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開始了。這又是一個繁忙的工作日。方圓來到了教育局,就主持召開了局長辦公會。除翟新文之外,其他的局領導,和辦公室主任張元慶,參加了會議。列席會議的政策法規科科長申軍,匯報了修訂後的2008年工作總結和2009年工作思路。


    方圓說:“大家再議一議,看我們全年的亮點工作是否還有遺漏,看我們明年的思路是否還可以繼續完善。我的想法是:總結一定要客觀公正,經得起考驗;思路一定要既超前還切實可行,在2009年度裏能夠實現。”


    幾位副職也沒客氣,對於自己分管工作中還沒有寫進總結的亮點,一一補充。對於2009年的目標任務中未列進自己分管的工作,再一次作了說明,總而言之,自己分管的工作很重要,必須要列進思路和計劃裏。


    方圓基本保持沉默。方圓發現,沉默其實有的時候就是一種武器。在納斯集團董事會上,在春曉公司董事會上,在帥氣服飾的公司會議上,方圓都體會到了沉默所帶來的強大氣場。方圓隻看隻聽而不講,果然給幾位副職帶來了壓力。後麵的幾位,在言談方麵都謹慎了許多。


    其實,在方圓召開局長辦公會之前,有幾則傳言已經在東州教育局傳得沸沸揚揚:第一則傳言,是說省委常委、副省長劉彬視察東州時當眾表揚方圓,要準備調方圓到省政府,擔任其身邊的秘書;第二則傳言,是說東州最富有的企業納斯集團董事長丁曉華,成了方圓的幹爹。捎帶著這個傳言的,還有人說,丁曉華的獨生女兒現在也成了方圓的女人。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更何況像有關方圓的這兩個傳言,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有心人故意炒作、故意傳播。目的和意圖,恐怕也是各不相同。


    但這樣的傳言到了教育局,對教育局人員的心理衝擊還是很大的。誰都感覺到,現在的教育局,方圓雖然還不是局長,但已經是一言九鼎。有背景,有魄力,又有一個有錢的幹爹,還有一個自家的企業春曉公司,這樣的老大,誰敢招惹?


    所以,局長辦公會上,每一位副職的發言,開口第一句話必是:“方局長,我匯報一下我分管的工作。”直接漠視了黨委書記孫紅軍。


    方圓隻是點點頭,笑一笑,但是卻不說話。


    方圓時不時把目光掃視到每一個人的臉上。方圓想的是,丁曉華給他講的幾個要點,在眼前的這些人中,誰可以成為他的班底,誰將有可能尾大不掉,該怎樣形成適當內鬥良性競爭的兩派人?方圓的深謀遠慮,已經沒有停留在教育局的年度總結該怎樣寫,下一年的思路該怎樣製定上了。


    所有的副職都發過言,孫紅軍忽然開口:“方局長,我來說幾句吧。”方圓點點頭,微笑看著孫紅軍:“孫書記請講。”


    孫紅軍說:“往年的總結和思路,基本都不提黨務工作。其實黨務工作也是教育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現在,全國上下都在掀起學習黨的****,我們教育係統也不應落在別人的後麵。我提議,應該對2008年黨務工作做了哪些事,有哪些亮點,也寫到總結裏,應該把2009年黨務工作要做哪些事,寫入思路中。”


    方圓點點頭:“孫書記總結得很好,黨務工作也是教育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申軍,按照孫書記的意見辦。跟政工科要總結和思路。”


    申軍說:“好。”


    孫紅軍忽然悲哀地發現,自己剛才說錯了話。其實,黨領導教育工作,而黨務工作不是教育工作的一部分。這是把自己列為副職的行列啊!


    局長辦公會繼續。市教科所所長薑大成匯報了《東州教育》雜誌的籌備情況。薑大成說:“在方局長的親切關懷下,在孫書記的直接領導下,《東州教育》雜誌的刊號終於被國家新聞出版署批準,我們東州教育係統終於有了一份屬於自己的雜誌,而且是帶刊號的雜誌。這在全省的地級市,是絕無僅有的。《東州教育》成為《清江教育》、《家庭教育》之外第三份帶刊號的公開發行教育雜誌。大家都知道,我們這一份雜誌的創辦是很不容易的,如果沒有方局長的關懷,就沒有《東州教育》。正是方局長,讓《東州教育》在省、市兩級新聞出版部門的審核、推薦順利通過。正是方局長的多方協調,為我們《東州教育》爭取來了30萬的創辦經費。同時,省教育廳關權仁廳長親筆題寫刊名,並致創刊辭,市委王國棟書記也致賀辭。今天,我們已經拿到了20本樣刊,請領導們審核。如果沒有意見,我們將在1月1日正式印發。”


    薑大成說完,親自把一份份雜誌送到領導們的案前。第一份,擺到了方圓的麵前,而不是孫紅軍的麵前。


    大家都打開了雜誌,第一頁看到的,就是省教育廳廳長關權仁的創刊辭。第二頁,竟然是市委書記王國棟的創刊賀辭。第三頁,赫然是教育局副書記、副局長方圓的賀辭。許多人的心裏都產生異樣的感覺。而目錄頁上,主編的名字赫然就是方圓,而常務副主編的名字則是孫紅軍。翟新文的名字,在最上麵,給了一個光榮的稱號:名譽主編。這似乎是給退休老同誌的榮譽稱號,而翟新文現在依舊是沒有免職的教育局局長,雖然他最近因為孔麗麗事件、彭茹事件而倍受打擊,正躲在醫院裏以養病為名避風頭。


    打開正文,在新聞報道的版塊,幾乎篇篇新聞或通訊,都有方圓的身影。甚至連方圓到東州11中調研,也在新聞版塊占據了半頁的篇幅。其他的副職甚至包括正職孫紅軍,多數隻出現在簡訊行列,三兩句話帶過。好強勢的方圓啊!每一個人的心裏,滋味各不相同。


    許多人都開始偷偷地看方圓,看到方圓的眉頭皺起來了。大家都有一種預感:要壞事了。


    果然,方圓揚了揚雜誌:“薑所長,我上次跟你講的意思,不是這個意思。我來問你,為什麽要加上我的賀詞?為什麽要把我列為主編?為什麽要在新聞報道裏這麽多次地提到我?其他副局長的工作為什麽這麽少提及?孫書記的工作為什麽這麽少提及?就這樣一份雜誌,能拿得出去見人嗎?你是想讓大家都笑話教育局,還是想讓大家笑話我方圓?”


    強大的氣場壓得薑大成喘不過氣來。薑大成說:“我……我……”頭發斑白的薑大成,在教科研領域可以當王者,可以當領導;到了年輕的方圓麵前,不知道為什麽,就怯了場。


    孫紅軍輕咳一聲:“方局長,我來解釋一下吧。這件事不怪薑大成,這是我的意思。誰都知道,《東州教育》雖然具體的工作是我在做,但是沒有方局長您,這份《東州教育》根本不可能創刊!因為,沒有您,《東州教育》刊號的申請,就不會得到批準;而創辦的30萬經費,恐怕也沒有著落。另外,最近一個多月,東州教育局的大量工作都是在方局長的領導下開展起來的,這個也是事實。我相信,在座的各位,教育係統的上上下下,都是充分認可的。所以,關於您的報道多了一點,關於你的講話多了一點。如果有責任,我願意承擔,與薑大成無關。”


    在孫紅軍看來,他說的都是很客觀的實話;但在眾人看來,這簡直就等同於變相地拍馬屁。而且拍的不是孫紅軍上級的馬屁,而是副手方圓的馬屁。這個馬屁拍得這個響喲!看得出來,孫紅軍是真沒有什麽野心,是心甘情願地以黨委書記的名義來擔任副書記、副局長方圓的副手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方圓猛地一下子把手中的《東州教育》雜誌樣刊甩到了桌子上!整個會議室裏,登時空氣異常緊張,好多人都嚇了一跳。誰也不知道,方圓為什麽要發火;在此之前,誰也沒有看到方圓如此激烈的情緒和態度!而且,方圓麵對的,不是一個科長,而是目前教育局名義上的最高長官、黨委書記孫紅軍!


    不知道是什麽因素給刺激著了,薑大成嚇得站了起來。孫紅軍也跟著站了起來。


    方圓沉聲道:“都說要講政治,這樣的雜誌是講政治嗎?孫書記作為黨委書記,按說應該是最講政治的人,但是在編輯《東州教育》的過程中,講政治了嗎?口口聲聲說教育係統上上下下都認可,那麽其他部門認可不認可?市委、市政府領導認可不認可?廣大的一線教師認可不認可?我隻是一個副書記、副局長,當這個主編,合適嗎?在新聞版塊裏出現了這麽多次,這要置翟局長於何地?這要把其他同事置於何地?孫書記你這個黨委書記,就是這麽講政治的嗎?或許有人認為你這是在拍馬屁,但是你不但沒有拍到位,而且還置我於不仁不義的境地!我就這麽著急當局長嗎?說心裏話,我不想當教育局局長!真地不想!為什麽?首先是我的資曆遠遠不足,按照有關的規定,至少要擔任兩年的副處級,才能具備晉升正處的資格。我不可能連續破格來提拔!這不符合黨的幹部政策!其次,當個教育局長那麽容易嗎?韓主任當年是累病在崗位上;翟局長也累病在崗位上。全市教育係統上上下下,有多少事需要操心,有多少工作需要拍板,我自忖,我太年輕,我還沒有這個能力來當好這個局長。我還不夠全麵,我的經驗還嚴重不足,這個時候把我推到教育局長崗位上,很可能沒辦法、沒能力把工作做好,會辜負市委、市政府和領導們的期望,辜負廣大幹部、教師的信任和期望。現在,《東州教育》讓我來致賀詞,讓我來當主編,當我在新聞版塊處處以東州教育局最高領導的形象出現在上麵,這就是講政治嗎?你們說,這合適不合適?”


    說到氣憤處,方圓又一次拍了桌子!


    再也沒有一個人敢接話!方圓強大的氣場,壓得在座的每一個人都幾乎喘不過氣來。


    方圓說:“《東州雜誌》重新排版,重新圈定內容。我提幾點建議,第一,關於我的賀詞部分,刪除不要;第二,關於我的活動,全部刪除,隻保留省委領導和省教育廳領導視察東州實驗中學、以及與東州警備區軍地合作的內容。上麵關於我的表述,全部刪除!第三,我不是主編,最多可以擔任副主編;第四,重新上版的內容,我必須親自審稿,我不通過,不能印!”


    薑大成戰戰兢兢:“局長,有個情況我得向您報告。”


    方圓說:“有屁快放!”一句粗話,讓大家都感到震驚:這還是方圓嗎?難道方圓去了一次納斯集團,就像丁曉華那樣說粗話了嗎?


    薑大成說:“是!這份《東州教育》雜誌孫書記和我反複研究了許多遍。確實,孫書記剛才說的,都是實情。沒有局長您,就沒有《東州教育》雜誌的誕生。您如果不來做這個主編,再沒有誰能來、敢來擔任這個主編。刊號是您爭取來的,經費是您爭取來的,教科所又是您直接分管的部門,孫書記合適做這個主編嗎?翟局長合適做這個主編嗎?可以講,這份雜誌孫書記和我都是一個字一個字地來審的,我敢打包票,上麵沒有一個錯別字。如果有一個錯別字,我願意辭職謝罪!更有一個原因,我要如實跟局長您匯報!《東州教育》樣刊今天給大家看的時候,由於考慮到1月1日就要麵向全市發行4萬餘份,根本印不出來,所以從昨天開始,經孫書記批準,印刷廠已經全力開印,力爭在12月31日晚上10點前,把4.2萬份全部印完!方局長,定金都已經交了一半。人家印刷廠印了,剩下的錢也得給人家啊!而且這家印刷廠,根本不是市教科所所能得罪得起的,因為它是《東州日報》印刷廠。”


    方圓痛苦地閉上眼睛,久久無語。在座的每一個人都不知道方圓該怎樣應對這件事,誰都不敢再多說什麽,都在默默地等待。會議室裏,像冰一樣冷。


    方圓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我呀,真讓你們給害死了!今天的局長辦公會,就開到這裏吧。其他重要的事情,都個別匯報吧,也不用上會了。散會後,薑大成馬上到我辦公室。辦公室,形成會議紀要,如實向市委、市政府報告。”


    就這樣的局長辦公會,還能匯報?眾人麵麵相覷。


    孫紅軍說:“方局長,責任都在我,是我拍板讓薑大成開印的,內容也是我敲定的。如果需要向市委、市政府檢討,我去檢討。”


    方圓沒有說話,拿起杯子,拿起筆和本子,就離開了會議室。薑大成蒼老的背影跟在身影也有些踉蹌的方圓背後,走出會議室。眾人還是沒搞明白,今天的局長辦公會怎麽會突然出現這樣的情形。隻有辦公室主任張元慶在琢磨方圓最後的話:如實向市委、市政府匯報今天的教育局局長辦公會會議紀要,難道剛才的這一切都是方圓在演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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