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風噎了一下:“雲大夫?”


    啟檀頓頓本王的袖子,左眼眨了一眨:“皇叔,旁人看不出,侄兒都知道。”


    你……知道啥?


    你知道個啥!


    啟檀在我耳邊道:“我上次還和皇兄說來著,這麽些年了……唉……”他拋下這句話,鬆開本王的袖子,直衝著柳桐倚去了,“柳相。”


    我算知道了,皇上說我與雲毓不清不楚,是誰在他麵前起的頭。


    對玳王,本王已經絕望了。我被他慪得肺疼,連句小王八都不能罵他。他是小王八,我還是小王八的叔。


    我順著肺氣回府換上便服,到了玳王府。


    柳桐倚和雲毓都已經在席上坐著了,啟檀很能折騰事情,四個人吃飯,他搞了兩張桌子。


    兩張長條案桌,在小廳兩側對麵擺放。


    案桌上各自擺著酒菜。每張案桌後有兩個座椅。


    正好他和柳桐倚一張,本王和雲毓一張。他挺會分。


    這張案桌和那張案桌之間隔著寬闊的廳堂正中,總有十萬八千裏。


    我道:“四個人吃飯,柳相和雲大夫都不是別人,你擺一張桌不就成了?又熱鬧又親切,難道怕皇叔和雲大夫跟你搶菜。”


    啟檀道:“皇叔、柳相和雲大夫都是貴客,擺張桌子堆滿菜太庸俗,不堪相待。一會兒我另有安排。”說著就提壺替柳桐倚斟酒,“柳相,請。”


    柳桐倚欠身:“臣當不起,自己來就行。”從啟檀手裏接過提壺,不知是否本王看錯,啟檀有意無意地摸了摸柳桐倚的手。


    雲毓拿著酒壺正斟酒,恰好我這杯斟完,用臂肘輕輕一撞我的胳膊,向啟檀那裏使了個眼色,他也瞧見了,那麽便不是本王多心。


    我一麵吃菜,一麵看對麵桌,啟檀忙來忙去,沒怎麽停過,“柳相,你嚐嚐這個,這是西域那邊進貢來的,叫什麽什麽克腸,裏邊都是番豬肉,不是一般的豬。”


    庸俗。


    “柳相,覺得這道菜口味如何?淡了,還是重了?”


    我放下空杯,拎起酒壺再斟滿,雲毓執著筷子閑閑地撥著碟中的杏仁,啟檀今天把工夫全用在對付柳桐倚身上了,雲毓不吃甜鹹口味的東西,他眼前這幾道菜湊巧全是甜鹹的。


    我卷袖,把我跟前的兩道沒動的菜給他換了過去,雲毓低聲向我道:“臣怎麽覺得,玳王有些想和懷王殿下你搶人。”


    我皺眉,啟檀這孩子我記得從沒在這種癖好上和他皇叔我一致過。雲毓似笑非笑道:“殿下不信就算了,要不要和臣打賭?”


    少頃,本王便明白了啟檀如此殷勤的真實目的。


    兩個下人抬著一張小桌走到小廳正中央,桌上放著一隻錦盒。


    啟檀笑盈盈地向柳桐倚道:“柳相,本王一直沒別的嗜好,就愛收些古董玩器,今日能請得你來,有幾件玩意兒,正好麻煩柳相再幫著看一看。”


    放下手中的牙筷,擊掌,那兩個下人打開錦盒,捧出一隻玉瓶。


    啟檀道:“此物據說乃是呂不韋送給趙姬的情物,瓶身上還有枝桃花,借花傳情啊。柳相覺得這瓶子如何?”


    柳桐倚看著那瓶子,淡笑道:“是好玉。”


    然後就沒說別的了。


    啟檀等了一等,道:“年頭呢?”柳桐倚道:“臣,看不大準。”


    啟檀的臉色沉了沉,他在這塊上還不傻,柳桐倚這是看出了不對,不太好說。


    啟檀擺擺手,那兩人把瓶子裝進錦盒捧走了,片刻後又捧著一隻盒子回來,裏邊裝著一隻酒壺,啟檀道,和那瓶子乃是差不多時候的東西,嬴政用的。


    柳桐倚讚美了一下那隻壺的花紋,然後又沒下文了。啟檀的神色又陰了。


    我就這麽坐在一旁,冷眼看他一樣樣的讓人捧出東西來,他自己一茬茬的蔫下去。看得我都不大忍心了,低聲和雲毓感歎道:“買都買了,當成真的便罷了,何苦這樣折磨自己。”


    雲毓瞄著本王道:“懷王殿下看起來很痛心。”


    我歎息:“本王當然痛心,這些東西裏頭的銀子本王的比玳王的多。”


    雲毓抬手替我斟滿酒:“殿下的錢用來疼侄兒了,沒白費。”笑容十分幸災樂禍。


    啟檀的那些古董寶貝仍一樣樣地被送上來。一隻陶土馬剛被拿下去,又有一名美貌女婢掌托玉盤盈盈而來。


    雲毓道:“怎麽這次換了位美人?”


    啟檀道:“雲大夫有所不知,這樣寶貝,須得女子拿。”那美婢捧著玉盤,跪下,玉盤中墊著黃綢子布,上有一塊玉片。


    啟檀道:“此乃昔日吳國一位夫人入葬時含口之物,能使屍身不腐,容顏如生。陰氣很重,無論何時,拿在手中,都冷得像寒冬的冰塊,柳相你摸一摸?”


    本王忍不住道:“死人嘴裏噙的東西,你在飯桌上讓柳相摸摸,是不是不想柳相用飯了?”


    啟檀頓了頓,方才像剛想起來一樣,連連道歉,柳桐倚自然說無妨,當真還抬手碰了碰那片玉,而後道:“此物實乃寶物,難得一見,臣隻在書冊中讀過,未想到今日在殿下府上見到了實物,三生有幸。“啟檀怔了,眼直了,定定地看柳桐倚:“柳相,你說的當真?”


    柳桐倚微笑:“殿下的藏品,果然非尋常凡物。”


    啟檀像一顆泡開了的胖大海一般,容光煥發地笑了。


    柳桐倚起身去如廁淨手,啟檀端著酒杯,直直地望著他的背影,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皇叔,小侄方才忽然有了個想法……”


    我看著他煥發著異樣光芒的眼,直覺他要說出什麽異樣的話。


    果然,啟檀捏著酒杯在手中轉動,眼不知道望進了虛空中的哪處道:“……方才,柳相對我那一笑時……我忽然想……若他是個女的,我肯定娶他!”啟檀目光灼灼地望著我,“皇叔,你說我是不是要變得……和你一樣了……”


    不知道為何,我居然首先想到的是啟檀那個今年才十七,據說已經八個月身孕的小王妃。


    我道:“你可要斟酌著些。”


    啟檀緊捏著酒杯:“由不得斟酌。皇叔,侄兒隻和你說實話,雲大夫也不是外人。這種事情,哪裏由得了自己?”杯裏沒酒了,他卻把酒杯送到了嘴邊,“方才,柳相那麽一點頭,一笑,我心就跟著……跟著快了……”


    雲毓道:“玳王殿下的症狀,是和懷王殿下有些像了。”


    我瞧著啟檀:“心快了是吧,來,我這裏有個東西,給你看一下。”我向懷裏摸了摸,掏出來時預備下的東西,舉起。


    “這塊玉,父王當日征戰番邦時,從番邦可汗身上取下,獻與同光帝,又蒙同光帝賜回與他,是番邦代代相傳之物,漢時傳下來的,確實確鑿。”


    啟檀的眼又直了,眼光牢牢地粘在我手中的玉上:“皇叔……”


    我晃了晃玉飾:“覺得心快麽?”


    啟檀眼中裝滿了熱烈,點頭:“快。”


    我道:“看皇叔是不是和柳相方才有些像?”


    啟檀臉頰緋紅,再點頭。


    我把玉放回懷中,鄭重地道:“不用愁,你沒斷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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