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越回到廳中時,洛淩之與錢副將即將出發。


    他轉目四顧,廳中已沒有了琳箐的蹤影,隻有她的聲音在耳邊輕輕響起:“我要和洛淩之一起出發了,我一定讓他打個勝仗回來。”


    方才與綠蘿夫人談話之後,樂越心中反而堅定了許多,洛淩之和錢副將向他辭行,樂越隻吐出兩個字:“保重。”


    洛淩之微微笑了笑,輕輕點頭,與錢副將前後出門,翻身上馬,藍色的披風和鎧甲折出一抹耀眼的日光。


    號角響。城門開。


    鳳桐向著九邑城的方向展翅而來。


    他用了鳳凰本形,雙翅劃過流雲,不消片刻,就從京城到了九邑城上空。


    他化回人身,站在雲端,隻見九邑城東城門打開,一騎兵馬馳出城門。


    東。


    他們出兵,果然選了尤長孟,鳳桐微笑起來。


    他注視著出城的兵馬,微微眯起眼,恍然明白了鳳君讓他前來的本意。


    龍神這一局,必定滿盤死棋。


    樂越在鎮西王府中忐忑等待,每一刻鍾,都好像一輩子那麽長。


    杜如淵握著書一派鎮定地等待,但他手中的書,過了兩刻鍾,仍然停在那一頁上。


    寂靜的大廳中,隻有應澤吃點心的聲音格外清晰。


    昭沅悄悄爬到應澤的袖子中,小聲問:“這一仗,會不會贏?”


    應澤咬著點心:“哼。”


    昭沅小心翼翼問:“該不會輸吧……”


    應澤再吞一塊點心,依然道:“哼。”


    半個時辰過去,商景忽然抬頭道:“有報信的人回來了。”


    跟著,馬蹄聲近,樂越奪門而出,正看見一個渾身是血的人從馬上滾落在前廳外的空地上:“報……尤長孟……處……有埋伏……我們……撐……不住……援兵……”


    樂越腦中一片空白,大步奔到那名兵卒身邊:“埋伏?什麽埋伏?!”


    城東戰場處,血流遍地,橫屍處處。


    從河水中,草叢裏,冒出無數身穿水靠藤甲的兵卒,手持圓刃,先斬馬腿,後擊兵卒。九邑城的無數兵士在馬腿折斷時即被亂刀斬殺。


    錢副將調轉馬頭,待要撤兵,卻見路邊樹叢中突然冒出無密密麻麻身披草皮樹枝的兵卒,手持弓弩,箭矢如雨。


    琳箐在半空中,隻能揮袖卷起狂風,卷落箭雨,暫時迷住敵軍雙目,讓錢副將和洛淩之得已抽身退離。


    但,箭雨剛亂,四周突然彌漫起異味,洛淩之揮箭掃落一片飛箭,高聲道:“是桐油,敵人要火攻,快撤離!”


    話未落音,那些披著草皮樹枝的兵卒身上已冒出火光,他們迅速將燃燒的草甲拋到一旁,草甲下竟然是烏黑的水靠,在一瞬,已經紛紛跳入河中。一張張弓弩,從水麵上撐了起來,錢副將高喊:“快!向水麵放箭!”


    對方箭雨如飛蝗而來,九邑兵卒在慘呼中落地。而九邑兵射出的箭尚未近敵身,敵人已沒入水下,箭落浮到水麵上,被水兵們撈起,再度架上弓弩。


    琳箐咬牙,忍不住想要一道落雷劈到河中去,突然感到附近有熟悉的鳳凰的氣息。


    她猛然轉身,隻見鳳桐袖著手悠哉遊哉地站在雲上:“琳公主放心,我隻是過來看看熱鬧,並無插手之意。”


    琳箐冷冷掃他一眼,揚鞭一甩,滿天陰雲起,地上飛沙走石。


    洛淩之趁機斬滅了一片火舌。但密集的箭雨仍然射倒了不少兵卒。


    鳳桐望了望:“看來凡人太弱,琳公主再強也無用。此戰敗局已定。”


    琳箐的臉色更難看了,握緊了手中鞭。


    鳳桐閃後數丈,輕笑道:“琳公主個性太過火爆,休怪在下多嘴提醒,護脈神有護脈神的分寸,凡人之事不可太過參與。”


    琳箐冷冷道:“不用你管。”


    地麵上,錢副將的肩上已中箭,洛淩之縱若武功高強,亦受了幾處輕傷。他揮劍再度斬落一簇飛箭,喝道:“錢副將軍,此處又我暫時支撐,你帶人快撤回城中!”


    “尤長孟出身川軍,擅長埋伏弓弩,他雖是平北王手下,但此次布局乃安順王一手調度,他怎會留下一個如此輕易被別人看出的弱項?”


    孫奔的聲音冷冷響在耳邊。樂越握緊拳頭,有血腥味從牙齦處彌漫開。


    他疾步走向李將軍,聲音嘶啞地道:“借我些援軍,我要去救他們!”


    李將軍的神情有些沉重,沉吟不語。


    孫奔再度道:“樂少俠覺得自己有把握救得出他們?”


    樂越拳頭攥得更緊了,昭沅在他懷中,感到他的心在劇烈跳動,身體都在微微顫抖。


    它隻能輕聲道:“樂越,冷靜一些,孫奔……”它憑直覺說出自己的看法,“孫奔知道解圍的方法,相信孫奔。”


    樂越沉默片刻,向孫奔轉過身:“孫兄,此刻,應該如何做。”


    孫奔揚了揚眉:“從此刻起,城中兵卒全部聽我調度,由我指揮。”


    樂越僵住,李將軍等人的臉上亦變了顏色。杜如淵忽然道:“我讚同。”用手中的書冊輕輕敲在樂越肩頭,“聽孫兄的吧。”


    樂越平靜片刻,重重點頭:“好。”


    李將軍遲疑道:“既然樂少俠無疑義……”


    樂越截住他話頭:“孫兄要如何救?多少兵?”


    孫奔簡短道:“李將軍,點五千兵。”


    五千精兵整列完畢,孫奔換上鎧甲,翻身上馬,黑色披風帶起一陣燥熱的風。


    “吹號,擊鼓,開城門。”


    南宮苓道:“五千兵被他帶走,城中隻有兩千兵馬,倘若他投靠安順王,我們隻有死路一條。”


    李將軍唉聲歎氣,來回踱步:“倘若再入埋伏,我們便是此城百姓的罪人。”


    樂越一言不發,靜靜站著。


    “報——!”突然有一騎人馬闖入大門,馬上的兵卒在空地處滾鞍下馬。“孫……孫奔領著五千兵馬折轉向北,直奔毛旺福和安順王大軍去了!”


    樂越眼前金星閃爍,伏住欄杆,竟有些站立不穩:“孫奔他……”


    杜如淵的聲音及其冷靜:“他以洛兄和錢副將為餌,讓敵人以為我們要派兵援救,實際卻殺往北方,給安順王出其不意的一擊。”


    敵軍萬想不到,他會舍三千兵卒性命於不顧,這個辦法異常狠毒,卻異常有效。


    樂越重重一拳砸在石欄上,大步跨到李將軍麵前:“借我一千兵馬,我們是為活命,不是為贏為殺人,我去救錢副將和洛兄!”


    四周的人大驚失色。


    南宮苓搶先一步道:“越兄,你考慮清楚,九邑城中隻有這兩千兵,倘若此時西南兩路敵軍來襲……”


    李將軍從懷中取出了一樣東西,緩緩捧到樂越麵前。


    那是一枚令符,臥虎型。


    持虎符,可調動全軍。


    “本將自打算追隨樂少俠起,便已將生死置之度外,能為九邑城而死,雖死尤榮。剩餘兩千兵馬,全聽憑樂少俠調度。”


    樂越接過虎符。


    杜如淵淡淡道:“剩一千兵馬在城中,和沒有沒什麽兩樣,這次我們便賭一把,這兩千兵馬,越兄你都帶去。”


    樂越攥緊虎符:“好!就賭天意!”他高高舉起虎符,“信神龍者,跟我來!”


    城東的大門再度打開,樂越騎在馬上,引著兩千兵卒馳出城門。


    他初穿戰甲,隻覺四肢沉重,戰馬狂奔向前,他聽到天上琳箐的聲音驚道:“樂越!”


    前方,鮮血滿目,屍橫遍野。樂越拔出長劍,迎著箭雨和利刃而上,大聲道:“不要戀戰,保命要緊!走!”


    昭沅使用隱形術,爬到樹頂扯雲飛起,鼓起腮拚命吹起風,將樂越的呼喊遠遠擴散開:“洛兄——錢副將——快——調轉馬頭——隨我撤——我帶了城中僅存的兩千兵來救你們——”琳箐氣急敗壞扯起它:“你們怎麽來了?城裏還剩下五千兵馬留給孫奔和杜書呆和那個老將軍守了?”


    鳳桐笑吟吟地遠遠觀望:“一團亂啊一團亂。”


    昭沅來不及解釋,又有流箭向樂越射來,眼看低檔不及,幸好有長劍從斜刺裏揮出,斬落流箭,樂越一把拉住那個熟悉的人影:“洛兄,快,上我的馬,撤!”


    洛淩之渾身血跡,傷痕處處,一旁的錢副將亦傷勢慘重,錢副將被兵卒護著上了一匹馬,尤在遙遙向樂越嘶聲問:“城中為何僅存了兩千兵?!”


    樂越大聲回道:“另五千兵被孫奔帶走,去打毛旺福和安順王了!”


    此話剛落,密集的箭雨忽然停了。


    樂越急忙催馬狂奔,他所帶領的兩千兵卒幾乎全身而退,護著之前的殘兵退出戰場,奔出約兩裏遠,身後突然響起一聲尖嘯,樂越回頭望,隻見一枚焰火隱約綻開在半天空中,狼煙頓起。


    錢副將神色青黃,狂咳數聲,噴出一口血:“這是……傳訊進攻的訊號……他們要等九邑城空……出兵九邑……”


    李將軍在議事廳中來回踱步,廳中眾人皆麵帶憂色,又憂色各異。


    惟有杜如淵袖著一卷書靜靜地看。


    傳訊的焰火炸開在半空,滾滾狼煙在大廳門前即能望到。


    李將軍臉色大變,手微微顫抖:“這……這是攻城的信號……九邑城休矣!”


    杜如淵放下書,向廳外看了看:“唉,果真如此麽?算了,是命躲不過。不動,不變,任他進之,任他砍之。”


    廳中其餘人沒有動靜,沉默地坐著。


    又過了半晌,有紛亂的馬蹄奔馳聲,如滾雷般而來,李將軍渾身一抖。


    杜如淵再度合起書:“應該是樂兄和那兩千兵把洛兄他們救回來了。”


    李將軍顫聲道:“兩千兵,又能頂多久?”


    杜如淵歎氣道:“也是,不用頂了,大家一起袖手不動,看看龍神是否庇佑。信神龍,不怕砍。”


    李將軍苦笑道:“杜世子真是臨危不亂。”


    兩千人帶著折損的殘部順利歸來,樂越扛著渾身是血的洛淩之進入王府,有預備好的擔架上前將洛淩之和傷兵們一一抬到耳房中救治,大夫藥材都早已預備妥當。


    杜如淵看著渾身血跡緩緩向議事廳來的樂越,自言自語般道:“經此一役,越兄應該明白了些居上位者的責任與不易。”


    他站起身,將手中書冊丟在身側案上,突然大喝一聲:“來人!”抬手指向李將軍,“將此人拿下!”


    李將軍神色大變,南宮苓等人的長劍已經橫在了他的頸上。


    杜如淵微微笑了笑:“你等的安順王爺的大軍不會進城。城中的運兵道在城外五裏處皆被斬斷。若沒算錯,孫奔此刻正在甕中捉鱉。”


    “李將軍”已被五花大綁,不敢置信地掙紮了幾下。


    不可能,絕不可能。


    沒人可以在一天之內斷掉運兵道。


    除非……


    是,還有除非。


    他曾親眼看過。


    杜如淵負手站在他麵前,神色平靜:“我們差點便忘了你,幸虧想起時,尚且亡羊補牢,為時未晚。李將軍,文霽,都是閣下冒充的身份,不知能否請教閣下的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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