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和鎮西王郡主走的路線一致,雙方碰麵的可能極大,鑒於當日太子曾對琳箐意圖不軌地搭訕,眾人都覺得,他再度搭訕鎮西王郡主被揍十分有可能發生。太子的搭訕水準實在不怎麽樣,鎮西王郡主看起來又實在很不好惹。


    鳳桐皺眉:“胡說。”太子雖偶爾做些自不量力的事,但斷不會如此不自持。正在此時,不遠處的天空一聲尖銳的哨響,開出一朵花火。


    定南王府的親兵長頓時道:“是王爺的煙火信號,王爺詢問我們在何處!”


    他揚揚手,立刻有先行兵摸出一根竹管,點燃引信後拋上天空,也是一聲尖哨,跟著炸開一朵煙花。


    鳳桐向著第一朵煙花的方向飛身而起,樂越趁機向一直縮在旁邊發抖的白祖茂道:“快走!”


    白祖茂抱著迎春花愣住,樂越催促道:“趕快,等那個紅衣人回來,或者太子的人過來,你就走不掉了。”


    洛淩之也道:“白兄,你快走,我們會幫你擋一陣。”


    白祖茂這才醒悟過來,還磨磨蹭蹭痛哭流涕道謝地說大恩大德無以為報……樂越恨不能讓琳箐助他們一臂之力,再把他們一掌甩飛。


    白祖茂“來世願做牛做馬”還沒說完,如雷的馬蹄聲便響起,從隱約的悶雷變成震撼大地的巨雷,而且不是來自一方,而是四麵八方。


    這下想走也走不掉了。


    樂越無可奈何地歎息,定南王府的兵卒們卻都很興奮,引頸張望:“是鐵騎營!”


    漫天沙塵中,千餘黑色甲胄的精騎從道路兩頭,加兩側的林間湧了出來,將他們團團圍住,有兩人拍馬而出,樂越他們身邊的兵卒們立刻齊刷刷跪倒在地。左側一身錦袍者,正是太子,右側深紫衣,束蟒帶者,卻是定南王。


    杜如淵恭恭敬敬喊了聲爹,定南王神色肅然:“無禮,見了太子還不下跪!”


    太子掃了一眼杜如淵,吊起一邊嘴角:“定南王,原來這位竟是令郎。”他一一掃視眼前,“看來本宮要找的異獸果然是被人偷了。定南王,窩藏盜賊之事,令郎似乎有份,這群人現在見到本宮仍不下跪,當如何處置?”


    他話未落音,視線掃到了一處,眼瞳猛地放大,滿臉見到鬼的神情,洛淩之向前一步,神色平靜:“殿下。”


    太子握緊韁繩,麵無表情,洛淩之隻是靜靜站在原地,有一瞬間,四周變得出奇的寂靜。


    樂越故作疑惑道:“太子怎的好像受了驚嚇?難道你的昔日師兄洛淩之有什麽能嚇到你的地方?”


    太子神色一斂,複又滿麵倨傲:“洛淩之,你不告而別,如今見了本宮還拒不行禮?”


    一旁的琳箐手指繞著軟鞭,走到洛淩之身邊:“我也不打算理會你,你要不要先治治我的罪?”


    和禎的目光柔和起來:“琳箐姑娘……”


    定南王皺眉看著眼前的一切,氣氛變得有些詭異。


    樂越忽然抬起手,笑嘻嘻地朝著天上揮了揮:“鳳公子,太子在這裏,你快下來吧。”


    鳳桐飄飄蕩蕩自天上落下,立於路邊。


    太子看到他,表情又變了一變:“桐先生……你……”鳳桐明明是和他父王一起回了京城,如今居然獨自出現在此處?和禎曾見識過鳳桐的不少手段,知道他並非常人,知道他並非常人,眼下忽然見到他,更對鳳桐的本事多了份敬畏。但他表麵上看起來還是很平常地問:“先生幾時過來的?”


    鳳桐微笑道:“剛到。”


    和禎當下揣測,來雲蹤山之事他有意避開鳳桐,如今鳳桐竟能收到消息,迅速趕來,究竟在自己身邊,被安插了多少眼線,是否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鳳桐的掌握之中?重華子曾說過,欲掌大權,手段過強的人當用之又防之,若你掌控不了他,他會反過來掌控你。重華子當時暗指的就是鳳桐。和禎明白,重華子這樣說,有自己的打算,不過這兩句話的確很對。


    和禎一直清楚,鳳桐此人是他能否登上皇位的關鍵。甚至,宗順王府有如今的勢力,他成為太子,可能都是因為鳳桐。


    鳳桐是當今國師馮梧的師弟,也有傳聞說,馮梧本名鳳梧,與鳳桐是親兄弟。自崇德帝親政後,馮梧便不怎麽再管朝政,崇德帝聽說了鳳桐此人,曾派人去請,鳳桐拒不出山。


    幾年前,鳳桐突然有一天出現在宗順王府中,自薦做幕僚。和禎聽說父親當時很驚詫,詢問鳳桐因何緣故,鳳桐道,我欲投貴主,令郎慕禎世子,他日必定前途無量。


    父親大概是認為鳳桐就是傳說中的鳳神,一直對其言聽計從,在他被冊封為太子之後,鳳桐就從父親的幕僚變成了他的幕僚。


    鳳桐大有手段,讓和禎既放心又不放心,假如這次取仙元之事能成功,天下也罷,鳳桐也罷,都能毫無顧忌地被他掌握在手中。


    和禎不由想得出神。


    鳳桐的出現使本來劍拔弩張的氣氛和緩了些,定南王便在這片刻的和緩中開口道:“殿下所說的被盜之物是?”


    鳳桐道:“哦?殿下有東西被盜了?”


    和禎揚起馬鞭指向縮在破損的馬車旁的白祖茂:“本宮的一隻瑞虎,被此人盜走。”


    當著定南王的麵,假如說出噬骨獸,勢必會引來定南王的疑問,和禎隻說是一隻瑞虎的幼崽。


    樂越挖挖耳朵,滿臉茫然:“虎,哪裏來的虎?”


    和禎冷冷道:“他懷中抱著的可不就是本宮的瑞虎?”


    樂越的神色更茫然了,側身指了指瑟瑟發抖的白祖茂和迎春花:“太子殿下是說他抱的那隻貓?”


    和禎拉下臉:“大膽,竟然敢在本宮麵前指虎為貓!”


    樂越一臉無辜:“太子,你看錯了吧,它明明就是一隻貓。”


    定南王和不明真相的王府親兵們都一起看向迎春花,黃毛茸茸的一團看起來很乖巧,但那對圓耳,那粗壯的四肢,那身花紋,那條耷拉在下麵的粗壯的尾巴,實在很像一隻虎崽。


    和禎渾身散發著刀般的寒氣:“虎。”


    樂越擲地有聲道:“是貓。”


    太子抬手:“拿——”拿下兩個字剛說了一半,白祖茂懷中的迎春花突然蠕動了一下:“喵~~”四周頓時一片寂靜。太子的侍從們刀劍已經從鞘中拔出了一半,拔也不是,收也不是,一起愣著。


    太子的臉漲成了紫色:“這隻妖獸在作怪,拿下!”


    樂越上前一步:“且慢!”他滿臉正氣,望著太子,“殿下剛剛還說它是虎,現在又說它是妖獸?那它是什麽妖獸?請太子明示。”他頓了頓,一臉沉痛,:“就算它是一隻小貓,殿下也不能這樣冤枉。”


    迎春花的雙耳抖了抖,卷起尾巴輕輕甩動,睜著黑漆漆的雙眼無辜地叫:“喵,喵喵……”


    太子眼睜睜看著他睜眼說謊話,礙於定南王,又不能辯駁,怒氣鬱結在胸中,急火攻心。他燒青山派,搶寶壇,秘密來南郡,一番心血眼看皆成泡影,居然連迎春花都要被明目張膽地搶走。


    定南王鄭重道:“殿下,世上本無鬼神,也沒有什麽妖獸。別有用心之人的杜撰之說,千萬不可當真。”


    太子隻得低聲道:“桐先生。”


    鳳桐垂下眼簾:“殿下,會這般叫的,確實是貓,不是虎。”


    和禎怔在馬上:“桐……桐先生……”


    樂越等也萬萬沒有想到鳳桐會這麽說,倒有些像在幫他們,不由得詫異。樂越暗中緊繃的心放鬆下來,笑嘻嘻地向鳳桐抱了抱拳:“鳳公子真是個明事理的人。”


    鳳桐頷首:“謬讚了。”他轉目望向太子,“殿下,冊封大典在即,你即使為了給皇上祈福,帶瑞虎來雲蹤山取天水,孝心拳拳,也未免太輕率。殿下請速回京城吧。”


    鳳桐的話聽來很合理合體,卻等於明白地讓和禎回京城。太子攻心的怒火之上又加了一勺不悅的滾油,臉色越發的青起來。


    鳳桐走到他的馬前,遞上一張折著的紙。


    太子接過展開,掃了一眼,神色再定了定,把紙捏成一團,塞進袖中:“預備啟程回京!”


    紙上隻寫著一句話——雲蹤山下並無神劍神將。


    樂越高聲道:“請問太子殿下,這位白祖茂和他的貓能走了麽?”


    太子終於壓抑不住怒火,喝道:“還不快滾!’樂越笑著應了句多謝太子。白祖茂這次長了教訓,抱著迎春花,像一溜被疾風吹過的輕煙般,逃了。太子的侍從們去雲蹤山下通知仍然守在潭邊的清玄派弟子們。預備由定南護駕,出南郡,回京城。杜如淵總算有機會去問定南王:爹,你怎麽來了?”


    定南王依然板著麵孔道:“讓你和那幾個神叨叨的少年人前來保護太子,無一點穩妥,簡直兒戲,隻是為父有一試煉試煉你,才點了隊人跟著你過來。”


    樂越一行走了不久,定南王處理了一其他事物,點麾下鐵騎營精兵千餘人,快馬加鞭,趕向雲蹤山。


    樂越他們走的是官道,定南王率人走了小路,今天清晨正好與追捕白祖茂的太子相遇,故而才耽擱到此時。


    定南王道:“你天黑雜營,日上三竿方起,倘使這是行軍打仗,隻怕你好夢沒醒,敵人的刀已經讓你的頭頸分家。”


    杜如淵低頭:“爹的教誨,我一定銘記在心。”


    定南王哼道:“出去跑了一趟,倒是乖覺不少,吃了苦頭知道還是家裏好了?”


    杜如淵嘿嘿地笑。定南王繃著麵孔:“回去之後,先和你娘道歉,再去藏書樓把《六韜》《三略》各抄十遍!”


    杜如淵低頭應是。


    樂越、昭沅、琳箐遠遠坐在路邊的草地上,太子與侍從們下馬休息,要等雲蹤山下清玄派的人來會合後方能啟程。


    侍從們捧出麵褥緞墊,一層層鋪於地上,太子坐下後,尤是一副唯恐草灰塵汙了他的衣衫的神情、如此做派讓樂越等人頗不以為然,連另一邊的定南王都微微皺眉。


    琳箐道:“隻看他這些舉動,就難成大事。”


    一直沉默站在樂越這邊的洛淩之突然緩步走向太子,樂越、昭沅、琳箐立即豎起耳朵目不轉睛地看。太子顯然對洛淩之很是忌憚,他的侍從們都悄悄伸出手,去摸腰間的兵器。


    洛淩之的麵容依然平靜如水:“殿下,我有件事想請教。”


    太子道:“哦?”


    旁邊的侍從喝令洛淩之向太子行禮,洛淩之不予理會,隻看著太子道:“殿下隨身佩戴的,可是玄清劍?”


    太子道:“不錯,本宮隨身帶的劍就是玄……”


    就在此時,打的突然震動起來,站著的人不由自主的腳下踉蹌。


    頓時有人驚呼:“地震了!”定南王疾聲道:“鎮定,遠離大樹!蹲下不要動!”


    太子們的侍從高喊保護殿下,四周亂成一團。


    混亂中,琳箐和鳳桐穩穩地站著,不約而同望向雲蹤山方向,他們都感覺到,這並非地震。


    琳箐急急地轉頭四處看了看,問樂越和昭沅:“知道老龍在哪裏麽?”


    樂越和昭沅同時搖頭。


    琳箐拋下一句:“我去看看。”飛身而起,是向著雲蹤山方向。


    杜如淵頂著商景踉蹌地奔過來,商景向昭沅道:“你也跟過去看看吧,小麒麟不穩妥。這裏我守著。”


    昭沅立刻點頭,有種初次擔起重任的興奮。它繞進樹林裏,悄悄使用駕雲術。他駕雲術也隻懂初階的,根本追不上琳箐。他變回龍身趴在一朵小雲上,龍尾拚命拍打,拍起風幫雲飄得更快些,氣喘籲籲地向前趕。漸漸看見前方有一座青翠的高山,四壁陡峭,好像一把從雲端插入地麵的寶劍,高山正在劇烈地抖動,帶動周圍數十裏的土地都在顫抖。


    昭沅駕著小雲落向地麵,落地有點不穩,跌了個跟頭。它剛要爬起來,後頸募地被一雙手捏起。


    昭沅掙紮扭動,抓著它的那雙手將它轉了個方向,它看到近在眼前的琳箐豎起一根手指抵在唇邊,示意它不要發出聲音。


    昭沅趴在琳箐手掌中,和她一道躲在一棵樹後,向山的方向看去。


    雲蹤山仍然在抖動轟鳴,山下潭水濺起數丈高的白浪。


    潭水邊站著一個黑色的身影,手背在身後,抬頭看著巨顫的山峰。


    那身影,是應澤。


    昭沅的雙眼大了一些。


    應澤長長歎了口氣:“雲蹤,幾百年不見,你想我了,我也想你了,你待出來,我卻拿不動你了。我老了,你也老了。”他抬手撫上山石,“你暫且繼續在凡間做一座山吧。”


    雲蹤山的轟鳴聲震耳欲聾,黑雲翻,疾風起,雪亮的閃電劈向山頂。電光亮徹大地的一瞬,昭沅恍惚看見高高的雲蹤山變成一把巨大的黑劍,包裹在暗色的烈焰中。


    烈焰裏,有千軍萬馬廝殺的場景,風聲化作了戰場上的呐喊,一個身穿黑甲的身影立在一輛戰車上,從半空中飛馳而過,一劍揮出,鮮血洶湧濺起,遠處的魔兵們四散而逃。


    琳箐用最細的聲音喃喃道:“這就是老龍風光的過去。”


    再一瞬,電光熄了,巨劍、火焰和種種幻象皆消失不見,雲蹤山不再轟鳴顫抖,靜靜的矗立,又變回那座寂寞的山峰。


    應澤又站了良久,一甩袖,山壁上的一塊石頭砰地化成粉末。應澤化作一道黑光,無影無蹤。


    待他消失片刻後,琳箐帶著昭沅從樹後麵走出來,站到方才應澤站著的位置,琳箐雙手合在胸前,對著地上的那堆石屑念了幾句什麽,團出一個光球,彈到石屑上,石屑被光球包裹竟然漸漸地合攏,立了起來。


    昭沅蹲在一旁,它覺得這樣窺探應澤的隱私不太好。


    那塊被打碎的石頭有一麵如鏡麵般光滑,上麵刻著一行字——清玄派卿遙到此一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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