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後,徐君願入宮。他被太監領到禦花園,沒見到天子,卻在亭台間見到了一對璧人。


    徐君願絲毫不覺意外,反而還能和兩人談笑風生:“自古美人配英雄。我遠遠瞧見兩位,還以為誤入了一副美人圖。若林太醫能著一身素白,和這冬日雪景交相輝映便更好了。”說著,朝兩人頷首問好,“顧將軍,林大夫。”


    林清羽開門見山道:“我請國師進宮,是想讓國師為將軍算一卦。”


    徐君願揚了揚眉:“竟是林太醫請的我?可來長生寺的內官,分明說是皇上要見我。這其中,是否有什麽誤會。”


    顧扶洲道:“有什麽區別。皇上日理萬機,自然不能事事親為。我和內人奉命行事,國師可有不滿?”


    徐君願語氣玩味:“不敢。敢問林太醫,想讓我為將軍算什麽?”


    林清羽道:“當年,國師曾為先夫陸小侯爺算了什麽,今日就為將軍算什麽。”


    徐君願麵露難色:“這……恐怕不妥。”


    林清羽眼中一凜:“為何?”


    “我所算之卦,一事一卦,一卦一畢。我曾用江公子的姓名和生辰八字算出兩年前他命不該絕,此為一卦。”徐君願說出“江公子”三字時,麵色如常,仿佛這是三人早已達成的共識。“而今顧將軍所算為同一事,那麽請問,顧將軍是用自己的生辰八字,還是用江公子的生辰八字?若是前者,顧將軍兩年前就已戰死;若是後者,同樣的姓名和八字,強行再算一次,也不過是水中撈月,徒然而已。”


    林清羽冷笑一聲:“國師果然無所不知。”


    “林太醫過譽。”徐君願含笑道,“在下所知,不過就比旁人多那麽一點罷了。”


    “你既有如此通天的本事,又為何不能一卦兩算?”


    徐君願道:“天道不可窺,偶然得見,已是眷顧。多次探知,恐遭反噬。”


    “荒謬。”林清羽寒聲道,“我今日,還就是要你非算不可了。”


    徐君願無奈:“我已經說了,即便我強行再算一次,所得也並非天道所屬。”


    “清羽。”顧扶洲拉住林清羽,“你和他說沒用的。”


    去年陸晚丞忌日,林清羽夜半驚醒失控,他費了好大的功夫才把人哄好。為此,他還寫下了一份保證書。林清羽不知道的是,次日顧扶洲就獨自一人去了長生寺,逼著徐君願為自己再算一卦,幾乎都要把刀架在徐君願脖子上了,得到的也是和今日一樣的說辭。


    林清羽冷眸掃去:“你早就知道了?”


    顧扶洲不置可否,道:“國師若真的能知人生死,幹脆改名叫徐生死簿好了。說到底,他也是一介凡人,能算的東西,始終有限。”


    徐君願笑道:“大將軍不愧是曆經生死之人,看事待物果然通透。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還望林太醫莫要強求。”


    林清羽神色淩厲:“不讓我強求我也強求多回了,再多一回又如何。”


    徐君願道:“那就請林太醫相信江公子罷,他被天道選中,遠道而來,自是有過人之處。我雖算不出來顧扶洲命數如何,但我願意相信江公子被天道眷顧,總能絕處逢生。”


    “國師還是老樣子。”顧扶洲哂道,“聽君一席話,白讀十年書。”


    徐君願爽朗笑道:“過獎,過獎。”


    顧扶洲對出征一事尚未表態,陸續又有不少請戰奏本遞到了林清羽手中。這些人大多是四品以下的武將,各有優劣,可做先鋒,難為將帥。其中有一人,引起了顧扶洲的注意——武攸遠,武國公嫡孫,十七歲的少年將軍,現今正在禦林軍內曆練。


    “武攸遠?”顧扶洲道,“武國公的孫子?”


    “正是此人。”林清羽問,“你認得他麽?”


    “見過一兩次,小哥哥長得還挺帥,也是顧大將軍的崇拜者之一。在《淮不識君》的番外中,提到過這個人。雖是一筆帶過,卻是說武攸遠繼承顧扶洲的遺願,用十年讓西夏亡了國。我曾經想舉薦他去西北,但他年紀太小了,還沒發育起來。原書中,他少年時期因此打了幾場敗仗,也是過了二十五歲才日益沉穩,逐漸展現出將帥之才。”


    林清羽道:“十七歲,和你初來大瑜時一樣大。”


    顧扶洲笑道:“是啊。我十七歲的時候還在侯府遛鳥投壺,人家已經想著沙場立功了。”


    林清羽問:“你想讓他去嗎?”


    顧扶洲道:“以他目前的資曆,肯定不能掛帥,但當個先鋒應該還是沒問題的。”


    林清羽權衡之後,道:“他若想去,便帶他一起去罷。一直留在京城,不經曆風浪,他也到不了原書中的高度。到了西北,你多看著他點,別讓他重走老路,為了一時意氣貿然行事。”


    顧扶洲抓住重點:“這麽說,你是同意我出征了?”


    林清羽淡道:“我同意與否,你不都是要去的麽。”


    顧扶洲低笑一聲,道:“人生已經如此艱難,有些事情,林大夫就不要拆穿了。”


    次日早朝,顧扶洲單膝跪於大殿之上,正色道:“此乃大瑜危難存亡之際,臣願將個人生死置之度外,以求西北無虞。臣,顧扶洲,請戰。”


    話音一落,武官中一片歡天喜地。吳戰興奮得雙手握拳:“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說什麽來著,顧大將軍肯定不會坐視不理的!”


    “西北有了顧大將軍,奪回雍涼指日可待!”


    “顧大將軍一定要割了西夏賊人的舌頭,為趙將軍報仇啊!”


    武國公露出欣慰的笑容,奚容無聲勾了勾唇角,眼中閃過隱秘算計;就連溫太後也是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


    所有人都在為顧扶洲的主動請纓高興,隻有林清羽,站在龍椅後,俯視群臣,眉眼間一片陰冷。


    天子龍顏大悅,當下便準了顧扶洲的請戰,並任武攸遠為征西前鋒。


    距離西夏所言的屠城之日所剩無幾,天子給了顧扶洲三日的準備時間。三日後,顧扶洲便要率領京師援軍,揮師西北。


    出征之前,林清羽和顧扶洲各有要事要忙。守夜的下人已多日未在夜裏給主人送熱水,可見兩人心思都放在了何處。


    彼時,將軍府上下不說愁雲慘淡,也是氣氛森然。歡瞳和大部分家丁以為大將軍出征是豪情壯誌之事,來日定能凱旋而歸;而像花露一樣的女子則會擔心沙場之上刀劍無眼,大將軍身上那麽多傷也不是憑空出現的。然而她們做不了太多,隻能一針一線地為將軍縫製戰袍。


    林清羽在府上先後見了兩人,其中一人是胡吉。胡吉曾為廢太子和陳氏的專用太醫,這兩人和先帝一走,太妃遷居晉陽園,宮內無後妃,也無皇子公主,胡吉也跟著閑了下來,如今大部分時間都在為宮女太監看病。


    林清羽問胡吉願不願意隨軍出診,胡吉二話不說地應下。西北剛經曆了幾場大敗,傷亡無數,正是用人之際。胡吉身為醫者,需要他的地方,他都會一往無前。


    胡吉醫術在同輩之中屬佼佼者,又是林清羽多年好友,林清羽信得過他。之後,林清羽又寫了封信,找來張世全,讓他帶著信去徐州找朱永新。沈淮識和他告別之時曾言,日後他若有事相尋,朱永新知道他的下落。


    沈淮識武藝超群卻不善兵法,平生所學均為皇家暗衛需要的暗殺護主之功。若他願前往西北助顧扶洲一臂之力,林清羽會放心許多。


    林清羽殫精竭慮之時,眾武將正在鐵騎營為顧扶洲餞行。軍營內不得飲酒,他們便烤上一頭新鮮宰殺的肥羊,以茶代酒,預祝大將軍大獲全勝,得勝而歸。


    看他們的樣子,似乎是真心覺得,隻要未嚐一敗的顧扶洲去了西北,一切難題都將迎刃而解。


    武國公拍拍顧扶洲的肩,道:“扶洲老弟,我那不成器的孫子就交給你了。那小子自幼跟著我學兵法,算是有些真才實學。他頭一回出征,我也不求他建功立業,隻要他不給你拖後腿就行。”


    顧扶洲淺笑著應下,心裏卻想著武攸遠趕緊發育,好帶他躺贏。


    “大將軍,我對不住你,不該說你是個……是個……”吳戰“嗐”了聲,慚愧道,“望將軍大人不記小人過,別和我這等粗人一般見識。”


    顧扶洲道:“不和你見識,但我需要你留在京城,幫我做件事。”


    “但憑大將軍吩咐,末將萬死不辭!”


    顧扶洲使了個眼色,吳戰心領神會。兩人遠離人群,來到一僻靜之處。顧扶洲道:“我此行西北,歸期未知,獨留內人一人在京,實在放心不下。”


    “將軍是說林太醫?”吳戰不能理解,“林太醫是皇上和太後身邊的紅人,他能有什麽事。”


    顧扶洲緩聲道:“我也希望是我想多了。以防萬一,我想在京城給他留一把‘刀’,以護他周全。”


    “‘刀’?”吳戰苦著臉道,“大將軍,您有話就直說吧,我這腦子實在轉不過彎來。”


    顧扶洲壓低嗓音:“我要你替我在京城藏一支兵。”


    一群熱血漢子喝茶始終覺得不過癮,有人提議學文人那套,在金水河上包一間畫舫,叫幾壺好酒,尋幾個漂亮的歌姬讓大夥享受享受。眾人紛紛附和,再去問顧大將軍的意見,然而軍營裏哪還看得見大將軍的身影。


    顧扶洲踏進院子,將身上的披風解下丟給下人:“清羽,我快撐死了,我今天一個人吃了大半隻羊腿。”


    林清羽站在桌前,莞爾:“正好,今夜廚房也沒準備什麽,隻一碗長壽麵,你應當還是吃得下的。”


    “長壽麵?”顧扶洲走上前,就見桌子上放著兩碗還冒著熱氣的麵,湯麵上飄著碧綠的蔥花和半熟的溏心蛋。“哦……我的生日快到了。”


    林清羽道:“二十歲的生辰,你是要在路上過了。既然如此,提前兩日也無妨。”


    顧扶洲低頭吻了吻林清羽的額頭:“開心,謝謝寶貝。我先去洗手。”


    林清羽看著顧扶洲轉身,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待他回身時,又重新揚起笑。


    兩人在桌邊坐下,林清羽囑咐顧扶洲:“不可以將麵夾斷。”


    顧扶洲失笑:“你什麽時候也開始信這些了。”


    林清羽茫然了一陣。是啊,他以前從來不信這些。“大概是,從陸晚丞死後。”


    顧扶洲頓了頓,拿起筷子,笑道:“那我一口氣把它吃完。”


    兩人吃著麵,歡瞳進來稟告,說武國公府上的小少爺求見。林清羽問:“是武攸遠?”


    “應該是。”顧扶洲用帕子擦了擦嘴,“請他去前廳,我馬上就去。”


    林清羽道:“我和你一起去。”


    十七歲的俊朗少年身著禦林軍盔甲,朝氣蓬勃,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他一見到顧扶洲,顧不上行禮,迫不及待道:“大將軍,我想到了一法,或許可以破西夏軍師的地火陣!”


    話未說完,武攸遠又看到了大將軍身後的男子,咬住了舌頭一般,一時竟看呆了去。


    顧扶洲一挑眉,問:“好看?”


    林清羽遞給顧扶洲一個警告的眼神。


    武攸遠呆呆點頭:“好看。”


    “好看就對了。”大美人誰都愛看,顧扶洲不至於為這點小事吃醋。如果旁人多看對方一眼就要吃醋,那他和林清羽一天到晚也不用幹別的事了,醋都吃不完。“叫將軍夫人。”


    武攸遠緩過神,忙拱手道:“武攸遠見過將軍夫人。”


    顧扶洲問:“你來找我,是為了和我探討兵法?”


    武攸遠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重燃興奮:“正是!大將軍,地火陣看似無解,卻有一個極難注意到的破綻……”


    林清羽道:“將軍何不帶武小將軍去書房?”


    “好。”顧扶洲無奈,“你隨我來。”


    林清羽送兩人到書房,命花露上了茶,便去藥房了。


    這是顧扶洲出征前最後一個晚上,他本意是想和漂亮夫人共度良宵,最好做點事情,怎料最後要聽武攸遠說兵法,一聽還是一個時辰。眼看宵禁將至,武攸遠才意猶未盡地告辭。


    顧扶洲回到房中時,林清羽剛沐浴完,正用手巾擦拭濕發。顧扶洲走到他身後,自然而然地從他手上拿過手巾,感歎道:“‘少年熱血和青春的詩篇才剛剛開始’。”


    林清羽任由顧扶洲替自己擦著長發,問:“你在說誰。”


    “自然是武攸遠。”


    “那你呢。”林清羽道,“你不是少年了?”


    “不是了吧。”顧扶洲頗為傷感,“看到十七歲的武攸遠,我才發現我已經老了。”


    林清羽提醒他:“論實際年齡,你才剛二十歲。”


    顧扶洲歎氣:“還不是因為這具身體一點少年感都沒有,我心態也跟著老了。”


    “不會。”


    “嗯?”


    “即便你用的是三十三歲男人的身體,我也能感覺到你身上所謂的‘少年感’。”


    顧扶洲不答話,就是看著林清羽,一味的淺笑。


    林清羽瞥他:“你看我做什麽。”


    “你真的好會說情話,”顧扶洲在銅鏡中和林清羽四目相對,“都是第一次談戀愛,你怎麽這麽會說?”


    “我不過說實話,在你耳中如何就變成了情話。”


    顧扶洲驚歎道:“太會了太會了。多說點,我喜歡聽。”


    林清羽:“……”


    等林清羽頭發幹得差不多,顧扶洲想到一事,問:“對了,我的青雲九州槍呢?”


    林清羽道:“應該還在角落裏生著灰。”


    一般人雙手都搬不動的青雲九州槍,顧扶洲單手就能拿起。“還好,還算輕鬆。”顧扶洲道,“不枉我每日舉鐵一個時辰。”


    林清羽蹙起眉:“你不是說你隻在帳中運籌帷幄麽。”


    “偶爾還是要扛著青雲九州槍在將士們麵前裝個帥的,若我在他們麵前拔劍四顧心茫然,大將軍的臉麵往哪擱。”


    顧扶洲在燈下擦槍,林清羽陪著他,忽然道:“我和你一起去西北。”


    林清羽說完就開始後悔了。如今的形勢,他若和顧扶洲一同離開京城,以奚容的手段,隻怕等他們回來的時候,京中已無他們的容身之處。顧扶洲征戰西北,他坐鎮京師,如此才能維持眼下微妙的平衡。


    好在顧扶洲根本沒把他的話當真:“你不會去的。”


    “你就知道?”


    顧扶洲點頭:“我知道,因為我們林大夫從來都不是戀愛腦。”


    林清羽淡淡道:“我倒希望自己是個戀愛腦。”


    就像靜淳和北境王,什麽都不管,什麽都不顧,隻求能和對方長相廝守,永不分離。


    “我不希望。”顧扶洲笑望著他,帶著眷戀,亦帶著欣賞,“‘與天地兮比壽,與日月兮齊光’,這才是我的林大夫。”


    林清羽輕笑一聲,道:“《九章》背的這麽熟,《詩經》為何又背不好了。”


    顧扶洲知道林清羽意指上元節那段失敗的告白,笑道:“不一樣。那個時候,你讓我緊張了。”


    回想起當日種種,好像還是昨日之事。滿城的絢麗花燈,人潮湧動,笑語盈盈……還有林清羽的那句“我也中意你”。


    顧扶洲盯著鋒利的槍尖,喃喃道:“清羽,我是真的……有點怕。”


    林清羽站起身,命令他:“把青雲九州槍放下。”


    顧扶洲依言照做。林清羽緩緩走近,搖曳的燭光映得美人如在霧中。他抬手解開衣帶,衣袍滑落至腳踝處,清瘦白皙的軀體便毫無遮擋地呈現在顧扶洲眼前。


    膚若冷玉,紅點如櫻,長發垂於美背,仙姿昳貌,容華絕代。


    “手給我。”林清羽道。


    顧扶洲眸色暗了暗,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嘴上卻笑道:“你在做什麽啊寶貝,誘惑我?”


    “不是。”林清羽打開顧扶洲的手,將親手調製的軟膏放在他掌心,“我在——邀請你。”


    顧扶洲瞳仁大睜,整個人像是釘在椅子上,動彈不得。他強迫自己低下頭,卻被林清羽捏住下頷,強迫對視。他別無他法,隻能去看那不著寸縷的美人。


    “你若是嫌累,我便自己來。”


    顧扶洲艱難道:“要不,等我回來,你再邀請我吧。”


    “為何要等你回來?”林清羽眼圈毫無預兆地紅了,“和當年在夢裏,你不肯告訴我你的名字……是同一個理由嗎?”


    顧扶洲拿過一旁掛著的狐裘,披在林清羽身上:“當然不是。你想啊,我這一走少則半年,多則三五年。你讓我開了葷,食髓知味了,再把我丟去西北吃素,這誰能忍得住?與其這樣,我還不如先忍一回。就像你說的,得而複失比未曾擁有更難受。”


    若沒有最後一句,顧扶洲此話還算風趣。林清羽一彎唇,神情之中,卻有幾分淒然之意。顧扶洲看得出來,林清羽沒有信他的話,他隻是,裝得信了。


    兩人誰都沒有說破。顧扶洲怕林清羽著涼,將人抱上了床,用被子牢牢裹住他。林清羽也不反抗,低眉斂目,一副任人擺布的模樣。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麽,一把抓住顧扶洲胸前的衣襟,急切道:“你給我寫了保證書的。”


    “對啊,我給你寫了保證書。”顧扶洲鑽進被窩裏,把脆弱的大美人抱進懷裏,“我若騙了你,你可以去閻王爺那告我的。”


    林清羽輕聲道:“我想把你藏起來,關起來,讓你哪都去不了,隻能待在我身邊,隻能看著我。”


    顧扶洲抬起林清羽的臉,細看他的神色。隻見心狠手辣的大美人容色茫然,眼眸濕潤,似在努力克製著什麽。顧扶洲便將他抱得更緊,笑道:“求之不得。你最好再尋條鐵鏈把我栓起來,讓我除了吃喝睡覺,就是陪你做事情。”


    林清羽勉強一笑,在顧扶洲懷裏黏得更緊:“好主意。”過了片刻,他終於下定決心,“你去吧,但你一定要回來——一定要回來。”


    顧扶洲這時候話倒不多了,他輕撫著林清羽的長發,隻應了一聲:“好。”


    初熹元年小雪,顧扶洲掛帥出征。天子攜文武百官,於城門相送。


    顧扶洲抬眼望去,隻見城門之上,林清羽站在蕭玠身後,幾乎與其平齊。他穿著天青色的朝服,披著雪披,脖間一層潔白的貂毛,單看氣質可謂是清冷如月,可朝陽又在他身上投下暖紅的光芒,襯得他的臉龐好像也染上了淺紅,明眸善睞,流光暗藏。


    兩人四目相對之時,林清羽紅唇微啟,說了五個字。


    顧扶洲耳旁唯餘蕭蕭風聲,但他能看出來,林清羽說的是:我等你回來。


    這句話之後,林清羽又說了兩個字,看口型不像是“將軍”,也不像是“夫君”,更不是“扶洲”。


    顧扶洲稍作思索,嘴角微微揚起,隨後拉起韁繩掉轉馬頭,對身側的武攸遠道:“走了。”


    顧扶洲轉身之際,一隊精銳禦林軍跟在他身後,浩浩蕩蕩地離開了上京城。


    此後,他再未回頭。無論是否被逼無奈,無論勝算幾何,到真正離去的時候,他總能如此瀟灑,和昨夜在林清羽麵前說“有點怕”的少年判若兩人,一如……一如當年他在夢中和他告別一樣。


    一次都沒有回頭看他。


    號角聲裏,悲歌擊築,壯士鐵馬,旌旗半卷。一身轉戰三千裏,贏得千古萬世名。


    此際,當為少年英雄笑,莫為經年離別苦。日後關山阻隔,山高路遠,唯願黃沙百戰時,勿忘故裏上京,漫漫長夜,有人望穿秋水,靜待君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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