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的北疆城。


    司徒容負傷,不得不暫時避退回了司徒家世代駐守的北疆城,昏迷了整整七日,又在將軍府熟悉的閨房內直挺挺地躺了七天,不能動也不能開口,因為一動一開口就準會暈眩、嘔吐,連苦膽都要吐出來的那種,喝多少藥都不管用,反而會加重這種嘔吐的欲望。


    長這麽大,司徒容就沒那麽難受過。


    但她今天還是堅持從床上坐了起來,在女副官進來時,她一直打量著自己的房間,自從與溫篆成婚後,她就再沒有回來住過了。


    如今乍然看到這個冷冰冰的一點都不像是姑娘家的閨房,她甚至是有些不適應的。


    因為溫篆是一個特別精致、特別會享受生活的人,哪怕戰事一切從簡,溫篆也有本事把他們的房子打理出家的味道。有溫篆閑餘的習作,有溫篆從周叔辯手上訛來的奇奇怪怪的小物件,甚至是打贏一仗後從路上摘的小花……


    沒和溫篆成婚的時候,司徒容從不覺得自己過去的爺們日子有什麽不對,和溫篆成婚之後,司徒容才意識到了不同的風格下會有不同的美好。


    想起溫篆,司徒容的臉上就忍不住揚起了笑容,好像連傷口都不那麽痛了。


    但也是因為想起了溫篆,司徒容更加無法再回到過去一個人的狀態裏了,她對剛剛進門的女副官問道:“姑爺呢?我怎麽回府裏來住了?”


    “姑爺隨太子殿下出城啦,姑爺不放心您一個人在家,就拜托了老夫人照顧您。”


    這回答無懈可擊,溫篆就是這麽一個細心的人。


    但問題是:“整整三日,我見了爹,見了娘,見了所有的哥哥嫂嫂,喬喬呢?”


    “表少爺當然也是隨太子殿下和姑爺一同出城了啊。”女副官回答得十分流暢自然,沒有一點磕絆與躲閃,就像是事先不知道已經練習過多少回似的。


    司徒容點點頭,摁著傷口,掙紮站了起來。


    她要去城牆上看看,誰來勸都沒用。


    周叔辯正在負責守城遠望,這是他最近的工作,每一天都盡職盡責,已經快要與每個守城的士兵都混熟了。一路走來,還收獲了五個雞蛋、半張烙餅以及出自蘇肅之手的特製辣醬,一頓意外的加餐就這麽有了。一會兒隨便找個城牆口往那裏一蹲,就著其他人口中的家長裏短下飯,生活簡直快樂似神仙啊似神仙。


    六年的變化對於周叔辯來說無疑是巨大的,已經很難從他飽經風霜、健碩雄壯的身上,再看到屬於過去來自雍畿養尊處優的周三公子的痕跡了。


    但周叔辯對現在的自己別提多滿意了,他覺得他力氣大得能徒手打死一隻老虎,就特別帥氣!


    而帥氣的周少將軍,正因為能多吃一頓加餐,而開心得手舞足蹈。


    戰時物資緊張,哪怕司徒家和太子從不會虧待自己手下的士兵,他們一天也隻會按照傳統規格吃兩頓飯,能多加餐無疑是很大的驚喜了。周叔辯從來不會搞特殊化,但也不會放棄到嘴的肉。


    看見司徒容麵如白紙地走上來時,周叔辯差點嚇得把手裏的烙餅給扔了,幸好,幸好,還是接住了,不幹不淨,吃了沒病。


    每一口糧食都是不能浪費的!


    要是周老太太和周夫人在此,看見自己家的周叔辯變成這樣,不知道該有多心疼。


    “你怎麽上來了?”周叔辯趕忙上前,小心翼翼地看護著司徒容,他盡量沒有挨著她,畢竟人言可畏,但從他保護得密不透風的動作就可以看出來,不管遇到任何意外,他都可以及時護住受傷的司徒容。


    整整六年的並肩作戰,已經足夠周叔辯和司徒容處出純純的兄弟情了。


    真.兄弟,要不是溫篆打死不同意,周叔辯和司徒容當場就能燒黃紙,拜把子,一個頭對著老天磕下去的那種。


    周叔辯覺得他這個司徒兄弟什麽都好,人美心狠武功高,是個不可多得的將才,就是……有點眼瘸,看上了他多年來的“老對頭”溫篆。就在十天前,司徒容為救溫篆而在亂軍裏誤中了流矢,讓周叔辯也算是開了一回眼,這世間竟真的有美女救英雄的事情。


    呸,不對,他溫篆算什麽英雄!


    真是白瞎他的司徒好兄弟了。


    “不對,你怎麽這個時候就能下地活動了?你還是人類嗎?”周叔辯這六年裏和顧喬學了不少奇奇怪怪的話。


    司徒容知道周叔辯這是在故意和她插科打諢,就開門見山道:“我已經知道了。”


    “你知道什麽了?”周叔辯臉上的茫然是如此地自然,因為乍然聽到司徒容這麽說,他真的沒有反應過來司徒容在說什麽。


    司徒容:“……”真不怪太子有時候脾氣上來就想抽周叔辯的腦殼,她現在也想!


    “將軍!”女副官可以說是很嚴格了,她在帶著自家女將軍走上城牆之前,就已經與她約法三章,不能情緒激動,不能劇烈運動,一旦傷口再次裂開,她就絕對不會再縱容她家將軍下地半步!


    司徒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生病的時候被看護,隻能努力平和了一下情緒後才道:“喬喬的事,我已經知道了。”


    “你不會是在詐我吧?”周叔辯狐疑戒備地看著司徒容,他可聰明了,不上當。


    司徒容:“所以說,喬喬真的出事了。”


    周叔辯:“……”艸,大意了。溫篆走之前,他還和溫篆拍著胸脯表示,一定不會再被司徒容套話。


    “所以,到底是怎麽回事?喬喬怎麽了?”


    “顧喬沒事,沒受傷,大概吧,他隻是、隻是失蹤了。”


    顧喬就是在司徒容受傷的同一天不見的,為了給司徒容和溫篆報仇,也是為了奪回一份重要的情報,顧喬帶兵追得稍微深入了一些。然後,就……再沒有回來。換言之就是,司徒容受了多少天傷,顧喬就已經失了多少天蹤。


    而且,顧喬在帶著小隊追出去時,身上並沒有帶多少幹糧,整整十天迷失在草原上,簡直讓人不敢想象。


    有經驗的老手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隻有太子沒有放棄希望,也拒絕讓其他人說顧喬有可能不好了。這六年間,太子成長了許多,早已經快要讓人忘記他曾經的喜怒無常與糟糕脾氣,不過最近所有人都回憶起了被暴虐太子支配的恐懼。完全沒有接觸過過去版本太子的人,在震驚中更加難以適應。


    隻有周叔辯敢大膽地說,太子已經快要瘋了。


    不,他已經瘋了!


    周叔辯雖然腦子不好,卻有著野獸般的直覺,他是第一個察覺到太子對顧喬的在乎已經超過尋常友誼的人,太子對顧喬的好並不那麽純潔。


    作為唯一的知情人,周叔辯一點都不快樂。


    因為他太子表哥對他基本是破罐子破摔,就那種“既然你已經知道了,很好,那我就可以放心大膽地和你秀我的顧喬有多棒,我有多喜歡顧喬了”的感覺。周叔辯作為一個大齡單身少將軍,壓力不可謂不大。


    因為在邊關打仗,周叔辯才得以逃脫了家裏的逼婚,他是真的受不了那種粉紅色的氣氛,一點也不喜歡結婚,結婚哪有消滅敵人來得痛快。


    結果……


    不是看“死對頭”溫篆和“好兄弟”司徒容夫妻雙雙上戰場,就是被迫傾聽太子表哥一腔的少男之心。


    周叔辯被折磨得更不想談戀愛了。


    最可怕的是,太子真的自我壓抑感情太久了,不是在沉默裏爆發,就是在沉默裏變態,不僅變態,還一直堅持不去和顧喬說清楚。


    因為太子覺得顧喬太小了,他至少得等到顧喬成年。至於顧喬成年之前,那就隻能這麽幹耗著了,顧喬稍微和誰近一點,太子都要不高興,卻又沒有立場阻止,也覺得自己不應該這麽□□,他想要一段與顧喬之間平等自由的感情。


    也就苦了周叔辯的耳朵。


    他真的很希望他倆能早點在一起。


    沒有人比周叔辯還要虔誠地祝福著太子和顧喬。


    其實對於兩個男人在一起這件事,在周叔辯以前的世界裏,是完全沒有這個概念的,但架不住三皇子的騷操作,讓周叔辯再也不意外了。


    這位三皇子,在左等右等也等不來太子的告密之後,就自己主動大白了天下。給出的理由也特別地讓武帝暴跳如雷——他在戰場上和長樂王這麽拚命,有今天沒明天的,為什麽不能做一些讓他們自己真正快樂的事情?


    當然,就顧喬曾經給周叔辯的分析是,三皇子之所以炸了,一方麵是天高皇帝遠,他才敢這麽放飛自我,一方麵則是因為……


    東海王和太後準備給三皇子和長樂王分別相親了。


    三皇子六年前就已經是個大齡剩男了,更不用說長樂王,當年因為太後昏迷才把事情給耽誤了,後來又爆發了邊關之患。但,打仗也不耽誤結婚啊,溫篆和司徒容就是個好例子,他們現在是全大啟聞名的模範夫妻了。


    甚至因為打仗了,才需要更多的人口和勞動力,結婚生子是大啟最近的主流宣傳主題。


    太後是真心疼愛三皇子和長樂王的,別的小朋友有的,她家的孩子也必須有!隻是萬萬沒想到,隻這麽稍微一施加壓力……


    就施加出了個驚天大秘密。


    把所有人都炸了。


    武帝氣得當堂就昏了過去,醒來之後繼續罵三皇子。太後有段時間更是日日以淚洗麵,覺得自己對不起東海王妃。


    嗯,所有人都猜錯了武帝的反應,武帝並沒有因為長樂王就此斷子絕孫而開心,反而覺得他三兒子對自己的好兄弟下手,太不是個東西,甚至有誘拐年幼單純的長樂王的嫌疑。


    長樂王:“???”


    最終平事的還是長樂王一封情真意切寫給太後的信。


    太後和東海王認了這件事,武帝這才調整了態度,歡天喜地地想著前朝血脈總算不會再是未來的隱患了。


    這事鬧得轟轟烈烈,打仗的時候大家又沒什麽娛樂活動,就隻剩下了八卦。結果,不八卦還好,一八卦是真的嚇了一跳,士兵裏和同性在一起的人真不算少。畢竟大家按照法律來服兵役的時候,年歲都不大,成家立業的很少,甚至連春心都沒有萌動過。到了北疆,身邊基本都是男的,連做飯的大媽都漸漸被大叔取代,可選擇的範圍實在是太小了。


    周叔辯莫名就這樣被迫習以為常了。


    在知道太子喜歡顧喬時,周叔辯考慮的也不是兩個男人怎麽能在一起,而是他太子表哥會不會以勢壓人,是不是學了三皇子那個討人厭的毛病。


    嗯,不管長樂王怎麽說,大家都覺得三皇子是不安好心的那一個,實在是長樂王看上去太無害了。


    顧喬也是一樣的。


    不過後來就周叔辯的觀察……


    行了,隨太子和顧喬開心吧。


    但現如今周叔辯反而很後悔,早知道會是這樣一個結果,他一定早就鼓動太子或者是顧喬去做些什麽了,而不至於像如今這樣徒留遺憾。


    想到這裏的時候,周叔辯才想起來,他眼前還有個家屬司徒容,趕忙安慰:“你別著急,顧喬一定不會有事的。”


    “我知道。”司徒容卻意外地冷靜,“隻要太子殿下沒有放棄希望,我就不會。”


    周叔辯覺得司徒容這話說得有點別有深意,但他的智商又實在是不足以讓他去猜到司徒容的意思,隻能順著司徒容的話點頭:“對啊對啊,肯定不會出事的,隻要我表哥不回來,就代表還是有希望。”


    兩人正說到這裏,代表著太子的旗幟,慢慢從遠處一點點清晰了起來,二十歲的太子騎在一匹渾身烏黑,隻有四蹄雪白的駿馬之上,臉色陰沉,看上去就特別嚇人。


    周叔辯死死地閉了自己的嘴,都不敢去看司徒容的表情。


    但司徒容卻還是那麽與眾不同,雖然也能感覺到她的緊張被驟然拔高了很多,但卻沒有徹底絕望,她在太子的軍隊進城後,第一時間就去找到了太子。


    屏退眾人進行密談,連自己的丈夫都沒有留下。


    “人,找到了嗎?”


    聞道成搖了搖頭:“你放心,孤不會放棄的。”聞道成比所有人都堅持顧喬還活著,是因為他明確地知道,如果顧喬遇到生命危險,他就會和顧喬互換。隻要不互換,就說明至少顧喬暫時不會死,隻是找不到人。“你不用擔心,孤自有辦法。”


    這也是聞道成回城的原因,他的辦法是必須保證他自己的身體處在一個絕對安全的環境裏。


    而這本身正是司徒容不知道該不該和太子說的。


    隻要太子這邊重傷,顧喬就能回來。


    是的,司徒容知道太子與顧喬互換的事情,也隻有她知道,她從沒有想過要用這件事做什麽,甚至在戰場上顧喬與太子因為受傷而互換時,幫著打了不少的掩護。這些都是在秘密之中進行的,她甚至沒有想過要讓顧喬和太子知道她知道。


    如今也是一樣的,她覺得自己太自私了,為了表弟,想把太子置於危險之中。但隻有這個辦法值得冒險一試了,換回顧喬,說不定顧喬能夠知道怎麽去找回自己。


    結果,不等司徒容做這個惡人,太子自己已經打定主意要這麽做了。


    聞道成是何等敏感的人,幾乎隻是在這麽一個欲言又止的電光石火之間,他就想明白了過往的種種:“你知道?”


    “我知道。”


    “你怎麽知道的?”


    “姑姑當年曾寫信於祖父,祖父又在四年前把信的內容告訴了我。”那是太子與顧喬在上了戰場後第一次互換時的事情了,太子意外受傷,顧喬替太子承受了所有的痛苦。


    至於司徒青是怎麽知道的,信裏寫得很清楚,不過信已經被謹慎的司徒老將軍燒了,具體怎麽回事司徒容也不太清楚。


    這會成為一個永遠的秘密。


    聞道成在這一刻反而鬆了一口氣,他當著司徒容的麵,拿出了他一直隨身攜帶的手記,寫下了在顧喬失蹤後顧喬需要知道的事情,然後,想了想,又補充了一下接下來應該采取的行動,最後,他左思右想還是寫下了一句話。


    一句,他早就想寫給顧喬的話。


    他就是這麽一個自私的人,他做了什麽都一定要讓顧喬知道,不能讓顧喬忘了他。


    “我所有的安排都已經寫好,這就是我的意思,你來做個見證。”聞道成鄭重其事地把手記放回了自己的袖中,又對司徒容囑咐道,“若有意外,他就是太子,請你輔佐他。”


    為了顧喬,他心甘情願。


    作者有話要說:通過手記告白,是基友小綠鳥(綠野千鶴)為這文提供的靈感。


    終於被我寫到了,誒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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