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少年,身體健碩,睡了一覺,便覺得力氣回來大半。此刻健步如飛,目光瞍瞍在草間尋找。他在濟世堂這五年,尋常草藥已經了然於心。回來時,收獲頗多。


    他將一部分草藥放在自己嘴中咀嚼,就著一口山泉咬成糊狀,塗在卓路傷口上。再一部分咬成糊狀後在山泉中稀釋,一點點喂到卓路口中。


    適才找草藥時竟還讓他發現個好地方,瀑布從山腰飛流直下,底下是一汪碧綠潭水,鑽到瀑布裏麵,居然是一個淺淺山洞,瀑布好比門簾。晚上沒有燈火,荒山野嶺,野獸出沒。將卓路背到山洞裏,他稍稍安了下心,至少安全了點。


    他又去摘了許多草藥和野果,再找了幾根樹枝木頭,在石頭上磨尖了一端,以備防身之用。到了晚上,洞裏漆黑一片,洞外隻聽得瀑布流水聲,飛禽走獸聲,沈二安心下還是非常緊張,萬一來隻猛虎來群野狼,自己二人也真隻有任吃的份。


    到了晚上,他再一次喂草藥時,發覺卓路整個人冷如冰錐,山間氣溫低,即便正值仲夏,這洞內也是涼風颼颼。沈二安想了想,將卓路靠在自己懷裏,雙手將他擁住。他睜著眼睛了無睡意,想著接下該如何,若卓路死了,自己該去哪裏,阿瑜呢。想到阿瑜,他心裏酸楚,阿瑜,一定是覺得自己背信負義了。不論如何,若自己能活著回去,一定要去找阿瑜。


    第二日,他跳進潭水裏捉了幾條魚,用樹枝開膛破肚放在石頭上太陽暴曬。吃了一天的果子,嘴巴都淡出水來。放好後他轉過身,發覺卓路醒了,目光幽幽地盯著自己。


    沈二安大喜:“你終於醒了。”


    卓路隻是收回眼光,冷淡地問:“這是哪裏?”


    沈二安立即笑臉一收,一臉恭敬,將此地地形地勢說了一番。他昨日登峰遠眺,此山屹立川水以西,四周重巒疊嶂,少有人煙。


    卓路沉默不語,微微動了動想起身,牽一發而動全身,撕心裂肺地疼。他伸手到後背,半截箭尤在,傷口處似是塗了許多東西。


    “箭簇堵住破口,若冒然拔出,到時不僅止不住血,更會傷了心脈。”沈二安急忙解釋:“還是需要用刀割開傷口,將箭取出。”


    沈二安話還沒說完,卓路的手摸到靴裏,居然抽出一把寸長的匕首。沈二安瞠目結舌,喏喏道:“便是有了刀,小的也不敢動手。傷口太深,若止不住血,恐怕性命有虞。”


    “若不取出來,我便這樣動不了,可是?”卓路打斷他的話。


    沈二安沉默,如果卓路動不了,這荒山野嶺,他們如何逃回,況且,箭也不能一直不拔,傷口會惡化。


    “幫我拔了。”卓路麵無表情地說。


    沈二安看了卓路一眼,再沉默。


    卓路淡淡道:“若我死了,命該如此,與你無關。”


    沈二安依然沉默。


    卓路怒了,將刀扔給他。


    沈二安心裏歎了口氣,摸出幾個果子遞給卓路:“大人先吃幾個果子吧,填點肚子。”


    話罷拾起地上的刀,拔開套子,一道寒光,那匕首尖銳鋒利,他試著削了個果子,果然好刀。他看到石頭上適才曬的魚,便拿刀坐了過去,一條條剖開塞進嘴裏,魚還完全生著,當卓路叫喚他時,他轉過頭來,還有血水從他的嘴角流出。卓路厭惡地皺了皺眉頭,不再言語。


    “山裏隻有果子,好不容易捉到幾條魚。”沈二安邊吃邊說。


    看到卓路仍是一臉不虞的樣子,沈二安想了想,試探道:“大人,你現在吃不得這些腥膩的東西。”


    卓路轉過頭,閉目養神,懶得理他。


    將魚吃得一片不剩後,沈二安終於覺得肚子舒服了些。他接了點清泉喝下,然後又盛了些給卓路。


    接下來,沈二安便開始進進出出不停地忙碌,他采來一些新鮮的草藥,將他們用洗淨的石頭碾碎,一份份排開擺在新鮮的葉子上備用。從上衣撕下幾片布條,在潭水中洗淨放在石頭上曬幹備用。又用新鮮的葉子做了幾個鬥狀的壺,盛了些水在旁邊。最後拿著一根小木棍遞給卓路:“大人,你咬著這個。”


    卓路睜開眼,冷冷看了他一眼。


    沈二安隻好又拿起幾片草藥:“那你將這個嚼在口中,會好受一些。”


    這次卓路倒是接了過去,咬在口中,酸酸麻麻的感覺。


    一切準備妥當,卓路向下趴好,傷口□□,沈二安拿清泉清洗後,將匕首貼著箭猛得往下,再將箭一點點小心拔起,血水不停外湧,他專注地盯著傷口,快而小心,額頭有汗滴下,最後一次猛地一扯將箭完全拔出,立刻將旁邊備好的草藥糊蓋上止住血口,再將布帶一圈圈緊緊繞上。繞好後才發覺卓路仿佛死了般,居然沒發一點聲音,他心裏一惶,忙喚:“大人。”手伸過去探卓路的鼻息。


    卓路虛弱地哼了聲,沈二安寬下心來,卻見卓路兩隻手適才居然深深挖進了土裏,十指鮮血淋漓。


    他默默地蹲下,撕了一小塊衣衫,浸著清泉將卓路手指上泥土擦幹,再敷上草藥。卓路臉上蒼白卻汗水濕透頭發,閉著眼睛,一言不語。


    一個下午,卓路半昏半醒,沈二安時不時給他喂幾次水和草藥,他總能勉強睜開一會眼就立刻垂了下去。隻是到了夜裏,他整個人時冷時熱,竟含含糊糊說起了糊話。


    沈二安心裏緊張,一宿沒睡,夜裏漆黑又看不見情況,索性也不管卓路有沒有醒著,說了聲:“大人你且靠著我。”便將卓路輕輕抱起,趴在自己腿上。這樣自己時不時可以探探他的溫度,喂點水。


    隻是這一晚上注定不得安生。許是因為卓路傷口散出的血腥之氣,當沈二安突然看見洞口一雙發著綠光的眼睛時,他全身緊張得僵住了。


    那雙眼睛直直凶狠地盯著他,卻並不過來。沈二安咽了咽口水,悄悄伸進懷裏摸出那把匕首。


    “把我移到旁邊。聽我吩咐。”卓路不知何時醒來了,輕聲低語。


    沈二安照做,卻發覺那眼睛一點點逼進了,走近來些,看輪廓,是頭幼狼。那幼狼走了幾步,卻又不動,死死地盯著沈二安,蓄勢待撲的樣子。


    “快跑!”突然卓路一個低喝。


    沈二安咯噔了一下,趕緊起身朝裏跑,那狼迅速躍起朝沈二安撲去。


    “下蹲!雙手上舉!抓住前腿!摔!抵頸部!刺喉嚨!往下劃!”卓路厲喝,一聲急過一聲。


    幼狼還沒來得及發出一聲哀嚎,倒在血泊之中。沈二安驚魂未定,喘著粗氣,手中的匕首不停地滴著血。他顫微微的摸了摸後頸,活生生被那幼狼咬去了一塊肉。臉上手上被狼的利爪抓得鮮血淋漓。


    “將這幼狼挖個洞埋了,別讓狼群循著氣味找來。”卓路剛剛大喊似乎耗了太多心力,這會聲音氣若遊絲。


    沈二安顧不上自身傷口,將幼狼拖到山洞最裏麵,這匕首挖起洞來倒也不費勁,便將這幼狼埋掉了。他踉踉蹌蹌地走了回來,跪坐在卓路旁邊。


    “你手腳倒快,適才稍有不慎,死的便是你。”卓路的聲音虛弱毫無起伏。


    “大人!”沈二安臉色蒼白,喏喏道:“若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生死有命。”卓路淡淡回了一句,閉上眼睛,不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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