笑一聲,戰鬥瞬間升級……變成了三個人的混戰。


    這一下,不要說精絕古城,整個西域都有些轟動了。


    各地高手風聞三位大宗師在此交手,都忍不住前來觀摩;而大月氏王**隊雲集,卻實在鎮守不住武林中人。


    為此,大月氏的王太後還臨時頒布了限行令,禁止任何人出入精絕古城。


    再然後,軍隊就和武林人士開始頻繁發生衝突,玩家們愉快地在其中渾水摸魚,做起了任務來。


    傅寒洲:“……”


    口口:“嘖嘖,主人,你真的是一個罪孽深重的男人。來一趟西域就造成了一場戰爭……”


    傅寒洲看著玩家們的幾張截圖,就稍微放下心來。


    應龍城並沒有受傷……他還是有分寸的。


    最重要的是,北宸本人被拖住了,為傅寒洲這裏爭取到了恢複的時間。


    風裏鷹雖然人昏迷著,不過臉色愈加紅潤飽滿了。


    傅寒洲忍不住戳了他臉頰一下,笑道:“等這個傻子醒了,我們就去會合。我山雞都快要吃膩了……”


    說著,他扒拉了一下篝火,渾身暖洋洋的。


    突然,他看見洞口鑽出來一個很小的圓腦袋。


    ——一隻雪貂,兩隻爪子扒拉在洞壁上,小腦袋探出來,兩個一樣渾圓的耳朵抖了一下,鮮紅的眼眸亮晶晶的,緊盯著吃剩下的叫花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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