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一身染血,身受重傷的青年不是別人,正是蕭琤身邊的影衛,沈淮識。


    仔細一看,林清羽發現沈淮識的傷比他預料的還要嚴重:胸口一道深可見肉的刀痕最為致命,傷口隱隱發著黑。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劍傷。尋常人傷成這樣,早該因為失血過多不省人事了,沈淮識還能若無其事地站在他麵前,不愧是出自天機營的皇家暗衛。


    林清羽和此人不過一麵之緣。上次見麵是在陸晚丞的靈堂之上,沈淮識一把長劍架在他肩頭。換作是旁人如此對他,大抵會是他記仇名冊的頭名。但姓江的告訴過他,麵前這個相貌平平的影衛,將來會是蕭琤唯一的軟肋。


    沈淮識傷成這樣,應該是去為他的主子辦事了,受傷後來太醫署拿些能止血的金瘡藥。他的目光在林清羽臉上停留許久,一言不發,手捂著胸前的刀傷,想要從林清羽身側繞過去。


    林清羽道:“沈侍衛的傷,恐怕不是一兩貼金瘡藥能治好的。”


    沈淮識抿了抿唇,道:“不勞林太醫費心。”


    “救死扶傷,醫者天職。你最好趁現在中毒不深,把毒給解了。否則毒入心脈,武功盡廢,你又如何繼續為太子效力。”


    聽到最後一句話,沈淮識臉色有所鬆動。林清羽又道:“你中的毒是西域的五毒散。我剛好知道如何解毒,要試試麽。”


    沈淮識武功再如何高強也是個人,強撐了這麽久已是強弩之末。若拒絕林清羽,他恐怕無法清醒地回到東宮。權衡再三,他道:“多謝林太醫。”


    千草堂一隅亮起了燈。沈淮識脫下上衣,露出千瘡百孔的胸膛和後背,上頭新傷舊傷遍布,慘不忍睹。


    林清羽遊學時也曾為江湖中人治過傷,習武者大多身上一堆大小傷。沈淮識和那些武林中人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想來沒少替他主子賣命。


    蕭琤既然會愛上他,又怎麽舍得讓他受這麽多苦。或許正如姓江的所言,犯賤者總是對為自己赴湯蹈火的人不屑一顧,而對他不屑一顧的人反而會讓他魂牽夢縈。


    林清羽為沈淮識清理好傷口,敷上解藥:“會有點疼。”


    沈淮識搖了搖頭,這點疼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麽。林清羽如玉般的容顏就在他眼前,眼角那顆淚痣在燭光的映照下格外動人。


    察覺到他的目光,林清羽眼睫抬起:“你看我作甚。”


    “林太醫風華如月,天人之姿。難怪……”沈淮識聲音很低,透著一股豔羨和自卑,“難怪殿下對你念念不忘。”


    林清羽停下手裏的動作,端詳著他:“你這張臉,太子為何會寵幸你?”


    蕭琤風流不假,但他要麽喜歡靜淳類卿,要麽寵幸真正的美人。沈淮識的容貌乍看之下極為普通,看久了也是普通,最多隻能用英氣來形容。


    沈淮識一陣錯愕:“你是怎麽……”


    “怎麽知道的?”林清羽掃了眼沈淮識鎖骨上的曖昧痕跡,“你身上有的,可不僅僅是傷。”


    沈淮識霍地站起身,眼神警惕起來:“我和林太醫素不相識,為何上回在南安侯府,林太醫能叫出我的名字?”


    林清羽答非所問:“藥還沒上完。”


    沈淮識知道林清羽不欲回答他,漠然道:“我自己來便是。”


    林清羽不再勉強,起身讓到一旁。沈淮識有些傷在後背,他自己上藥極是不便。林清羽見他動作艱難,冷笑一聲,道:“你在此處受盡苦楚,太子呢?或許正摟著旁人逍遙快活呢。”


    沈淮識聞言,整個人都僵住了,良晌方沉聲道:“他是太子,想要寵幸誰都可以——包括你,林太醫。你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


    林清羽笑了笑:“也是。”


    沈淮識隻覺得林太醫笑得甚是惑人,帶著悲天憫人的味道,有種說不清的神韻。能讓太子真正放在心上的,大概就是這種美人吧。


    沈淮識草草地上完藥,再次向林清羽道了謝:“天黑路暗,林太醫回府路上小心。在下告辭。”


    林清羽道:“藥效過後,你來太醫院找我,我替你換藥。”


    “不可。”沈淮識道,“暗衛受傷,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那換我去東宮找你。”林清羽說完,俯身將燭火吹滅,千草堂重新陷入黑暗。


    一連幾日,林清羽都未在太醫院見到褚正德。聖上頭風加重,已經到了無法上朝的地步,褚正德隨侍聖駕,一直在勤政殿待命。


    胡吉說起此事時,林清羽正在搗藥。他目前隻是個七品醫官,相比出診,他留在太醫院按藥的時間會多一些。


    林清羽問:“聖上頭風犯得頻繁麽?”


    胡吉道:“聖上一旦操勞國事過度就會犯頭風,這次算厲害的了,朝政也理不了,隻能讓太子監國。”


    皇帝年紀大了,又有頭風這種無法治愈的頑疾,日後蕭琤監國的時日隻怕會越來越多。


    林清羽將搗好的藥放入醫箱:“我出去一趟。”


    蕭琤生性多疑,東宮亦是戒備森嚴。縱使林清羽穿著官服,背著醫箱,一看便知是個太醫,仍被東宮侍衛攔下:“我等未曾接到殿下宣太醫的消息,林太醫請回吧。”


    林清羽道:“我不是來替殿下診治的。”


    “無論你是替誰診治的,沒有殿下口諭,都不得入東宮半步。”


    果然,蕭琤防備心之強,不是南安侯府那些蠢貨能比的。林清羽正想著該如何是好,就聽見有人喚他:“林太醫。”


    養了一陣,沈淮識的臉色比上回好看了不少。兩個侍衛見到他,拱手行禮道:“沈大人。”


    “林太醫是來找我的。”沈淮識道,“我會帶他去我屋中。”


    “有沈大人在,我等自然放心。”侍衛說著,給林清羽讓開了道。


    由此可見,蕭琤對沈淮識確實不同於旁人。或許還沒到喜歡的地步,但至少是信任的。


    林清羽跟著沈淮識來到後殿一間房前。沈淮識推開門,道:“林少君請。”


    屋內簡樸素淨,一件多餘的物件都沒有,說明屋子的主人性格沉靜,鮮少歸來。沈淮識給林清羽倒了杯粗茶:“我沒想到你真的會來。”


    “為何。”


    沈淮識猶豫片刻,道:“沒人會在乎暗衛身上的傷。”


    林清羽也不在乎,他接近沈淮識不過是因為想要他主子的命而已。“既然如此,你可以自己在乎。”林清羽打開醫箱,“別總想著太子,也對自己好一點。”


    沈淮識垂眸道:“可是我的命,就是太子給的。”他的視線正巧落在林清羽醫箱背麵的角落,麵色驟然一變,猛地抓住林清羽擋在前麵的手腕,“你為何會知道沈家的暗號?”


    林清羽蹙眉道:“暗號?”


    “這個。”沈淮識指著醫箱角落刻著的奇怪花紋,聲音微顫,“你怎麽會知道……”


    林清羽靜默不語。他不知道,知道的是那個人。


    所以,這便是那人送他醫箱的理由?為了沈淮識?


    林清羽鎮定道:“你先鬆手。”


    兩人各懷心思,未曾注意到門外越來越近的腳步聲,隻聽“砰”地一聲,門從外麵被推開,身著袞龍袍的蕭琤大步而入,看到兩人的手,危險地眯起眼睛:“看來孤來的不是時候。”


    沈淮識回過神,跪地行禮:“殿下。”


    蕭琤沒理會他,就讓他跪著:“小清羽怎麽在這。孤不去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門來了。隻不過,你不是走錯地方了?孤的寢殿可不在這裏。”


    林清羽道:“下官既是太醫,來沈侍衛處自然是給他治傷的。”


    “傷?”蕭琤終於正眼看向沈淮識,“你受傷了?”


    沈淮識低著頭,道:“一些小傷罷了……是屬下無能。”


    “你確實無能。”蕭琤轉了轉手上的玉扳指,“一點小事就能讓你傷到,孤要你何用——還不退下。”


    沈淮識看了眼林清羽,嘴唇抖動:“殿下,這是我的屋子……”


    蕭琤盯著林清羽的眼睛,笑道:“孤就是想在你的屋子裏讓小清羽幫孤……好好診診脈。”


    林清羽藏在官服袖擺中的手攥緊成拳,淡道:“殿下這麽悠閑,是西北又大捷了麽。”


    提到西北,蕭琤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顧扶洲,也想起了眼前的美人是顧扶洲的義弟。他眼中流露出一絲不甘,正要說話,一個太監急急來稟:“殿下,雍涼八百裏急報到了,諸位大臣都在勤政殿等您呢。”


    國事要緊,蕭琤分得清孰輕孰重。他最後看了沈淮識一眼,道:“今日由你當值,過來。”說罷,拂袖而去。


    沈淮識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眼神複雜地看了林清羽一眼,跟了上去。太監道:“林太醫也請回罷。”


    沈淮識說的對,他逃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隻有蕭琤永遠消失,他才能徹底放心。


    蕭琤走進勤政殿,揮手免了眾臣的禮:“怎麽,是顧扶洲又來請辭了?”


    “回殿下,自從上回陛下和他說‘打了敗仗’再回來,顧大將軍已經不再提請辭一事了。”兵部尚書道,“此次,他在奏本上言,他截獲了西夏軍送往西夏國都的一封密函。密函上有一句暗語,他懷疑其中隱藏著西夏的軍機要密。但征西軍中無人能看懂,顧大將軍想讓陛下廣而告之,在京城尋找有才之人,為他破解此道暗語。”


    “還有這種事。”蕭琤將信將疑,“是什麽暗語,說來聽聽。”


    兵部尚書清了清嗓子,鄭重念道:“奇變偶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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