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布鞋的鞋底極厚,鞋尖上挑,鞋身上繡著簡潔好看的金絲紋路。


    再往上,是黑色滾暗紅色邊的男士綢緞袍子。袍子上同樣繡著金絲線,隻是這回瞧著像是抽象的龍鳳圖騰。緊接著,趙蔓看到一雙手。


    那雙手,幹瘦,青白,沒有半點活人氣息……


    就是這樣的一雙手,昨天晚上碰了她的手臂……


    趙蔓隻覺得頭發皮麻,嚇得趕緊閉上眼,再也不敢看了。正好這時候她聽到熟悉的,念人心安的聲音。


    “趙蔓,別怕,睜開眼,快點。”


    是包老板的聲音!趙蔓於是鼓起勇氣,趕緊睜開眼。


    入目的,不再是那冷冰冰的,仿若結了霜的手,也不是那讓人覺得不祥的衣袍。而是眼神明亮清澈,麵容俊秀的小包老板。


    趙蔓眼睛一下就紅了,急急的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長長吐出一口氣,這才帶著哭腔說道:“我看到……”


    她將自己的所見說出來,之後略帶歉意說道:“抱歉,我太害怕了,隻看到他手的位置,之後就沒敢再往上看……”


    沐子易安撫地伸手想拍拍她,不想半道上自己的手反倒被拉住了。


    他看看搭在他手上那隻比他略大一點的手,轉頭看向顧境。


    顧境輕咳一下,狀似自然地收回手,然後低頭看著手中茶杯,解釋道:“男女授受不親。”


    沐子易:“……”得,念您是古人,我敬您!


    趙蔓:“……”突然就覺得不那麽害怕了呢。也突然覺得,剛才泛起一汪春水的內心,又恢複成死水了。


    不給碰就不碰了唄,沐子易一本正經道:“按你所說的,那鞋子應該是壽鞋。隻是那衣袍,繡龍鳳花紋的,就有點怪了。我印象中,壽衣不會繡那樣的花紋。”


    “喜服。”顧境淡淡說道,“壽衣的樣式,不繡壽字,改繡龍鳳紋,乃陰間喜服。所謂的契,已經很明顯了。”


    沐子易脫口而出:“冥婚!”


    趙蔓整個人身體一抖,莫名覺得渾身冰涼,手腳發麻,寒意直達天靈蓋。


    她忍不住抱住自己胳膊,顫著嗓音道:“這,這怎麽可能……這種事情……”


    沐子易與顧境相視一眼,均沉默了。


    擱在以前,沐子易也沒想過自己有可能回來繼承他爸的包子店。而顧境也從未想過,自己會交上“朋友”。


    趙蔓的內心還是蠻強大的,不哭不鬧,坐那兒自言自語後又沉默了幾分鍾,她便已經冷靜下來了。


    “我會怎麽樣?”


    沐子易看向顧境,他對冥婚一知半解的,這方麵想必身為老古董的顧境會更了解。


    論起來……沐子易突然想到,自己興許可以把顧境當成半個百科來使了。前一天晚上兩人聊天的時候他便發現,顧境懂的東西可真不是一般的多。


    突然成了小百科的顧境說道:“冥婚的契分兩種,一種是亡魂與亡魂的。一種是亡魂與生者的,這其中又細分為兩樣。一是訂契後生者繼續活著,直到百年後到冥界與亡魂相守。二是訂契後,生者殉亡魂,若生者反悔不殉,亡魂可借婚契取其性命,且不會驚動陰差。”


    “不過此法,乃是民間的野路子,不得地府官方認可,也不會被記錄在案。若是被發現,亡魂在地府裏是要受罰的。”


    “我懂,婚姻自由嘛!”沐子易笑道,“你們地府還有管婚姻的啊?”


    顧境微微頷首,“為了方便管理,地府早已細化出各類部門。”


    “還蠻先進。”沐子易想起自己小時候的地府一日遊,有點可惜地想著當時沒機會領略地府風情。


    他又看向趙蔓,望著那人眉間濃厚的死氣,歎道:“看來,你就是被人家用野路子給坑了的。人家亡魂新郎,是要弄死你,好娶你過門了。”


    趙蔓雙手握拳,堅定道:“我不想死,也不想嫁亡魂。包老板,需要我做些什麽嗎?”


    沐子易點點頭:“得從你的根源找起,比如說你這冥婚契約是怎麽來的,誰給你弄的。這一點,就需要你好好回想一下知道你的出生地點,生辰八字的人。”


    趙蔓眉頭微皺,沉思片刻後說道:“除了我父母,應當沒人知道了吧。不過我父母他們最近都在國外,且他們雖然忙,可向來疼我,不可能做出這種事。”


    疼愛孩子的父母,確實不大可能幹出這種事。沐子易微微皺眉頭,總覺得還有什麽地方,被他略過去了。


    顧境在一旁低聲提醒道:“學校。”


    沐子易眼睛一亮,是了,事發地點是學校啊!


    他看向趙蔓,問:“你多留校一天的事,有誰知道?比如,老師,同學什麽的。”


    趙蔓被他這麽一說,頓時明白了些什麽,臉色一變:“我們老師知道,我舍友也都知道。”


    “那麽他們當中,有沒有人知道你的生辰八字?”


    趙蔓細細想了一遍,隨後白著一張臉,抬頭道:“我以前,跟我舍友們玩過一個占卜遊戲,當時需要把我們大家的生辰八字寫下來。我還特地去問了我媽,然後換算成八字,寫在紙條上……”


    這麽一說,趙蔓的舍友都有嫌疑了。


    不需要沐子易再細問,趙蔓自己便說道:“我一共有三位舍友,其中一位兩個月前出國當交換生,現在放假了,她就順便在那邊渡假,沒回國。另一位舍友,她在放假的當天她就連夜坐火車回家去了。”


    沐子易直接將懷疑對象鎖定在最後一位宿友身上,道:“有她電話嗎?有的話,打一下看看。”


    趙蔓於是一邊撥電話,一邊說道:“她家在偏遠鄉下,可能信號不會很好。”


    說話間,電話接通了。趙蔓開了揚聲器,說道:“小棋,是我。”


    “趙……趙蔓!”小棋的聲音有些尖銳,甚至還帶著一點驚恐的味道,“你,你怎麽會給我打電話?”


    趙蔓低聲說道:“我最近老覺得身邊不大對勁,挺害怕的,就想跟你說說。”


    電話那邊沒人應答,隻有粗重的呼吸聲一下一下,擊在趙蔓心裏。


    半響,小棋匆促道:“我這邊信號特別差,你知道的,鄉下嘛。回頭等我到鎮上,信號好點我再跟你細聊,拜。”


    趙蔓茫然聽著手機裏的忙音,下意識看向沐子易。


    沐子易抿抿唇,讓她再打給另一位舍友。


    趙蔓麻木打過去,電話那邊很快傳來另一位舍友歡快的聲音,對方還說要給她帶什麽手信。在察覺到趙蔓心不在焉之時,她還關心起來。


    趙蔓隨口應付幾句,掛斷電話。


    沐子易兩手一攤:“很顯然了。你那位舍友的家在哪你知道吧?一會讓你家裏人送些裝備過來,衣服壓縮餅幹什麽的,一切從簡。一個半小時後,我們一起坐高鐵,爭取今天淩晨前到達,可以吧?”


    趙蔓計算了一下路程,大概是可以了。她於是打電話給家裏保姆,讓對方給她收拾東西。


    沐子易隨後又看向顧境,問:“你呢?”


    “自然是隨你去。”顧境想也不想回複道。


    沐子易笑了,眉眼彎彎道:“怎麽說得跟夫唱婦隨似的。”


    顧境聞言,握著茶杯的手上不由用力,隻聽“啪”的一聲響,先前已經被他弄出裂紋的杯子,徹底抗不住碎成渣渣。


    沐子易:“……”


    他痛心疾首道:“我的杯子做錯了什麽,你要這樣對待它!”


    望著命運多舛的倒黴杯子,顧境低聲說了句抱歉,又道:“我行李裏正好有一套茶具,就是年份有點少,清乾隆時候的。你看看喜不喜歡,要是不喜歡我改天讓我管家找找看別的……”


    沐子易:“……”一套淘寶九塊九包郵的七件套茶具,換一套清代茶具,似乎有點劃算?


    對顧境的財大氣粗再次無言以對的他歎了一口氣,眼睛不經意間掃到顧境手指間隱約一點紅。


    心裏一緊,沐子易不由分說伸出手,抓起那隻骨節分明的手指。


    隻見那隻手的掌心,手指上分布著五六道傷痕。傷痕不算深,可也滲著點點血色。


    沐子易皺眉,沒好氣道:“受傷不會說的嗎?”


    顧境茫然地看著他:“不過是小傷。”雖然挺疼的。他這殼子,到底還是嬌氣了些。


    話音落下,他就收獲了沐子易一對小白眼兒。緊接著,他被那人拉起來,一路押到主屋。


    被留在原地的趙蔓與樹杈上的黑灰色小肥貓大眼瞪大眼,可憐又孤單。


    十分鍾後,沐子易拍拍手,站起來頗為滿意地欣賞著自己的勞動成果,笑道:“好久沒受傷了,手法有點生疏,見諒哈!”


    顧境心下一動,道:“你以前,經常受傷嗎?”


    “嗯,”沐子易沒心沒肺地邊收拾東西,邊笑道,“早些年剛開始接委托捉鬼的時候,三天兩頭就得受點傷。後來幹熟了,也就不大受傷了。”


    顧境心下微微有些不舒服:“你家裏人呢?就任由你接任務,不管嗎?”


    唯一橫跨陰陽兩界生意的包子店,不至於窮苦到需要個孩子出去賺那種遍布危險的錢。


    沐子易手上動作一頓,隨後平淡道:“我媽死得早,我爸不知情。等他知道的時候,我已經在業界闖出點名聲,他阻攔不了我了。”


    他又看向顧境,望著那人看不清表情的臉,笑道:“那會年輕,有點二。就想著自己掙錢自己花,是一種特別帥特別有擔當的事情。”


    他又道:“你別擔心我,外頭現在能打得過我的鬼,真不多。”


    顧境微微勾了勾唇角,不應聲。


    沐子易回房收拾行李,顧境就坐在廳裏的沙發上,望著自己被包紮後的手發著愣。


    正巧此時一陣陰風拂過,屋內多了一道飄渺的身影。


    穿著西裝的年輕男鬼恭恭敬敬躬身道:“見過大人。”


    顧境頭抬眸掃了他一眼,淡淡道:“如何了?”


    “大人,屬下無能,未能逮到那名妖道。他……”聲音戛然而止。西裝男鬼瞪圓了眼,直愣愣看著他們大人那隻包紮得像個大豬蹄子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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