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遠是被唐家的財富跟權勢堆積起來的金山喂大的,理所當然的承受了該承受的東西,譬如跟蹤,偷拍,綁架,威脅,暗殺。


    像今晚的跟車實在是多如牛毛。


    尤其是十年前,唐遠是個不到十歲的孩子,唐氏還沒有現在這般壯大,他爸那時候又是個狂暴的作風,做事狠絕冷酷,沒有任何人情味可言,最擅長的就是砍人後路,為此得罪了很多人。


    作為唯一的兒子,自然被現實推到了刀尖上麵。


    唐遠命大,每次都是有驚無險,最嚴重的一次也就是一隻手的五根手指折斷,被硬掰的,什麽感覺他也記不太清了,隻記得他爸一身血的抱著他哭了很長時間。


    再後來唐氏做大了,慢慢就沒人把刀子送到他麵前來了,一是不敢,二是沒那能力,刀子都被前麵好幾道防護牆給攔下來了。


    送過來的幾乎都是阿諛奉承。


    唐遠抹把臉,他將車子開離鬧區,繞著外圍兜圈,順便在腦子裏整理有關唐氏下半年的所有產業運營情況。


    談不上過目不忘,但翻看過的多少都有一些印象。


    那車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跟幽靈一樣尾隨在後麵,唐遠的眉心蹙了蹙,他放慢車速,對方也跟著放慢車速,他提速,對方亦然。


    唐遠一個急刹車,後麵的車子停下來不動了。


    過了讓人焦躁難耐的幾分鍾,唐遠開始倒退,覺得差不多讓後麵那車裏的人懵逼了以後,就在下一刻猛地把方向盤往左打,拐進了夾在居民樓之間的暗道裏。


    後麵沒了車子的引擎聲。


    唐遠掃了眼後視鏡,那車體積寬,進不來,不像他這車窄長,可以輕鬆進去,他哼起了小曲兒,提速很快穿過暗道,幾個拐彎就進了長陽路段。


    人生處處充滿意外,往往都是在你猝不及防的時候。


    唐遠剛慶幸自己把那車甩掉了,一口氣鬆到一半,路口就突然衝過來一輛小火車,直直的撞了上來。


    車身劇烈的震起來,又劇烈的晃動著摔下去,唐遠先是感覺五髒六腑都要被擠撞出來了,接著是頭暈目眩,瀕臨休克,甚至看到了地府的大門,最後才意識到自己滿臉都是血。


    那感受就像是被人套住麻袋當沙包使,而且使了有好幾個小時。


    全身上下每一根骨頭,每一塊皮肉都疼,想檢查一下都無從下手,真的哪兒都疼。


    四周死一般的寂靜。


    夜深了,這地兒偏,從事發到現在,沒有別的車經過。


    車裏漂浮著濃烈的血腥味,唐遠趴在方向盤上,喉嚨裏發出破風箱似的喘息聲,斷斷續續的響著,失血帶來的虛弱感不斷攀高,想睡覺了,他用力咬了下舌尖讓自己清醒。


    正當他想給那個男人打電話的時候,仿佛有感應似的,座椅底下傳來手機鈴聲。


    唐遠想去拿,卻使不上勁兒,他布滿血跡的胸膛吃力且混亂的起伏著,頭上的血水裏混進來了許多冷汗。


    手機不知道響了多久就停了,幾秒後又響起來。


    手機響第四次的時候,唐遠才緩慢地解開安全帶把手伸到座椅底下,順著鈴聲的來源摸到手機一把抓緊。


    僅僅是這麽個簡單的動作就跟要了他半條命一樣。


    他倒在座椅上麵,用手抹了抹臉,血糊糊的,黏在指縫裏麵,刺激著他的大腦皮層,提醒他傷口挺嚴重的。


    裴聞靳光是聽到這一個音,嵌在胸腔裏的心髒就開始發了瘋的跳動,“小遠?”


    唐遠的視野模糊一片,他用手背去擦眼睛,有種越擦越多的錯覺,末了發現不是錯覺,是頭上在嘩啦嘩啦流著血,全淌了下來。


    破亂的街景引入眼簾,唐遠的氣息很弱,“哎。”


    他眯著眼睛看從小貨車裏麵下來的中年人,走路腳步都是虛的,褲子上還有一大攤水跡,像是嚇失禁了,站在那裏不敢上前,猶豫了不到一分鍾就踉蹌著爬回車裏揚長而去,氣得他血淋淋的臉抽了抽,“臥槽!”


    那一聲咒罵之後,唐遠手裏的手機就掉了,他趕緊模到手裏,聽那頭傳來刺耳的刹車聲,心都跟著顫了顫,“裴聞靳?”


    裴聞靳的語氣裏聽不出情緒波動,“你在什麽方位?”


    “長陽路,”唐遠邊看外麵邊擦流到眼睛那裏的血,“靠著什麽鑫加工廠。”


    他把舌尖咬出了血,說話的聲音有力了不少,盡量讓自己表現的輕鬆些,“你別慌,我隻是磕破了點皮,沒多大事兒,你開車慢點。”


    說完就掛了。


    唐遠本來想趴在方向盤上麵緩會兒。


    但他想起來有些可怕的馬路殺手,想想還是艱難的把車開到路邊,搖晃著從車裏走了下來,穿過人行道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著冰冷的牆壁,不動了。


    半昏半醒之際,唐遠隱約聽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他在黑暗的世界裏掙紮了許久才出來,睜眼看到的不是裴聞靳或者哪個熟人,而是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張楊。


    老天爺這是要搞事情啊。


    張楊吊著眼角,“唐少,你這是……撞車了?”


    唐遠閉上眼睛,沒搭理。


    張楊居高臨下的俯視著腳邊的人,這個角度還是頭一次體會,新鮮又令人亢奮,像是叢林中的野豹在藐視一隻虛弱到奄奄一息的小狗。


    他蹲下來,挺關切的問,“能動嗎?”


    唐遠還是沒搭理。


    張楊也不氣,依舊是那副同學友誼比海深的姿態,“我看了看,附近沒有車輛,肇事司機跑了啊,不過,以唐家的財勢,想必也不在乎那點兒賠償金。”


    下一刻,他那張縱欲過度的臉就扭曲了起來,“你這模樣跟鬼差不多,沒人能認出來你是唐家小少爺。”


    話落,短暫的五六秒內,張楊的心裏閃過無數個念頭,每一個都充滿了妒恨的味道,他神色怪異的盯著唐遠脖子上的圍巾,想起自己以前看過的一部由真實事件改編的電影,殺人犯就是用死者身上的絲巾做的案,最後清理現場拿走絲巾。


    死者是被勒死的,警方卻隻在她的脖子上檢測到她一個人的指紋,所以那部電影最後的結局是殺人犯逍遙法外。


    瘋狂的念頭被身上的疼痛砍斷,張楊做了幾個深呼吸,眼底的陰暗漸漸沉澱下去,他的人生才剛開始變得精彩,不能犯這種傻事。


    接下來的兩年他要往上爬,站在那個男人看不到的高度。


    張楊湊近些,鼻端是一股子血腥味,風一吹就散了,他的唇角愉悅的勾著,嘴裏說出的話是像模像樣的驚訝,“唐少,你的額角有挺大一個口子,臉上好像也有劃傷,不是要毀容吧?”


    毀不毀的跟你有個屁關係啊?


    唐遠從張楊的領口裏聞到了一陣陣的氣味,又腥又臊,他把頭偏到一邊,染血的嘴唇抿了抿。


    純粹就是嫌那味兒衝。


    張楊愣是從那個小舉動裏麵挖出了嘲諷,鄙視,厭惡,惡心等諸多東西。


    自尊心受傷帶來的一係列影響是巨大的,他一把勒住唐遠的衣服,將人從牆上拽到自己跟前。


    “你都知道了?裴聞靳把什麽都告訴你了?你們在一起了是嗎?”


    唐遠難受的咳嗽,嘴巴裏泛起腥甜。


    張楊情緒激動的低吼,“覺得我賣屁股髒是吧?”


    他的氣息紊亂,雙眼血紅,眼神駭人,整個人臨近癲狂,“你還不如我,起碼我能靠屁股換到很多資源,你是被人白睡。”


    “不是,”唐遠齜出一口帶血的牙齒,“張楊,你腦子裏裝的是大便吧,惹我對你有一毛錢好處?”


    張楊這會兒似乎又找回了理智,他鬆開拽著唐遠的手,目光清冷的好像剛才那個發狂的不是他,是別人,“沒有,我就是看不慣你。”


    “你看的慣誰啊?你連你那個一心為你著想的親哥都瞧不起,你就看的慣自己,”唐遠譏笑,“從頭到尾就是你他媽一個人在我麵前秀你那可憐又可悲的自尊。”


    張楊那樣子像是要吃人。


    唐遠原本快昏迷了,被張楊這麽一攪和,人反而精神了些,他撐著地麵坐直,臉上的血讓他看起來有些鬼魅,“你就不怕我把你那根傲骨抽出來打爛?”


    張楊眼珠子都不帶轉的,“你不會。”


    “因為你不屑,堂堂唐氏繼承人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不屑跟我這個小老百姓計較。”


    “這麽說來,你很了解我嘍?”唐遠嘖嘖,“也許你能成為一個例外。”


    張楊的麵部肌肉驟然一繃。


    比起無視,他是寧願唐遠動他,起碼把他當做一個真正的對手,而且是能威脅自己的存在。


    如果唐遠真的動他……


    張楊手裏攥著那些照片跟視頻,原本是個把柄,以此要挾裴聞靳,讓他得償所願,他也相信可以在以後的日子裏用行動來打動對方,沒想到自己竟然隻是對方局中的一枚小棋子。


    從要挾別人,到被別人捏住死穴,不過一兩周的時間。


    情勢整個逆轉。


    那些東西現在成了一文不值的廢品。


    除非張楊被逼到了絕境,什麽都沒有了,那他就能不顧一切的把唐家的醜聞公布於眾,唐氏繼承人是同性戀,還跟秘書搞在一起,肯定能引起政商界的轟動。


    但他卻並不想走到那一步,因為他還不到二十歲,導演說他在表演上麵有天賦,能做一個好演員。


    發現張楊無意識的摳起了手指,唐遠噗嗤笑出聲,“看把你嚇的。”


    張楊的臉一陣青一陣白,“唐少,聽說擅長如戰場,瞬息萬變,但願唐家永遠不要敗落,不然我就是想踩你一腳都要排隊,還不知道能不能排得上。”


    唐遠當他放屁。


    張楊冷冷的說,“上大學之前,舞蹈方麵我都是第一,要是沒有你,我還在堅持我的夢想……”


    唐遠打斷他,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神經病,“別他媽搞笑了,是你覺得跳舞難出頭,才選擇的當明星,你知道對於你這身皮囊來說,那是一條捷徑。”


    張楊一雙眼睛瞪大,全身輕微發顫,像是心裏的某塊遮羞布被人用力抓住扯了下來,暴露出被他隱藏起來的自卑,弱懦,偏激,彷徨。


    這讓他如同一個剛出生的嬰兒,毫無安全感。


    隨之而來的是遭到羞辱的難堪跟不甘。


    “你也是,一再刷新我對你的認知,這都能往我頭上算,”唐遠擦掉下巴上的血,呼出一口血腥的氣息,鄙夷的說,“要點臉行嗎?”


    他發現張楊這人成功進入他最倒胃口的人前三,不對,應該是榮登第一寶座,“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不搭邊,別老想著往我,咳,往我這條路上走。”


    張楊垂在兩側的手攥在一起,手背青筋暴起。


    唐遠受不了張楊那樣,整的跟他是個十惡不赦的惡人似的,他揮了下手,“你走吧,我祝你星途一片光明。”


    張楊忽然笑了起來,不是陰陽怪氣,也不冷冽倨傲,而是發自內心的笑,迷的人心醉,他湊在唐遠耳邊說,“唐少,吃別人吃剩下的,還是頭一次吧?”


    唐遠一臉愕然。


    張楊很滿意看到唐遠露出這樣的表情,他唇邊的弧度擴大,惡意的說,“我偷親過他,所以他的初吻給我了。”


    “哦對了,他還做了回應,很激烈。”


    前麵那輛勞斯萊斯裏麵走下來一個男的,就是唐遠上次在機場看見的那個黑炭,又高又黑又壯。


    唐遠把快要合到一塊的眼皮強行撐的大一些,看著張楊一瘸一拐的朝黑炭走去,覺得他特像一隻搖著尾巴討主人歡心的寵物。


    “誰啊?”


    “不認識。”


    “不認識你下車幹什麽?”


    “畢竟有人出了車禍,我就過來看看。”


    “知道你心腸軟,我就喜歡你這一點。”


    軟你媽個蛋,唐遠在心裏罵罵咧咧,他們的談話又被風推送到了他的耳朵裏。


    “不相幹的人以後別管了。”


    “這裏偏僻,一時半會沒有車過來。”


    “是死是活關我們什麽事,還是你沒被我操夠?”


    “……”


    倆人的談話聲漸漸模糊,那輛勞斯萊斯也消失在了街角,這條街徹底變得死氣沉沉,連隻覓食的夜貓都沒有。


    唐遠撐不住的癱了下來,胸前全都是血,他歪著腦袋,手腳冰冷,意識變得模糊。


    張楊脖子上有一塊深紅色印子,一塊錢硬幣大小,像是被人每天對準一個地方弄出來的。


    看來那黑炭金主還挺喜歡他,至少現在很有興趣。


    黑炭金主誰啊,有點眼熟,我想想……


    不知道過了多久,像是好長時間,又似乎就幾分鍾,唐遠第二次聽到了有人喊他的名字。


    他艱難的睜開眼睛,看到的是男人的臉,被冰冷,憤怒,緊張三種情緒交織在一起,有點兒讓人膽顫。


    裴聞靳的眼眸猩紅,“我是誰?”


    唐遠不想開玩笑逗男人玩兒,一是他的情況不太好,二是對方的心髒承受不了,所以他很乖的說,“裴聞靳,我男朋友。”


    裴聞靳伸出一隻手舉到少年眼前,“這是幾?”


    唐遠說,“五。”


    看男人似乎還沒完,他趕忙安撫,“別問這問那了,我的腦子沒壞。”


    裴聞靳脫了大衣搭在頭頂,從底下去尋少年的唇,觸碰的是一片冰冷的血水,他一點一點刮進肚子裏,嘶啞著聲音說,“這就叫隻是撞破了點皮?”


    唐遠虛弱的趴在男人懷裏,“我不那麽說,你在來的路上指不定就把自己交代了。”


    裴聞靳不說話了,隻是用自己微涼的麵頰蹭著少年,薄唇在他布滿血跡的臉上不停遊走,帶著明顯的緊繃跟疼惜。


    唐遠迷迷糊糊的問,“你怎麽比交警隊來的還快啊?”


    裴聞靳小心去碰他額頭被血黏在一起的發絲,“那會掛掉電話我就出門了。”


    唐遠沒聲音了。


    裴聞靳的心跳漏了一拍,在那之後狂亂的跳動起來,心髒承受不住的抽痛,他粗聲喘了幾口氣,伸手去拍少年依舊冰涼的臉,拍的很輕,“小遠,別睡。”


    “打我幹嘛,”唐遠的聲音輕不可聞,“我沒睡……”


    裴聞靳把唇抵在他耳邊,呼吸亂的不成樣子,“除了頭,還有哪裏疼?”


    唐遠的頭小幅度的搖了搖,不知道,他感覺自己就沒有不疼的地兒,快死了都。


    裴聞靳不敢盲目動他,隻能等專業人員,就在後麵。


    很快的,救護車跟警車一塊兒全來了。


    不知道怎麽了,唐遠一上擔架,人就跟回光返照一樣猛地睜開眼睛坐起來,他說自己要下去,反正就是死活不要躺在那上麵。


    抗拒的讓人理解不了,也招架不住。


    沒人知道他對那玩意兒有心理陰影,源自小時候目睹過的一場慘案。


    裴聞靳隻好在醫生的指導下抱著他上了車。


    車到醫院,提前接到通知的一幹人都在那等著,唐遠是坐著輪椅被推進手術室的。


    這是裴聞靳第一次見識到他的固執,嚴重到超過想象。


    手術室的燈亮著,裴聞靳坐在長廊靠邊的椅子上,像是不知道自己要做點什麽,就在那枯坐著。


    直到身體止不住的痙攣,他才想起來從口袋裏拿出帶出來的藥瓶,到了兩粒藥片就著唾沫一起咽了下去。


    裴聞靳看著放在腿上的兩隻手,血跡斑斑,好在他今晚穿的是黑色的衣服,身前的血跡不明顯,讓他少受點刺激。


    整個長廊一點聲音都沒有,越發突顯出等待家人從手術室出來的焦躁。


    裴聞靳去洗手間洗手,他看著水池裏的水從紅到淡紅,再到清澈,籠罩在身上的那團戾氣始終消散不去。


    唐遠是在淩晨兩點多醒的,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問站在他床邊的男人,“你親沒親過張楊?”


    裴聞靳一愣。


    唐遠催他,“有沒有?”


    裴聞靳摸了摸少年沒有血色的臉,“沒有。”


    唐遠不罷休,“夢裏呢?”


    裴聞靳沒有停頓的說,“也沒有。”


    “如果我整張楊,你會不會很難在你最好的哥們麵前交差?”唐遠不等男人給答案就說,“算了,我隻是隨口一說,我不太想在張楊身上花時間。”


    張楊要不是張平的弟弟,事情還簡單些。


    這牽扯來牽扯去,還是要牽扯到這個男人身上,唐遠不幹。


    裴聞靳的神情沉冷,“張楊跟你說我碰過他?”


    “可不,”唐遠把原話翻了出來,哼了兩聲,“你還是自個回憶回憶吧。”


    裴聞靳的語氣可怕,“他對你做了什麽?”


    唐遠很不合時宜的激動起來。


    這個男人此時的每一個情緒波動都是為他,不動聲色這一點在對著他的時候是無效的。


    末了他一個激靈,這個男人說愛他,特殊是正常的。


    唐遠矜持的抿抿嘴巴,“關注點不對啊你,我讓你回憶那個初吻的事兒,你別管其他的。”


    裴聞靳皺起了眉頭。


    唐遠提心吊膽,很怕從男人嘴裏得到驗證,或者是從他臉上看到近似心虛的表情,“我偷吻你那次,你沒有什麽回應。”


    裴聞靳煞有其事,“被你嚇到了。”


    唐遠猶如五雷轟頂,“隻是碰一下就離開了,也能嚇到?你有那麽純情?”


    裴聞靳正色道,“有。”


    唐遠翻白眼。


    裴聞靳用篤定的口吻告訴唐遠,他沒有碰過張楊,不存在所謂的睡著了回吻這一說。


    “我睡眠淺,陌生的氣息一靠近,我就醒了。”


    見少年疑惑的看著自己,裴聞靳把手伸到被子裏,握住他柔軟的手細細摩挲,口氣極為平淡,“小時候家裏進過小偷,捅傷了我爸我媽,從那以後我睡覺就睡不沉。”


    唐遠怔了怔,他反手去抓男人,急切的安慰,“那等咱同居了,多裝幾個監控。”


    裴聞靳說,“不用。”


    唐遠欲要說話,就聽到他來一句,“我在枕頭底下放了槍。”


    “……”


    唐遠鬱悶的撇嘴,“其實我知道張楊是故意激我的,可我還是被他激到了,他說我吃他剩下的,那樣子得意囂張的不行。”


    裴聞靳的目光黝黑深邃,“你沒有吃我。”


    “昨晚是要吃的,”唐遠被看的渾身發燙,“結果老天爺不讓。”


    他誒一聲,“你的初吻是給了我吧?”


    裴聞靳挑眉,“很重要?”


    唐遠嗯嗯,“重要。”


    裴聞靳望著少年漂亮的眼睛,像小時候玩的玻璃珠子,卻還要通透,他壓著的唇角一彎,笑意流進了眼底,“初吻是你的,初戀也是你的。”


    唐遠的臉紅了紅,“哎唷,那我多不好意思啊。”


    裴聞靳,“……”


    麻藥的藥效不知不覺褪的一幹二淨,唐遠躺在病床上,呼吸都覺得疼,明明半死不活,可他還是要說話,嘴上不安穩。


    像是怕裴聞靳擔心,特意擺出“我沒事我很好”的樣子。


    唐遠的腦門冷汗涔涔,“你沒瞞著我給我爸打電話吧?”


    裴聞靳搖頭。


    “真聽話,”唐遠白到發青的臉上露出笑容,“給你個獎勵。”


    裴聞靳坐在椅子上凝視著少年,沒有動。


    唐遠不滿的蹙眉,“發什麽愣呢,過來啊。”


    裴聞靳的上半身前傾,把臉湊到少年唇邊,接著臉上有略微幹燥的觸感,伴隨著偏重的藥水味。


    他半闔著眼皮,眼眶酸脹。


    唐遠見男人半天都沒動,他就啃了下男人的臉,“裴……”


    後麵的聲音全被堵進了嘴裏。


    唐遠被放開時,臉跟嘴巴全是紅的,就連露出來的脖子跟鎖骨都透著一層淺淺的紅暈,他喘著氣,“明天……明天再給我爸打電話吧……我是真怕……真怕他……”


    調整了會兒呼吸,唐遠說,“我爸這些年自己開車的次數不算多,但是就我知道的有大大小小十來次磕碰,基本都跟我有關,隻要是我的事兒,他就亂了。”


    “有一次吧,小學那會兒,幾年級忘了,班裏幾個同學打架,我塞著耳機睡著覺呢,被誤傷了,頭被文具盒砸到,出了點血,老師給我爸打電話,他愣是從會議室上趕過來,車開得快,撞護欄上了,在醫院裏躺了個把月,現在一到下雨天腿就疼。”


    “這大半夜的,我不敢讓他過來。”


    裴聞靳低聲道,“你爸對待工作一向理性,在處理你的事情上麵,比較感性。”


    確切來說,工作中有多理性,對著兒子就能有多感性,兩個極端。


    “我爸是個很矛盾的人,坐到他那個位置,別人不敢他的臉,就他自己打,他總是嘴上說一套,辦的卻是另一套,隻限於跟我有關的事情。”


    唐遠的聲音虛了下去,“他叫我獨立,說不管我,說了不知道有多少次,其實隻是把溫室的麵積擴建了,他希望我一輩子都在他能看到的地方活動。”


    裴聞靳抬了抬眉毛,我也那麽希望。


    唐遠不知道男人心裏所想,隻覺得他那個動作要命的性感,要是知道了,肯定噴他一臉唾沫。


    裴聞靳順了順少年額前的劉海,“你爸很愛你。”


    “錯,是溺愛,”唐遠的眼皮微微閉著,“他也清楚,就是改不掉。”


    “有時候我都覺得自己挺牛逼的,我竟然沒在他的那種教育方式下長歪。”


    沒等來男人的表揚,唐遠把眼皮撩起來點兒,“我沒歪吧?”


    “沒歪,”裴聞靳在少年耳畔沉沉的吐息,表揚他說,“你是乖孩子。”


    唐遠樂了,可惜他沒什麽勁兒,不然一準蹦起來抱住男人脖子來個潮濕的長吻,半小時打底。


    他瞥瞥男人,“知道為什麽我沒長歪嗎?


    裴聞靳配合的問,“為什麽?”


    唐遠說,“因為我有三個兄弟,他們陪我長大的。”


    裴聞靳不語。


    唐遠的頭腦發昏,他還在強撐著,“你說昨晚跟車的是哪方勢力?”


    裴聞靳並沒有第一時間給出回答,“說說你的看法。”


    “就一輛車,敵對不會隻搞這麽個小動作,”唐遠有一下沒一下的捏著男人的大手,信賴的跟他說,“跟車的水平不怎麽地,顯然不是專業的私家偵探。”


    裴聞靳的眼裏有賞識,“繼續。”


    “哪個哥們吃飽了撐的,”唐遠想了想,“好奇我的夜生活?想看我晚上在哪兒過夜?”


    裴聞靳看著他說,“或許是對你的另一半比較感興趣。”


    唐遠愣了愣,頭爆炸似的疼,他抽了口涼氣,沒思考一會就昏睡了過去。


    裴聞靳起身湊近,捧著少年的臉,在那幾道劃破的地方親了親,凝視他半響,沉聲歎了一口氣。


    想到在牆邊看見少年的一幕,裴聞靳的下顎線條就收緊了幾分。


    接下來要做的是兩件事,一是查肇事者,酒駕逃逸,該怎麽辦怎麽辦,比較容易查到。


    二是昨晚跟蹤的車輛,找證據花的時間取決於幕後指使者的能力。


    猜測跟鐵證是兩碼事。


    鐵證擺出來丟到少年麵前,他才能成長。


    盡管很殘忍。


    裴聞靳開車回公寓換掉沾血的衣褲,折回醫院,病房裏的燈被他關掉了,他在黑暗中叼根煙,用唾沫濡濕煙蒂,壓咬出一圈印子,隨後捏斷了扔進垃圾簍裏,換一根繼續。


    這樣的動作暴露出他平靜沉穩之下的狂躁。


    金屬摩擦出的清脆聲響從裴聞靳的指間流出,隨後是一簇橘紅的火苗,從他晦暗不明的臉上一掠而過,一切又一次被黑暗淹沒。


    床上的少年發出夢囈,喊著什麽,裴聞靳過去聽,聽不出完整的音節。


    他將少年輕擁到懷裏,骨節分明的大手貼著少年不斷顫抖且濕熱的後背,一下一下的撫拍著。


    時間在這一刻沒了意義,快或慢似乎都沒什麽區別。


    裴聞靳持續不止的維持著那樣安撫的動作,直到懷裏的人呼吸恢複均勻悠長,他才發覺自己半邊身子都有些發麻。


    第二天早上,唐遠接到張舒然的電話,他的精氣神比昨晚好多了,“早飯啊,吃了,沒吃兩口,不好吃,不是,我在醫院。”


    張舒然一頓,“醫院?”


    “是啊,”唐遠望著窗外的鵝毛大雪,“昨晚我撞車了。”


    那頭仿佛是突然切斷了電源,登時一片死寂。


    張舒然再開口時,聲音已經透著不知名的低啞,“你在哪家醫院,我過去看你。”


    唐遠說,“下著大雪呢。”


    “沒事,”張舒然說,“我現在就在外麵。”


    “那你起很早啊。”唐遠給了他地址,“別跟小朝阿列他們說了,也不要跟你爸媽說,怪麻煩的,開車慢點。”


    掛掉電話,唐遠的臉色不是很好,他盼個大雪盼的眼睛都快瞎了,結果呢,早不下晚不下,偏偏這時候下,沒得玩了。


    昨晚的跟車是有人安排,撞車是意外。


    不過,要是沒跟車那個事兒,他也不會去長陽路。


    唐遠衝提著保溫桶進來的男人說,“我下半年運氣不怎麽好啊,先是腳扭傷,手指被門夾,現在是被車撞。”


    “其實這些也都還好,我怕的是後麵還有大招。”


    說著,他把脖子裏的玉佩勾出來,“奶奶說它能給我帶來好運跟福氣,那我的好運跟福氣都跑哪兒去了?”


    裴聞靳把保溫桶放到桌上,將粥端出來,聽到少年拉長聲音噢了聲,“用在你身上了。”


    他低頭側目,對上少年含笑的眼睛,“那沒事,用你身上跟用我身上一個樣。”


    病房裏被一種難言的溫馨籠罩,溫馨的讓人忍不住渴求時間就此停住,不要再往前奔跑。


    唐遠勾勾手讓男人過來,楷去他鼻尖上的一點薄汗,給他把頭發裏的雪花拍掉。


    裴聞靳抬眸望去。


    倆人眼神一碰上,頗有幾分含情脈脈的味道。


    唐遠平時在這個男人麵前都是虛張聲勢,利用自己看過的那些漫畫給自己打氣,關鍵時候他菜著呢,這麽一下就難為情了,他咳兩聲,“張楊那個金主是誰啊?”


    裴聞靳的薄唇動了動,“明宇的少東家。”


    唐遠先是懵逼,過了好幾分鍾他才在腦子裏找著對的上號的那部分記憶,就說怎麽有點眼熟呢,原來是蔣惡啊。


    五六年前他們打過一架,蔣惡讓他打的,說你有種打我啊,來啊,打我啊,叫的那叫一個賤,那他就打了唄。


    那家夥原來是個小弱雞,長得白白嫩嫩的,像刷了層白漆的小竹竿,怎麽長那麽壯了?每天灌激素?


    從弱雞變成黑大壯不說,還學人包小情人,包漂亮男孩,到底是真的長大了,就是不一樣。


    裴聞靳等粥涼了,一勺一勺喂給少年吃。


    唐遠有點兒受寵若驚,吃一口就眼巴巴的看著他,等下一口,吧唧著嘴說,“以後你都喂我吃行不行?”


    裴聞靳的麵部隱隱一抽,“不嫌膩?”


    唐遠為了證明自己是真的想要被那麽對待,就不自覺的大力搖頭,結果頭疼的要死,悲催的癱著了。


    還把早上吃的那一點東西全吐了出來,可憐兮兮的說自己想喝果汁。


    裴聞靳說果汁沒有,隻有水果。


    唐遠勉為其難的接受了,虛虛的說,“那你快點兒回來啊。”


    裴聞靳給少年理了理被子,腰背剛直起來,小手指就被拉住了,他低頭眼神詢問。


    “你還是買一瓶果汁吧,我不喝,看著你喝。”


    “……”


    “你喝完了親我,就當我喝過了。”


    “……”


    沒過多久,裴聞靳提著水果回來,病房裏有人,他立在門口,目睹張舒然兩手撐著床沿,彎腰湊在沉睡的少年上方。


    一下一下用嘴巴吹他額角的傷口,動作說不出的溫柔。


    裴聞靳的麵色瞬間就沉了下去,眉間煞氣騰升,他用力將門推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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