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雨夢再次被傳訊到市局信息偵查中隊的專用審訊室裏。


    之前突發的意外顯然讓她整個人都受了不小的驚嚇。


    不過兩天沒見,孔雨夢看起來已經瘦脫了一圈——下巴頦尖尖,嘴唇幹澀,眼下烏青,雙目無神,臉色也蒼白憔悴——比宋思年這個靈鬼本鬼看起來都嚇人得多。


    “作孽啊。”


    宋思年懶洋洋地靠在審訊室對麵的走廊窗戶邊兒感慨,隻是不看人不看物,也就不知道他是在說誰。


    而他身後,謝忱拉開了審訊室的門,與房間裏的兩個小警員示意了下。


    兩人跟謝忱問好,便都起身走出了審訊室。


    臨著房門合上的前一秒,宋思年一閃身,鑽進了房間裏麵。


    依仗著市局裏除了謝忱沒人瞧得見自己,宋思年在審訊室裏四下掃了一圈,沒找著額外的位置,便索性坐到了審訊桌的桌邊上——就在謝忱和桌後的孔雨夢之間。


    剛坐下的謝忱翻動文件的手扶著資料裏的那一頁停住,須臾後他抬眼,看向宋思年。


    坐在桌邊上的宋思年似乎察覺到了男人的目光,轉回頭,沒心沒肺地衝謝忱笑。


    眉清目秀,唇紅齒白,審訊室裏昏沉的光線都讓這一笑明媚了不少。


    謝忱卻是看得眼神一深,心裏某個把人壓到審訊桌上好好親一會兒的想法咕嚕著翻起來冒了個泡,最後又不甘心地被按捺下去。


    能壓下去不是因為理智有多努力,而是因為桌對麵失魂落魄的孔雨夢緩緩抬起頭,看向了他。


    “……我上次已經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們了……求求你警官,你放我回去吧,我真的什麽也不知道了……”


    臆想被打斷,謝忱眼底墨色濁下去,視線也壓回到資料裏。


    他神情平靜,看不出絲毫問訊的焦急,甚至似乎連孔雨夢的急切也並不在意。


    直到審訊桌後的孔雨夢臉色越來越難看,在這氣氛低沉壓抑的審訊室裏眼見著幾乎要情緒崩潰的時候,男人才緩抬了眼。


    “你很清楚這裏是什麽地方。我不知道是什麽給了你勇氣,讓你在這裏都敢說謊。”


    “……”全然陳述的語氣讓孔雨夢心裏更慌。她張了張嘴巴,最後又不安地抿起來,目光裏帶著哀求看向謝忱。“警官,我沒有說謊,真的,這件事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啊,我……”


    謝忱毫不留情地打斷了孔雨夢的話聲,音裏溫度低寒——


    “你之前說過,你和卓子坤是準男女朋友的關係,是嗎?”


    “對……我和他是……”


    “我之前去過你們學校,在卓子坤的室友那裏了解到的情況卻並不是這樣。按照他們的說法,是你在追求卓子坤,而卓子坤從未對你做出正麵回應,甚至還有過直接表現出排斥拒絕的態度——那我是否能理解為,你是為了隱瞞什麽不能言說的原因,才在之前的訊問裏對你和他的關係說了謊?”


    孔雨夢臉色刷白,身體也打了下擺子,“我……我……我沒有……”


    謝忱一席話說下來,神色間看不出、語氣裏也聽不出哪怕半點波瀾。


    再加上男人那生得清俊深邃的眉眼間本就帶一些不怒自威的氣勢,幾句話之後幾乎駭得對麵坐著的孔雨夢要哭出來。


    而即便對著看起來要縮成一團的女孩兒,男人眸瞳裏那點冰冷依舊沒消退半分。


    宋思年唏噓地歎了口氣,卻不管閑事,隻沒事人一樣坐在審訊桌中間桌邊兒上,伸手撥弄自己手腕上的綠芽芽,邊玩邊打趣似的笑——


    “有些人啊,真是天生就跟‘憐香惜玉’這個詞兒絕緣。”


    不想被拖進戰局的老樹裝死:“……”


    ——


    它算是看明白了,這兩人之間三天一小摩擦,五天一大碰撞,但誰也舍不得剮蹭著對方。


    如果它真冒然入了戰局偏幫了哪一方,那到時候背鍋倒黴的一定是自己——而且還是送上門的那種出氣筒,專門幫舍不得把氣撒給對方的那一方“排憂解難”。


    而按照概率和氣死人不償命的能力來看,需要它來排憂解難的往往就是謝忱了。


    所以理論上來說,如果想在這位大人手底下留個全屍,它還是本本分分地當個手環就好。


    沒了老樹搭腔,宋思年對謝忱的調侃自然也就沒能接下去。


    而這幾息的工夫間,審訊桌後的孔雨夢終於勉強平複下情緒,再一次開口了。


    “我和子坤……我和子坤之間,確實是我主動追的他,他一開始也確實沒有答應……但後來不是的啊……”再次回憶起兩人之間的往事,孔雨夢有些痛苦地低下頭去,“他後來也喜歡我了,他會主動約我去吃飯,約我去自習——就連這次遊樂場,也是他主動邀請我去的!”


    謝忱眼神一動。


    “所以,他原本對你是消極拒絕的狀態,後來突然發生了轉變?”


    “也、也不是突然吧……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但這種事情還需要知道為什麽嗎?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就夠了啊……”


    謝忱卻搖了搖頭,“這不夠。我需要你回憶起來並且告訴我,讓他發生態度轉變的那個契機是什麽。”


    孔雨夢一怔:“這很重要麽?”


    “嗯。”


    “……”


    女孩兒聞言糾結地皺起眉,手指也無意識地捏到了一起。隻是興許是腦子裏過於混亂,許久之後她還是茫然而有些痛苦地抬起頭,“對不起我實在是想不起來……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他……”


    謝忱沒有急著開口,看神情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而事實上,他隻是在跟坐在審訊桌桌邊兒上的宋思年交流——


    宋思年:“還需要繼續驗證嗎?我覺得答案其實已經很明顯了。”


    謝忱:“明顯嗎?”


    “嗯……我知道你是想等她自己說出那個契機點,不過你想過沒有——正是因為她沒有注意到,才說明了她在這一起案子裏的單純性——而正相反,如果她能夠說出那個契機點,那我倒要懷疑,在這樣的高壓和情緒變化下都能這麽冷靜理智地思考並得出正確答案,她會不會是對這一切早有準備了。”


    “……”


    在宋思年的話後,謝忱低垂著眉眼又沉思了幾秒,才終於看向惶惶不安的孔雨夢。


    “在大學之前,你認識卓子坤嗎?”


    孔雨夢被問得一愣,回過神才本能地搖頭:“怎麽可能認識,我和他是在大學的同省聚會上認識的……”


    “你跟他是上的同一所小學。”


    謝忱卻突然截斷了孔雨夢的話音。


    孔雨夢猛地怔住。


    幾秒之後她用力地搖了搖頭:“這不可能,我完全沒印象,他——”


    孔雨夢話沒說完,自己的表情先僵住了。


    須臾之後她幾乎是倒抽了口涼氣,指尖幾乎都要扣進桌子裏——


    “我想起來了……他對我態度轉變……是在有一次學生會資料篩查之後突然來找我、問我是上的哪所小學……”


    謝忱眼神微閃了下。


    旁邊宋思年輕笑了聲,“——果然啊。”


    謝忱沉聲開口:“小學、卓子坤,這兩個詞放到一起,你就想不起什麽事情來嗎?”


    孔雨夢在他的問題下,眼神卻更加茫然了:“什麽事情?……我該想起來什麽嗎?”


    “比如——卓子函。”


    說出名字的時候,連宋思年的目光都一並落到了女孩兒的臉上,生怕錯過半點反應。


    然而他和謝忱都失望了——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女孩兒的神情間連0.1秒的變化都不曾有過——那是從頭到尾的茫然,顯然這個名字對於她的記憶來說是完全陌生的。


    謝忱微皺起眉。


    “在你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有一個跟你同班的男孩兒曾經和你一起到甘城的遊樂場來玩,但是後來他失蹤了——這你還記得嗎?”


    “……”


    孔雨夢呆呆地看了謝忱一會兒,確定對方並不是在跟自己開玩笑之後,她眉心緊鎖地低下視線苦想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終於從記憶裏勉強翻出了一點頭緒——


    “……好像是有過,我已經記不清他長什麽樣子了,我記得我爸媽把我關進房間裏出去找了一晚上,第二天才回去……他們跟我說那個孩子已經回家了——不過我後來再也沒見過那個同學…………他是叫卓子函嗎?”


    謝忱:“你父母告訴你,他回家了?”


    “對,不然還能怎……”孔雨夢的話音戛然一停,隨即她瞳孔猛地一縮,猛地站起身看向謝忱,“他……他出什麽事了嗎……他跟子坤——他跟子坤什麽關係!”


    謝忱神色淡漠。


    “他死了,第二天早上被人發現意外摔下了山。至於卓子坤,他是卓子函的哥哥。”


    “——!!”


    站在那兒的孔雨夢腿一軟,摔坐進了椅子裏。


    ……


    孔雨夢被來接她的父母帶走的時候,是有些披頭散發,像個瘋婆子似的。


    即便是出市局的走廊上,也少不了路過的警員皺著眉看她。


    而她顧不得那些目光,隻在父母的安撫下雙目失神地喃喃著“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我……”這樣走遠了。


    看著她的背影,宋思年背靠在窗台邊上,手肘撐在後麵,仰頭看著熾白的燈管,長歎了口氣。


    “恐怕你不提,她這輩子都想不起那件事。就算你提了,她大概也早已經把自己當初為什麽要和卓子函玩捉迷藏、又沒有回去找他的原因忘了吧。”


    謝忱沒說話,隻沉默地看著宋思年,也或者是透過靈鬼的身體望著窗外暗下來的天。


    青年耷拉著一雙桃花眼,細長的眼睫被燈投下的熾白的光描了邊,帶著一點慵懶的勾人,連聲音也懶散——


    “其實你可以不說的。畢竟所謂當年的真相,隻是兩個七八歲的孩子的記憶片段,可能錯了、可能蓋住了原本的真相……而且卓子坤想要報複給她的,她都已經收到了。”


    “……”謝忱聞言,眼瞳裏情緒深沉而幽暗,他盯了宋思年幾秒,薄唇抿著而不開口。


    有那麽幾秒,宋思年甚至覺著男人在透過他看另一個存在。


    ……帶著一種說不上來的、複雜而愛恨交織的情緒。


    在宋思年起疑之前,謝忱移開了目光,落到旁處。“……我不在乎因,隻在乎果。”


    宋思年不解:“什麽意思?”


    “她為什麽那樣做,我不在意。我隻需要讓她知道自己做過什麽。”


    “就算她不想記起來嗎?”


    “就算他不想記起來。”謝忱聲音緩慢低沉地重複了一遍,“他總該知道自己曾經做過什麽。”


    宋思年微皺起眉,“不管她是不是無辜的、也不管她知道之後會不會痛苦麽?”


    “……”


    謝忱沉默下來。


    半晌後,他垂下眼,“就算他會痛苦。”


    “……”宋思年把男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會兒,才舒展了眉,抱臂倚回到牆上,恢複了那副事不關己的狀態——


    “這算是懲罰?”


    “…………”


    這一次,宋思年還沒來得及等到謝忱的答案,就被一個急促地跑向這邊的腳步聲打斷了——


    從走廊盡頭,毛立峰手裏拿著一疊材料,氣喘籲籲地跑到了謝忱的麵前。


    “老謝——你可真是可以啊!”


    毛立峰說著,抬手在謝忱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


    謝忱接過材料,“二次屍檢的結果出來了?……怎麽樣?”


    毛立峰衝他一挑拇指——


    “你猜的沒錯,他確實就算是不出這個意外,也活不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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