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隘的鬼屋隧道內,那駭人的靈力氣息逐漸擴散、充斥。


    首當其衝的陸子琰此時早已扭曲了之前的神情,單是為了抵抗那靈力的侵蝕和威壓,他便已經竭盡全力而汗如雨下。


    他實在無法想象,對方如果調動攻擊,那自己此時會是怎樣一副狼狽的狀態。


    偷得空隙,陸子琰滿眼血絲聲音嘶啞地開口問:“你怎麽會有這種級別的靈力……不對,你為什麽還知道我的身份——”


    陸子琰焦點所在的方向,站在那兒的男人是與他完全不同的神色淡然。除卻那雙情緒黑壓壓的眼瞳,男人看起來不像與人對峙,而更像是在閑野地踱步。


    就連聽到了陸子琰的話後,他的神色間都看不出半點波動,隻不動聲色地一垂手。


    隧道裏原本就駭人的靈力氣息瞬間加勢數倍,陸子琰膝蓋一彎,差點直接跪到地上。


    如果是平常,作為捉鬼世家的子弟出門在外被人如此羞辱,陸子琰大概早就忍無可忍懷恨在心了。


    然而此時,他已經絲毫都生不出半點報複的心理——他此刻隻想以最快的速度逃離這裏——因為再明顯不過,那個站在他身前幾米遠處、他之前隻當做是閑散捉鬼師裏不入流不出名的宵小之輩的男人,明顯在釋放了這樣可怖的靈力之後仍舊大有餘力。


    這樣的靈力氣息別說見過,對陸子琰來說簡直都是聞所未聞——他甚至懷疑自己引以為傲的世家背景裏,陸家現存的先輩之中是否能夠找得出這樣一位存在。


    如果時間能倒流,他一定要回到剛剛見麵前……不對,要回到前天,把當時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從有這個男人的地方拎出去,最好退避十裏。


    這樣的存在,即便有陸家的背景在,也不是他招惹得起的。


    但顯然此時已經沒有後悔藥可吃了。


    而作為世家子弟僅剩的那點自尊和骨氣讓陸子琰死命撐住了身體——即便被自己完全無法匹敵的靈力氣息壓得口鼻中已經開始彌漫淡淡的血腥氣,他仍舊死死地瞪著通紅的眼睛,沒有放任自己跪下去。


    “難得啊,現在的年輕人裏麵還有膝蓋這麽硬的。”


    宋思年笑吟吟地說了句。他之前一直站在旁邊,中途甚至都打著嗬欠靠在嶙峋的山壁上看熱鬧了。


    原本以為沒用多久就會被完全壓倒在地放棄抵抗的捉鬼師還能堅持這麽久,這一點確實出乎他的意料。


    這樣想著,宋思年和老樹念叨:“真是不公平啊,為什麽他遇到的就是這種好玩的,而我遇到的都是杜強風那種納頭就拜的?”


    老樹:“畢竟是世家子弟,真跪在了不知名的人手裏,估計回到家族也抬不起頭。不過如果主人您或者謝忱大人肯跟他說一下身份,他大概立馬就放棄抵抗了。”


    “‘謝忱大人’?”宋思年鄙夷地看了老樹一眼,“當著他的麵就這麽喊啊?之前他聽不到的範圍裏時,我怎麽不見你這麽狗腿呢?”


    被揭露的老樹開始裝死:“……”


    宋思年奚落完老樹,便直起身走到了謝忱身旁。


    他伸手頂著點鬼力在男人肩上捅捅。


    “……”謝忱垂眼望過來,黢黑的瞳子裏帶著點還沒來得及散掉的冷意。


    宋思年卻像沒看見,笑得沒心沒肺渾不在意:“小輩這種存在,雖說就是拿來欺負的,但欺負太過就有點掉架子了,是吧?”


    謝忱沉聲:“我若欺他,他能扛得過一息?”


    宋思年從那冰冷不波的語氣裏聽出了濃重的不屑。


    他來了興致,一雙好看的桃花眼彎下來,麵上笑眯眯的,“以前怎麽不見你好勝心那麽強?更何況還是跟這麽一個小家夥?”


    謝忱視線一壓,“……他不該言辭辱你。”


    宋思年愣了愣,隨後笑得更加沒心沒肺——他向前湊了湊,隻差跟男人麵對麵貼到一起。


    盡管此時靠近的是那副少年形態,但那雙眼睛和裏麵的靈動神采卻不會變了主人。


    謝忱被這突然拉近的距離搞得眼神裏起了波瀾,連靈力氣息都跟著波動了下。


    宋思年趁機伸手,借著鬼力捉住了男人的手腕。


    怕傷了某人,隧道裏駭人的靈力驀地一收。


    本能收走靈力的反應之後,謝忱看都沒看頹然倒地的陸子琰,隻稍有不悅地望向麵前的人。


    宋思年一臉無辜,“再鬧下去就出人命了啊。”


    “我有分寸。”


    宋思年聞言偷偷撇嘴,“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這人活了太久見了太多,所以心狠手辣鐵石心腸的……你的‘有分寸’恐怕就是給人留一口氣吧?”


    說著話,宋思年就要把手收回來。


    隻是他指尖凝起的鬼力剛脫離謝忱的手腕,便突覺身周騰著的靈力氣息一震。


    宋思年心覺不好,然而再想往外跑已經來不及了——


    謝忱將多數釋放的靈力悉數收回,僅剩的那些層層環在少年形態的宋思年身周,借勢直接把麵前還隻是靈鬼魂體狀態的宋思年迫到了隧道牆壁上。


    宋思年被那銅牆鐵壁似的靈力箍得眉頭一皺,隨即又鬆開,懶洋洋地抬起此時隻是少年模樣的小尖臉看著男人,“哎,過分了啊,你再這樣小心回市局以後我告你虐待兒童。”


    “不是說我心狠手辣、鐵石心腸嗎?”


    男人聲線沉啞,一雙瞳子在此時的隧道裏也顯得格外的黑沉。


    宋思年考量了一下眼下這對自己不利的架勢——以他此時維持這副少年形態來說,能發揮出來的實力三成不到,跟這男人硬剛的話……


    少年眼尾立馬垂下來,笑容明媚無害:“我開玩笑的,真的。這種不聽話也不懂尊老愛幼的年輕小輩就該多教訓教訓才對,謝大人您繼續忙著,我——”


    他話沒說完,就見謝忱在聽到某個稱呼之後,眼神再度一深。


    宋思年:“……”


    感覺好像給自己挖了個坑啊。


    宋思年沒來得及想到什麽補救措施,便看見謝忱抬起手,指腹一點點蹭過他臉頰,最後停在微微勾起來的眼角旁邊……


    隧道內燈光微弱曖昧。


    男人的眸色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暗沉隱晦下去的,連灼熱的呼吸也隨著動作慢慢貼近。


    宋思年:“…………”


    媽耶,有變態。


    就在宋思年很認真地思考自己之後該怎麽逃脫的時候,突然見男人動作停住。


    須臾的死寂之後,一點懊惱的情緒從男人的黑瞳裏掠過。


    他稍稍退開一點距離,垂在身側的手在半空中勾勒了幾道符文。


    幾秒後,一顆珠子憑空出現在宋思年麵前。


    謝忱:“……用掉。”


    宋思年盯了那顆固魂珠兩秒,眼神無辜地搖頭。


    “不能用,用了就算逃票進場,會被抓起來的。”


    ——


    這個時候用固魂珠,這人當他傻的嗎?


    “謝……謝顧問?”


    就在這時,一個人聲從不遠處的隧道裏響起。


    之前謝忱與陸子琰對峙時直接被靈力送出隧道的郭彥青,此時正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


    “……”


    謝忱眼底光影一掠,靈力終於有點不甘心地收了回去。


    前一秒還神情無辜的少年,在感受到身周禁錮魂體的靈力消失的一瞬間,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竄出了隧道、沒了蹤影。


    謝忱身形一滯,停頓了幾秒後緩步走向出口。


    隻在經過一臉茫然的郭彥青身旁時,謝忱不輕不重地掃了對方一眼。


    直到謝忱身影消失在隧道口,郭彥青才後知後覺地哆嗦了下。他小心翼翼地回頭看了一眼——


    這個鬼屋裏似乎還真是有點邪氣啊……


    不然他怎麽感覺後脖子根……涼颼颼的呢……


    跟這次案件相關聯的,包括鬼屋的工作人員和鬼屋老板,還有那個當日和死者卓子坤一同進入鬼屋的女性朋友孔雨夢,都被帶到了市局信息偵查中隊。


    第一個進審訊室的是和死者接觸最為密切的孔雨夢。


    孔雨夢比死者卓子坤還小了兩歲,今年剛十九,是和卓子坤同校的大一學生。


    兩人是因為大學裏舉辦的同鄉聚會而相識,逐漸發展為朋友關係。


    坐在審訊桌另一頭的謝忱翻了翻手裏孔雨夢的材料,便抬頭看向對麵。


    孔雨夢顯然是被嚇得不輕,即便距離案發時間已經過去了超過二十四小時,但此時坐在審訊室裏的她看起來仍舊有些心神恍惚,表情不定。


    謝忱示意小警員給孔雨夢送了一杯溫水,在對方稍平靜些之後,他翻著資料語氣平靜地問:“你和卓子坤是什麽關係?”


    “……”孔雨夢把捧在手心的水杯放到了桌上,焦點稍定,“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謝忱未抬眼,“交往過嗎?”


    男人的聲音不帶什麽情緒,但語氣裏似乎不會被任何事情動搖的鎮靜顯然很好地安撫了孔雨夢的情緒。


    她聲線間的戰栗漸漸平複,“沒有……但是我們感情很好的,本來……本來……”


    說到這兒,孔雨夢聲音停住,而眼眶紅了起來。


    謝忱:“我可以理解為,你們是即將交往的關係嗎?”


    “可、可以。”


    “既然這樣,你應該對他的生活和人際關係還算熟悉?”


    “對……”


    謝忱點點頭,“卓子坤在學校的人緣如何,有和他矛盾明顯的同學或者教職工嗎?”


    “沒有、絕對沒有的。”孔雨夢紅著眼眶用力搖頭,“子坤在學校裏是學生會的主席,但他性格很好很溫柔,從來不發脾氣,永遠都溫溫和和的、不管是對學弟學妹還是其他同學……所以他和老師還有其他學生的關係都很好,沒人聽說過他跟什麽人冷過臉……”


    說到這兒,孔雨夢突然眼神停滯了一下。


    雖然很快她就調整過來,但那一點情緒變化並沒有逃過謝忱的觀察。


    他神色不動,問:“你是案發時唯一一個在卓子坤身邊的人,如果排除意外情況,那你就會成為第一嫌疑人——所以你最好不要有任何隱瞞,那對你絕非有利。”


    孔雨夢表情一慌,連忙說:“我沒有要隱瞞,隻是……前一段時間子坤他的情緒確實是有點不對……就突然不太愛笑了,有時候看見他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也表情不太好看……不過我問過他了,他總跟我說沒什麽事情,他能處理好——所以我也不知道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情!……而且我跟他感情那麽好、我們眼看著就要在一起了,我怎麽可能對他做什麽呢!”


    “目前並未排除意外成因,所以你不必激動。”


    謝忱語氣平靜,同時落筆在旁邊的案件記錄上隨手記下孔雨夢的說法。


    之後,謝忱又陸續問了孔雨夢幾個問題,便合上記錄本,讓小警員把人送了出去。


    而他自己則獨自坐在審訊室裏,看著記錄本和旁邊案件資料陷入沉思。


    不知過了多久後,一條影兒從審訊室外牆跨了進來。


    謝忱似乎早有預料,也恰在同一時間抬頭,“那邊也結束了?”


    進來的是已經恢複了正常魂體形態的宋思年。他“嗯”了一聲,抬手揉了揉脖頸,說——


    “那個鬼屋老板是個沒良心的,奸商程度和喬珅有一拚,看起來對自己經營的鬼屋裏麵死了人這件事不怎麽害怕,倒是格外憂心自己要付出的意外賠償,還擔憂之後的經營問題。”


    宋思年說完之後停頓了會兒,嘴角往上扯了一下,“一定要懷疑的話,從最惡意的角度考慮,他這種極端冷漠的性格為了讓經營了十幾年的鬼屋重得注意,也不是沒可能幹出負麵炒作的事情來……畢竟鬼屋嘛,來這兒都是找刺激的,死過人什麽的說法……不是最是得一些沒死過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年輕們喜歡嗎?”


    謝忱一邊聽宋思年“匯報”在另一頭審訊室整合來的消息,一邊若有所思地往記錄本上做記錄。


    宋思年站在牆邊,也不走近,隻好奇地往本子上眺了兩眼——


    “你有什麽思路了嗎?之前審的那個小姑娘怎麽樣,嫌疑大不大?”


    “如果不是演技高超到足以控製自己的心跳脈搏,那死者的死應該和她沒有關係。”


    宋思年想了想,“有些天生的反社會人格,在這方麵還真是一貫有天賦的。”


    謝忱聞言抬頭,語氣無奈,“還有哪個是你看著不像嫌疑人的嗎?”


    宋思年:“這人心險惡,世風日下——你活的比我長那麽那麽久,不是該比我清楚嗎?”


    謝忱聞言眼神微動,卻沒回答,隻定定看著宋思年。


    宋思年:“……?”


    謝忱以目光丈量了兩人之間的距離,隨後抬頭,黑瞳微沉。


    “你躲那麽遠做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謝老幹部:今天不皮了?還躲那麽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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