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越抓住昭沅,和卿遙一道飛快地閃到路旁的樹後,片刻後,岔路處出現了一個女子的身影,她在月光下緩緩走向路口,婉聲問:“是何人在村外吹笛?”


    那笛聲頓了頓,停住,跟著,依稀是慕綸的聲音道:“回姑娘的話,是沒有資格進村的人。”


    女子道:“閣下與敝莊沒有緣分,還請回吧。”


    慕綸反問:“敢問姑娘,何為與貴莊有緣?是獻上了聖姑喜歡的東西,還是明明有所求,卻要口是心非,說什麽隻為孝敬聖姑?”


    女子道:“靈固村中,隻有侍奉神明的女奉,沒有什麽聖姑。”


    慕綸道:“但世人皆知,靈固村有美貌的女子,可以聽見神明的聲音,能夠點清水為靈藥,救助病苦之人。所以世人稱其為聖姑。”


    那女子沉默片刻,輕聲說:“或許是世人的誤傳吧。公子是不是因為沒能進入靈固村,便覺得那聖姑有難不救?你心生怨恨,才在村外流連,吹奏這幽怨的的笛聲?”


    慕綸苦笑一聲,樂越喝昭沅躄在樹後窺探,隻見慕綸與那女子隔著村門相對而立,月光下拖曳出長長的人影。


    “難道姑娘覺得在下的曲聲有怨恨之意?”這首曲子是在下一位先人所做,籍此思念遠離的親人。在下家道中落,父親已亡故,母親病重,倘若我找不到靈藥替她醫治,可能她也會很快離我而去。心中一時所傷感,不免寄予曲中。“女子道:“你在這裏耽擱,隻是徒然浪費時日,何不快些離去,另請名醫替令堂診治?”


    慕綸歎息:“姑娘以為,若有他法可為家母治病,我還會來這裏麽?我相信人非草木,即便是那位聖姑,也有父母,或者可以體諒到我為母求藥的心情,準我入村。”


    女子靜靜的站了片刻,問:“若是醫治不肯讓你入村,難道你就在這裏等下去?”


    慕綸搖頭“家母的病拖不了太久,過了今夜,我就會離開。”


    他拱手一揖,在村口的老樹樹下坐下,悲傷的笛聲再度響起。


    女子靜靜站在原地,片刻後,道:“你進來吧。”


    慕綸的笛聲走了個音,停住。那年工資接著道:“你可以進村了,請進吧。”


    慕綸愣怔地站起身:“姑娘……你說的可是真的……?”


    女子點頭:“隻是,我並無把握能治好令堂的病。你快些隨我走,三更將至,過了時辰,今夜便無法感知神意了。”


    慕綸踉踉蹌蹌地進了莊門,結結巴巴地問:“姑,姑娘你是……”


    女子道:“我叫樂晴,是靈固村這一代的女奉。”


    樂越在樹後伸長脖子打量那聖姑的模樣,朦朧的月光下,隻能看清一個纖弱的身影,麵上似乎罩著輕紗。


    目送慕綸隨著樂晴走遠,卿遙低聲嘀咕:“等一下必然有靈固村的感靈祈藥儀式,不可錯過啊。”


    神祠院中燈火明亮,人影攢動,樂越本以為靈固村的人都在睡夢中,卻不想早已聚集在這裏。


    碩大的火堆在院子中央熊熊燃燒,空氣中彌漫著鬆脂的氣息,卿遙樂越和昭沅閃到院牆角落的陰影中,透過花磚的縫隙向內看,隻見一幹村民圍著火堆垂手而立,村長站在上首回廊上,見聖姑帶著慕綸進院,不讚同的搖了搖頭。


    一旁的樂永開口替慕綸求情:“村長,既然女奉覺得此人與本村有緣,不妨網開一麵吧。”


    村長道:“也罷,時辰已到。請這位公子去那方等待,女奉入正殿祈福。”


    圍在火堆邊的村民讓開道路,樂越瞄見百裏臣和何姓老者都在火堆邊麵向正殿站著,慕綸走到他們身邊站定。聖姑緩緩走向正殿,長長的白色麵紗掩住了她的麵容,隻能隱約看見秀麗的輪廓。白色鑲墨邊的衣裙背後墨色的流雲圖案似乎在火光裏浮動,昭沅驀然想起,它昔日趴在草叢中初次見到樂越洛淩之時,洛淩之淺青衣衫背後的流雲花紋,與此時樂睛背後的流雲紋一模一樣。


    樂越怕拍昭沅的肩膀,悄聲鄭重道“正殿裏麵的情況,靠你了!”


    昭沅念動隱身咒,卿遙羨慕地看著它的身影隱去“不知道這門法術凡人能否修習。”


    昭沅穿過門扇,到了正殿之內。


    殿裏懸掛著經幡,貼滿道家符咒,朱漆的香案上供奉著鮮花果品,莊嚴富麗。女奉樂晴手持香束,跪在案前的蒲團上,喃喃禱祝。


    香案後,沒有莊嚴的神像,隻有一口井。這口井和樂慶宮中那圈井沿的位置一模一樣,但它是一口真正的井,陰涼的水氣直滲透進昭沅的鱗片。


    井中冉冉升起一個白影,清亮的眼睛看向昭沅:“龍,是你?”


    昭沅疑惑地看著白芝:“你是鳳凰,你為什麽會在這裏?你為什麽”白芝的身上有一塊一塊黑色的印記,好像黑墨潑灑在她臉上、頸項上、手上、雪白的衣服上。她的神色很憔悴,聲音虛弱:“每天太陽星歸宮後都會這樣,我已經習慣了。”他低下頭,“所以,晚上我都不會出去,太難看了!”


    女奉樂晴仍在叩拜禱祝,把雙手放進麵前的一盆清水中,在水中畫著符文,喃喃念誦,在自頸間取下一枚玉環,浸入水中,水盆中散發出濺濺的光暈,光暈擴散到白芝身邊她身上的黑色印記開始逐漸變淺消退。


    昭沅向井中瞄了一眼,察覺到幽不見底的寒意。


    一炷香燃燒完畢,樂晴停止念誦,把玉佩重新掛回頸間,再點燃三根香,拜了一拜,插進香爐中,從身邊的提籃中取出百裏臣帶來的荷花、何氏老者帶來的手帕和慕綸的香束擺上桌案。又取出三隻小小的銀瓶,分別放在三樣物品的旁邊。


    白芝老氣橫秋的歎了口氣:“唉看來又有凡人來請他們幫忙,可我今天好累一點也不想管。”


    她口中雖這樣說,,還是伸出手,淺淡的銀光落到這三樣物品上,物品上方頓時浮起淡淡的虛像。


    百裏臣的荷花上的虛像是一間簡陋的屋舍,一個麵色蠟黃四肢浮腫的婦人在床鋪上痛苦的呻吟。白芝看了看,說:這個女人是水蟲入體,把蟲子排出來就沒事了她轉而看向何姓老者錦帕上的虛像,皺者眉搖了搖頭。一個年輕女子蓋著破爛不堪的薄被平躺在破舊的土炕上,一名老嫗守在炕頭流眼淚。女子的腹部高高隆起,顯然身懷六甲。白芝道:“這個女人倒是可以活,可是她肚裏的孩子保不住了。”沼沅仔細看了看,果然如此,女子的身上籠罩著淡淡的生氣,腹部處卻是一片死灰。白芝道:“這個孩子天命注定不會被生下來,我也沒有辦法。不過這次的三個活人倒是可以救,還好。”她雙手一拍,虛像消散,桌上的荷花與香束化成了飛灰,唯獨那方手帕隻有一半化灰仍殘留半片在桌上女奉樂晴看見桌上的情形,俯身三叩首,她站起身,剛要拿起桌上的銀瓶,白芝一揮手。三隻銀瓶倒下,撞擊桌麵,發出清脆的聲響。


    樂晴立刻再跪拜叩首三次,起身扶正銀瓶,把那半片殘帕收進袖中,退出殿去。


    昭沅不禁問:“這是什麽意思?”


    白芝道:“這樣就代表我今天很累,明天再說。”


    果然,樂晴的聲音再殿外輕柔的響起:“今日不宜求露,明晚方可。”


    百裏臣粗聲道:“明天真的可以?聖姑不會在搪塞我們吧。”樂晴道:“閣下請放心。”


    慕綸急切道:“敢問聖姑,在下母親的病症……”


    樂晴道:“公子寬心,應可見起色。”


    慕綸長舒了一口氣,道謝不迭。


    樂晴蹙眉看向何姓老者:“隻是,這位老丈……”


    何姓老者顫巍巍地略直起腰。


    樂晴淡淡道:“老丈家中的兩人,恐怕隻有一人可以無礙。”


    何姓老者渾身一顫,啞聲問:“敢問聖姑,老朽的兒媳與未出生的孫兒,哪個可活?”


    樂晴自袖中取出那半方殘帕,帕上的金魚戲水圖被燒去大半,隻餘下一點浮萍。


    樂晴道:“本就無生,亦不算夭亡。”


    何姓老者顫抖著愣怔片刻,撲通跪倒在地,膝行向樂晴的腳邊:“聖姑,求求你救救我的孫兒!我兒子已經死了,兒媳肚裏的這個孩子是唯一的指望……求求你救救他,哪怕……哪怕用我這條老命來換都可以!”


    何姓老者一把抓住她的衣擺,被眾人嗬斥脫開,掙紮著哭道:“……如果一條命不夠……還有我老伴的命!還有我兒媳的命!隻要我的孫兒能活,要所有人的命都行!”


    昭沅在殿中聽著,有些同情,問白芝:“真的沒救了?”


    白芝哼道:“剛才你也看到了,那女子的肚子上死氣沉沉,根本是天意注定的死胎,誰能更改?凡人就是這樣貪得無厭,他的兒媳能救下來,他就應該慶幸才是。所以才不能多救人,看到實在可憐的偶爾救一救。凡人多貪念,得到一尺,就想要一丈。”


    昭沅道:“可是也有好人的。”


    白芝撇撇嘴:“你是想說你那兩個凡人朋友?”


    昭沅嘿嘿笑著點頭。


    白芝打個嗬欠:“好累啊,我要回去睡覺了。”


    昭沅立刻說:“唔,那你好好休息吧。”他正打算退出正殿,白芝又叫住他:“喂,你明天再過來也可以。”


    昭沅抓抓頭:“明天說不定我們就走了,村長說隻留我們住一夜。”


    白芝說:“嗯,我是說,你若是不走,想過來的話,就過來。”


    昭沅笑笑:“好啊,謝謝你。”


    白芝咬著嘴唇看它:“傻龍。”扭身化作一道白光,落入井中。


    昭元有些不明所以,待和樂越遙卿一道偷偷摸摸潛回住處後,一五一十把殿中所見說出。


    樂越摸著下巴,曖昧地笑了:“依我看,那個白鳳姑娘看上你了。”


    昭元一口茶嗆在嗓子裏,咳嗽半響,憋得滿臉通紅的搖手:“沒……沒這種事。”


    樂越把胳膊搭到他肩膀上:“怎麽沒有?相信我的眼光!當女孩子約你繼續見麵的時候,就表示她喜歡你。”順手捏捏招遠的臉,“唉,長大了啊。”


    遙卿也笑吟吟道:“一龍一鳳,一金一銀,很是般配。”


    昭元臉上火辣辣的,結結巴巴要辯解,卻不知該如何分辯,幸虧遙卿及時拉開話題:“那口水井中的東西大概就是靈固村秘密的關鍵。”


    樂越道:“鳳凰姑娘說她奉九天玄女之命守在這裏。靈固村的秘密應該和天庭有關。遙卿兄你熟知各處秘聞有沒有聽說過關於此處的其他傳說?”


    遙卿沉思片刻,搖頭:“善安雖是座老城,但並無關於此地的異事記載。就連靈固村之事,因以往多有長壽村之類的地方出現,諸人都猜測此地可能有祛病除災的秘方而已,沒有太多玄妙傳聞。”


    他們這麽議論著,天已漸漸亮了,院中公雞喔喔地打鳴,九嬸帶著兩個兒子開始打掃做飯。


    樂越毫無睡意,就開門出去,幫著九嬸劈柴掃院子…


    打眼看見百裏臣從旁邊的屋子中踱出來,問九嬸要水盆和手巾。


    九嬸的兒子小石頭道:“爐子上的鐵壺裏有現燒好的熱水,客人可以洗漱用。”


    百裏臣道:“吾洗臉從不用盆,就著哪裏的水擦一把便是了。這水是給何老打的,他昨晚上一宿沒睡,有些起熱。”


    樂越昭沅去看何老,果然病了,臉色青灰,兩頰暗紅,躺在床上喃喃喊著胡話,全是求聖姑救救他孫子。


    九嬸忙讓小石頭去村長那裏討去熱藥,又喊另一個兒子小鬆拿些溫茶來。


    百裏臣道:“何老昨晚上和我說,兒子沒了,孫子沒了,他覺得沒什麽活頭了,唉。沒想到連聖姑也救不了。”


    九嬸同情地歎息:“女奉也不是什麽病都能治好,否則我們村裏的人豈不是要和神仙一樣長生不老?生生死死,命裏早已注定。”


    小鬆提著茶壺進來,插話道:“是啊,晴姐姐說,神殿裏德井水隻能強身治病,不能救命。”


    百裏臣的神色一愣,九嬸迅速瞪了小鬆一眼:“飯還在鍋裏,我先去看看。”拉起小鬆走了。


    大約一刻鍾之後,九嬸端著一碗水進來,說是小石頭從村長那裏討來的退熱藥,百裏臣扶起何老,把那碗水給他灌了下去。再過了兩刻鍾的功夫,樂越剛剛吃完早飯,百裏臣過來說,何老退熱了,人也醒過來了。


    卿遙悅道:“那就好,百裏兄與何老一個屋子,多開解開解他老人家。”


    百裏臣道:“咱是個粗人不會說話,而且,都要斷子絕孫了,再開解也不中用。唉。”他左右看看,忽然合上房門,湊到桌邊,悄聲道,“對了,方才我看到,九嬸的兒子拿了個小瓶子回來,從裏麵倒出些涼水一樣的東西在碗裏,九嬸再舀了一勺涼水摻進去,端了給何老喝,他就好了。莫不是他們神殿裏真有一口能治百病的井?”


    樂越幹笑兩聲:“哈哈,是嗎?也許是那位聖姑施了法術?”


    百裏臣一雙環豹眼中閃出沉思的精光。


    卿遙道:“此是靈固村中的私隱,他們心存善念,肯救扶病苦,我等也不該多窺探私隱才對。”


    百裏臣的神色僵了一僵,繼而爽朗地笑道:“公子說得極是。我回去瞧瞧何老。”


    何老清醒過來後,情緒立刻又激動起來,硬要到神祠那裏再去求求聖姑和村長。眾人都勸他不住,也不敢太拗著他,最終由百裏臣陪他去神祠。


    卿遙和樂越都覺得,如果立刻跟過去,有些看熱鬧的意思,不如等一時看看情況,酌情再幫忙說清較好。恰好樂越看到九嬸後廚的水缸空了,她的兩個兒子小鬆和小石頭一個十歲一個才八歲,都做不了重活,就拎著扁擔水桶去挑水。


    他挑著兩桶水從村東的水井處往回走,迎麵看見慕綸匆匆走來,他身側有一位白裙黑裾白紗覆麵的女子,竟然是聖姑樂晴。


    “樂少俠,我聽說何老病了,現在情況怎麽樣?”慕綸急急問道,看了一眼樂晴,“我請晴姑娘來替何老診治。”


    樂越淡定地看看他再看看聖姑:“何老已經好了,慕兄怎麽才知道消息?”


    慕綸有些羞慚地道:“昨日我入村晚,在神祠那邊暫住,因此剛剛聽到消息。”


    樂越又看看他和聖姑:“何老喝百裏兄現在應該就在神祠那邊,怎麽慕兄你……和聖姑沒遇到他們?”


    女奉樂晴倒是落落大方地福了福身:“聖姑二字當不起,少俠請喊我樂晴便是。”


    慕綸的臉微微有些紅:“哦,清晨的時候晴姑娘去村邊收集百花露水入藥,我跟去幫忙,正好回來的時候聽到何老生病的消息,就請晴姑娘一道過來了。”


    樂越淡定地唔了一聲。


    慕綸又道:“那既然如此,我與晴姑娘先去神祠看看……對了,少俠挑的水重否,需不需要……”


    樂越忙道:“不需要不需要,一點也不重。何老的事比較要緊,請兩位趕緊回去吧。”


    慕綸匆匆向樂越道別,與樂晴一道向神祠方向去。樂越意味深長地看著二人的背影,挑著水回到九嬸家,灌滿水缸,方才和昭沅卿遙一道趕去神祠。


    沒料到剛走到神祠外,就看見百裏臣和慕綸兩人攙扶著何老走出,看神情就知道何老的懇求未被答應。


    卿遙道:“此事我們既然已知真正根源,也不便再開口。”樂越與昭沅一道站在路邊默默看著百裏臣與慕綸攙扶著何老慢慢往住處去。何老佝僂而蹣跚的身影仿佛又衰老了十幾歲。


    卿遙緩緩道:“有些事,的確已無法更改,天命循環,因果環扣,相衍相生。非輕易能破解。”


    他這番話有些突兀古怪,樂越不禁轉頭看他,卿遙淺青的衣袂在風中搖曳,好似越來越遠,麵目輪廓開始模糊,裝束也有改變,恍恍惚惚中仿佛升騰了起來。樂越揉揉眼,左胸處猝不及防地劇烈疼痛,四周景象一片混沌,樂越捂住胸口,心中忽而迷茫。


    這究竟是何時?身在何處?我又是誰?為什麽會在這裏?究竟哪裏是夢幻,哪裏是真實?耳邊有急切的呼喊聲。


    “樂越樂越樂越……”


    “越兄越兄……”


    樂越閉上眼,搖搖頭,後心處感到重重的一擊,眼前金星亂冒,再一個激靈,發現自己仍站在靈固村的路旁,昭沅抓著他的手臂,卿遙的手按在他的後心處,都一臉急切地看著他。


    卿遙道:“越兄,你怎麽了?方才好像體力有些不支,是不是昨夜沒有睡的緣故?”


    樂越拍拍額頭,左胸的疼痛已消失了:“沒事,可能是最近疏於練功,真氣岔道。”昭沅憂心忡忡地抓著他的胳膊,眼角的餘光掃見旁側的神祠突然好像霧中暈開的水墨一樣,一片模糊。


    昭沅一凜,再定睛看,神祠分明好端端地立在眼前。一個熟悉的白色身影抱膝坐在屋頂,搖搖看向這方。


    樂越看看愣怔的昭沅,再望向神祠,嘿然用手肘撞撞它:“不去和人家打個招呼?”


    昭沅張張嘴,綱要說話,見樂永從神祠院中匆匆走出,迎麵看到他們,露出欣喜的笑意:“三位正巧在這裏,村長讓我們請問幾位,是否願意在敝村中多住幾日?”


    樂越一直隱約覺得,這次的靈固村之事與四百多年後的和氏皇族大有幹係,正想找借口在這裏多滯留些時日,不想靈固村竟主動開口留客,頓時喜出望外,抱拳道:“自然求之不得,多謝多謝。”


    卿遙也拱手道:“如此,就多叨擾了。”


    樂永道:“村長還有些事,想與三位商量,請幾位神祠中說話。”


    樂越、昭沅、卿遙隨樂永一道進了神祠偏廂。村長滿臉憂色站在堂中,待樂永退下,合攏房門後,對他們深深一揖。


    樂越吃了一驚,連忙和卿遙一道扶起村長:“晚輩萬萬當不起如此大禮。頌翁有何吩咐,隻管開口。”


    村長道:“老朽雖閉居山穀,沒見過什麽世麵,但多活了幾歲年紀,還是懂些相人之術。三位出身玄道門派,談吐舉止不俗,想必在玄法之道上頗有造詣。”


    樂越道:“晚輩在拳腳上海好些,玄道之術實在連皮毛都沒摸到,這位卿遙道長是清玄派高徒,於此道較為精通。”


    卿遙道:“晚輩與越道友相似,尚未知皮毛。”


    村長搖首:“卿遙公子不用過謙,還有這位昭沅公子,亦是高人,老朽看得出來。敝村現有一事,急待幾位幫忙。三位請隨我來。”


    三人和村長一道出了廂房,走到神祠屋角處,隻見鎮守屋角的槐樹半倒在院牆上,半截樹根裸露在外,根部翻起的泥土十分新鮮。


    卿遙皺眉道:“是誰竟推倒了這棵老樹。”


    村長歎息:“正是剛才過來的何業。”


    何業是何老的名字。


    樂越訝然地正了正下巴,這棵槐樹足有兩人環抱那麽粗,要說是百裏臣推倒的還比較可信,何老他能掰斷一根樹枝就不錯了。


    村長長歎息:“孽緣啊……也罷,既然有求於各位,老朽便告知你們敝村的秘密吧。”


    樂越,昭沅和卿遙與村長回到偏廂中,村長合上房門,沏上茶水:“三位可知,我們靈固村的這座神殿中供奉的是何物?”


    樂越他們不能暴露自己早就知道,隻能配合露出期待的神情。


    村長慢慢道:“是一口水井。”


    樂越和昭沅立刻再露出驚訝的神情。


    村長對他們的表情很滿意,毫不懷疑地繼續說下去:“至於這口井的來曆,老朽也隻是聽上代村長口述。據說,上古時,天地間曾有一場浩劫,天庭派神將平定劫難,遺留下此井。有九名仙童和九位仙娥自願下界入凡,看守這口井。他們的後代都成了凡人,卻又流淌著仙族的血,遵守著祖先的諾言,永遠守在井旁,這就是敝村與樂姓族人的由來。”


    “九名仙童和九位仙娥的後代都變成了凡人,天庭怕以他們的能力難以鎮守此處,於是就下賜仙樹四株,以雙柳雙槐均衡陰陽之氣,鎮守四方。樂姓族人在四株仙樹的鎮守之處蓋起神祠,挑選靈力最優盛的女子為女奉供奉。不想在幾十年前,因為這幾棵樹與莊外之人生出了一段幹係,竟然牽扯到如今。”


    “樂越和昭沅不約而同地在椅子上挪動了一下,繼續聚精會神地聽。村長唏噓著說出這段往事,因為這件事,算是因他而起。幾十年前,他剛剛接任村長之位,不幸遇上了千年難得一遇的日月雙蝕。此乃激起陰霾的大凶天象。當晚月蝕之時,西方的天空九顆星連成一線,整個天空中烏雲密布,電閃雷鳴。雙柳雙槐突然自己熊熊燃燒,幸虧神殿的井中卷起水龍破屋頂而出,澆滅了火焰,可其中一柳一槐被燒焦。女奉、村長和幾位長者合力用古傳的方法救還了柳樹,槐樹卻不見好轉,女奉占卜神意翻閱典籍,得知那棵槐樹需要世緣。取凡間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未滿三周歲,父母雙亡的男童之血九滴為引,配以其他方法,才能還轉。所幸神明庇佑,女奉占卜出,善安縣境內,就有一個這樣的孩子。村長帶著幾名村人按照女奉所卜出的方位尋覓,果然尋到此子。”


    “這個孩子不但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而且是個棺材子。簡直像老天特意安排給我們的救星。他本應姓李。”


    樂越心中莫名一震。


    “此子的父親在此子母親剛有孕時便病死了,其母生產時難產,咽氣之後孩子方才出生。因他是個棺材子,父母的家人都不肯撫養他,把他遺棄在墳地中,被一個看墳的何姓孤老收養。村長找到這個孩子的時候他正在出天花,隻剩下半口氣吊著。村長就扮成郎中救了這孩子的命,並假裝救治需要割開他的手指,取了九滴血。槐樹救活之後,村長以為此事就此過去了。但萬萬沒有想到,六七十年過去後,這個孩子竟然尚活在人間,而且為了孫子性命,入村求藥。方才,何姓老者到神祠中懇求村長救他孫子,苦求之下,一時悲憤,用頭撞樹。那棵樹本因他的血才得以複原,與他血靈相通,結果何姓老者一頭撞過去,樹轟然傾倒,他卻安然無恙。樂越抓抓後腦:“呃……頌翁難產是覺得晚輩三人與何老關係不錯,想讓我們再悄悄設法為你取幾滴血?”


    村長唉聲道:“隻是傾倒,血倒不必了,但再讓此樹入土,需要三人全力施法,如今靈固村中在世者除老朽與晴兒之外,無有能力施法之人。老朽無奈,隻得求助幾位。”


    卿遙道:我等不是靈固村中人,也可以麽?村長凝視著昭沅與卿遙道:幾位修習過玄道法術,身上隱約有仙氣,與敝村氣息相通,乃是最合適不過的人選。


    遂整衣起身,又揖道:萬望幾位助敝村解此困局。


    樂越與卿遙自然立刻答應。昭沅也跟著道:隻要能幫得上忙,請盡管吩咐。


    村長欣然道謝,隨即轉首喚道:晴兒,三位貴客已經答應,你出來吧。


    屋角的竹簾一挑,女奉樂晴自內室走出,盈盈施禮,柔聲道:可否請三位伸出右手,讓我測試一下幾位的靈力。


    樂越率先伸手,樂晴按住他的手碗處片刻,蛾眉微微皺起,又按住照沅右手脈門,雙眉皺得更緊,再輪到時,終於褪去陰霾神色。


    “樂公子雜亂薄弱,這位小公子的靈力醇厚,但性屬陽,與槐木不和。唯有公子靈力綿長且溫和,是最恰當人選。”垂首向卿遙福身,“此事便拜托閣下了。”


    於是定下由卿遙和村長樂晴一道救治槐木,樂越和昭沅在一旁守護。救治槐木需要子時施法,連續三天。隻有等槐樹複原之後,才能再度舉行求藥儀式。


    卿遙與村長樂晴共同學習救治法陣,樂越和昭沅先回住處告訴那求藥的三人這件事。


    走出神祠,昭沅迎麵看見白芝坐在圍牆上,她的神情有些虛弱,昭沅關切問:“你看起來有些不舒服,是不是和槐樹倒了有關?”


    白芝點點頭,她左手綁著的銀鏈變成了黑色,左臂的衣袖隱隱帶著灰氣:“我現在好累,龍,多謝你肯留下來幫我。”


    昭沅道:“幫你的不是我,是卿遙道長。我的法力幫不上忙,隻能在旁邊做守護。”


    白芝淡淡笑道:“做守護也是幫我啊。總之多謝。”她笑起來的樣子和之前冷冰冰傲慢的態度大不相同,望著昭沅好像要再說些什麽,又沒有說出口,輕盈地飛回神祠正殿內。


    樂越意味深長地拍拍昭沅的肩。


    慕綸十分急躁,他母親病得凶險,拖不了太長時間。聽樂越說完後,便寒著臉匆匆出了房門,向神祠方向去。


    百裏臣的妻子仍是痼疾而非急症,因此他比較鎮定。何老麵向裏躺在床上,根本沒有理會樂越的話。


    樂越和昭沅閑閑無事,便去找九嬸幫忙。樂越去屋後取柴,打眼看見百裏臣在院中,手裏拿著一隻紙折的青蛙,正在逗九嬸的兒子小鬆。


    百裏臣五大三粗的,滿臉笑容哄孩子,這個情形怎麽看怎麽有些詭異。


    百裏臣瞟見樂越,將那隻紙青蛙遞給小鬆,摸摸他的頭頂,站起身和樂越搭了兩句訕,也抱了些木柴同到廚房中幫忙。


    飯快好時,慕綸回來了,他愁容滿麵,步履緩慢,百裏臣鑽出廚房拍拍他肩膀:“慕公子,俺說得不錯吧,即使你和那聖姑有些交情,這些定下的事稱其情也改不得。”寬慰他幾句,和他一道進了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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