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府後不久,太醫就來了。


    而且,有很要命的人跟著太醫一道來了。


    我沒料到他會來,而且來的無聲無息,我剛喘過氣,半躺在內花廳的軟榻上就著楚尋的手喝茶潤潤喉嚨,胳膊疼得鑽心,突然此時眼角裏瞄見門口侍候的人嗖地撲通通全跪下,一道明黃出現在門檻外,我下意思地一個激靈,從榻上滾下,就勢跪倒,險些撞翻楚尋手中的茶水,閃著老腰。


    “臣,叩見皇上。”


    明黃邁進門檻:“皇叔,快起身,你傷得這麽重,還行什麽大禮。”我剛要在叩頭謝恩,一隻手扶在我肩上,我隻得費力爬起來:“臣當不起。”


    啟赭望著我,眼神很關切,手仍然在我左肩上:“皇叔,不用和朕如此客氣。”那目光,極自然地,掃向一旁,望著仍跪伏在地上的楚尋,“這是……”


    我思索著該怎麽介紹合適,楚尋已叩頭道:“草民楚尋,叩見萬歲。”


    啟赭神色了然道:“哦,也平身吧。”再看了看謝恩起身後的楚尋,“暮暮館的楚尋公子,朕聞名已久,今日看來,果然不是尋常人物。”


    楚尋躬身:“多謝萬歲誇獎。”


    啟赭微笑,卻是看我:“皇叔的人個個都這麽出挑。”


    我橫豎隻拿這張老臉頂著:“皇上過獎了。”


    右臂上的匕首插在肉裏,疼得一時比一時厲害,我的皇帝堂侄終於體恤了我的虛弱,斂眉向身後道:“許太醫何在?還耽擱什麽,快看看皇叔的傷!”


    堂侄,分明是你在耽擱,許太醫怎麽敢上前,哪能怪他?


    許太醫戰戰兢兢答應了一聲,抱著藥箱顫巍巍過來,皇帝堂侄終於把手從本王肩上收回,許太醫手下的小醫官們一擁上來了七八個,本王被按在桌旁的椅上,眼睜睜看著瓶瓶罐罐刀剪布盤之類在桌上一溜排開。


    許太醫俯身,眯眼,觀測我右臂許久,神色凝重地望著那直豎在肉外的半截匕首道:“懷王殿下臂上的匕首,需要拔出來。”


    廢話,傻子都知道要拔出來,不拔難道留在肉裏春天抽葉夏天開花秋天結出幾斤小匕首?


    許太醫這個老家夥居然還是太醫院之首,我很為皇帝堂侄的龍體康健擔憂。


    許太醫的這句話還帶著請求示下的意思。


    但不是請本王示下,現在這個廳裏,輪不到本王說拔還是不拔。


    啟赭坐在上首的座椅內,開禦口道:“許卿,那便拔了吧。”


    許太醫領了這句聖諭,方才卷起袖口,讓兩個小醫官替自己圍上一件白色的圍嘴兒,拉出預備拔刀的架勢。


    許太醫舉起一把銀光閃閃的小剪,又和我打了個招呼:“懷王殿下,臣要開始拔了。”


    我無奈,隻好說:“請隨便拔。”


    許太醫拿著小剪,卻還不下手:“王爺,拔匕首的時候,會比較疼痛,你稍微做些別的分分神能好些,比如和誰說說話。”


    啟赭道:“許卿隻管拔匕首,朕來和皇叔敘話。”


    我忍著疼,還要擠著笑道:“多謝陛下。”許太醫開始剪開我的衣袖,我接著道:“今天一點小事,驚動皇上,臣實在惶恐。”


    啟赭道:“怎麽是小事,皇叔受了這麽重的傷,是大事,朕理應親自探望。”


    匕首邊的衣料已經被幹了的血粘住了,粘在皮肉上,剝下來時火燎的疼痛,我道:“皇上言重了,隻是一點皮肉傷。”


    衣料應該是全剝下來了,許太醫按著匕首邊本王的皮肉,啟赭嘴角含笑道:“是皇叔過謙了,皇叔是本朝棟梁,今日半晌風流後,出得秦樓,攜美回府時,順道勇救柳丞相於匕首下,智勇膽色,無人能及。”


    肉裏的匕首動了動,我咬著牙,吸著冷氣道:“這是湊巧了。皇上,臣覺得那幾個刺客有來曆,需要嚴審。”


    啟赭半閉起雙目道:“嗯,此事就交給大理寺去辦吧,張屏辦案,朕一向放心。”又抬眼看我,“柳卿還沒過來探望皇叔?”


    我幹幹道:“柳相應也受了驚,臣請他先回去休息了。”


    啟赭道:“哦,柳卿未受傷,朕很欣慰。”又看了看我,“朕聽說皇叔中刀後沒管自己,隻一直摟著柳卿問,桐倚有無受傷。皇叔與朝中的官員們這樣親厚友愛,朝廷如今一片和樂融融,朕更加欣慰。”


    本王壓住一個冷戰,臂膀傷口處驀地一空。


    許太醫終於把匕首拔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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