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軟的觸感落在肌膚之上,一瞬間,像有電流竄過全身,時懿動作僵住,還握著傅斯恬手腕的指節幾不可覺地抖了一下。


    傅斯恬說什麽?她答應了?時懿連譏誚的笑都淡了下去,退開了身子,有些怔愣地審視傅斯恬。


    傅斯恬依舊站在原地,不躲不閃,平靜地回望著她。她的臉上沒有笑,但神情很淡然,甚至透著一點等待的意味。


    不為所動、任君采擷。


    時懿忽然有心火抑製不住地竄了上來,燒得她太陽穴突突直跳。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明明比起被推開,這該是她更期待的答案了,可傅斯恬真的答應了下來的這一刻,她發現自己竟比重逢以來的任何一刻都更生氣、都更心涼。


    傅斯恬為什麽可以這麽平靜、甚至這麽遊刃有餘?還是她猜中了,傅斯恬根本就是在欲拒還迎、在這裏等著她嗎?


    對傅斯恬來說,她到底算什麽?事業有成、千帆過境後的春風一度、舊夢重溫嗎?


    時懿薄唇抿成一條冷厲的直線。一陣夜風吹來,她單薄的棉裙在風中微微地蕩動。


    傅斯恬問她:“走嗎?”


    時懿氣到極致,反而扯出了一抹笑。“走啊。”她抬了抬下巴,眼底情緒淡了下來,鬆開傅斯恬的手腕,轉過身走在她的前頭。


    傅斯恬手腕,一圈的紅。她沒有在意,垂下手,深深地望著時懿的背影。她抬起腳步,踩著時懿的影子,安靜地跟了上去。


    誰都沒有敘舊的意思,沉默在兩人之間流淌。


    時懿想,無所謂傅斯恬想做什麽、把她當成什麽,沒有關係了。她本來陪她玩玩,不也就是為了滿足夜夜糾纏自己的迷夢嗎?


    因為得不到,才會耿耿於懷、心心念念。滿足了,就會發現不過如此、索然無味,一切就能得到了結了。


    成年人,各自所需罷了。


    她如是說服著自己,可神經卻還是不停地被身後傅斯恬若有若無的香氣、從容平穩的腳步聲挑動著。


    她真的就這樣跟她上來了。


    是不是對她來說,這已經不過是成年人駕輕就熟的遊戲了?


    所以不會生氣、不會害羞、不會在意。


    一股說不清辨不明的不悅情緒又在時懿的胸腔中翻湧。


    在心照不宣的沉默中,她們來到了二十三樓,時懿房子所在的樓層。


    用指紋刷開智能鎖,時懿推門而入,玄關感應燈應聲而亮。


    傅斯恬在門口遲疑了一瞬,跟著時懿踏了進去。


    偏過頭,寬敞的客廳就在半明半暗的光線中若隱若現。比起時懿當年在申大旁邊的房子,這套房子裝修非常簡單、家具很少,擺著沙發,卻連電視都沒有,整個客廳甚至有一種空蕩蕩的感覺。傅斯恬心口驀地發揪。


    她正要轉回頭看時懿,時懿開口:“拖鞋隨便穿、客房有一次性內褲,睡衣別人穿過,但是幹淨的,介意嗎?”


    目的直接明確。


    傅斯恬眼睫顫了一下,扶著牆換鞋,說:“沒關係。”


    她動作優雅,低下頭,微微偏著,細發順滑地垂落一側,露出了她半邊柔美的側臉。幾縷微卷的碎發掩映下,她修長的脖頸與精巧的鎖骨在燈光下白嫩細膩得像是會發光。


    那麽美麗、又那麽從容、那麽熟練。


    時懿腦中一直繃著的那根弦,徹底被燒斷了。


    她伸手用五指握住傅斯恬那一片脖頸,大拇指輕輕摩挲、觸碰傅斯恬的耳骨,指尖微微的涼。


    傅斯恬猝不及防,雙腿微軟,直起腰想去捕捉時懿的眼睛,時懿的唇就恰如其時地壓了下來。


    柔軟的、炙1熱的、粗魯的。


    傅斯恬渾身發麻,閉上眼,覺得靈魂好像都要在時懿的唇下融化了。因為渴望、因為滿足、因為這些她久違地感受到的鮮活的、真實的情緒。


    她好想伸手抱抱時懿。可是她不敢。她不知道時懿還願不願意抱她。


    擁抱是比接吻、上1床,更親密、更純粹的事。


    她手撐在牆上,仰起頭,張開了唇,回應了時懿。


    時懿仿佛有一瞬的停頓,隨即,近乎是惡意,她反反複複碾壓她的唇珠,橫衝直撞、肆意掠奪,蠻橫用力到傅斯恬發疼。


    傅斯恬忍下悶哼,撐著牆的小臂在輕輕地顫抖。


    她睜開眼,望向近在咫尺的愛人。


    時懿是睜著眼的,她低垂著羽睫,麵上一片冰寒,所有的動作,都像是在發泄。


    傅斯恬看不到一絲的溫情。


    她的聲音終於有了一點控製不住的顫抖:“


    時懿……”她微微撇開頭說:“我不想開著燈。”


    時懿安靜了一秒,像沒有聽見一樣,噙住她的唇,再次吻了上去。


    她以為她聽到傅斯恬情緒的波動、聽到她的脆弱會變得開心的,可是為什麽沒有。時懿後腦鈍鈍地疼。


    傅斯恬沒有躲她,隻是胸腔的抖動變得更明顯了。


    仿佛整個人都抖了起來。


    像一隻受驚的小兔子、又像一朵倔強卻嬌弱的花。


    時懿告誡自己不要在意。可唇下的柔軟、甘甜,卻仿佛都變成了沸水,在炙烤、灼燙著她。


    時懿情緒維係不下去,焦躁地放過了她可憐的唇,站直了身子。她攥著傅斯恬的手腕,離開了玄關,沉默地往客廳走。傅斯恬跟著她,除了呼吸聲和腳步聲,沒有任何聲響。路過開關板時,時懿按了一下開關,關上了玄關的燈。


    室內頃刻間陷入深沉的昏暗。


    時懿看不到,身後傅斯恬望著她的眼神,有多溫柔、有多眷戀。


    她帶傅斯恬轉移到沙發上,傅斯恬順從躺靠下去,襯衫裙的扣子已經敞開了一半。借著陽台投進的幽微光亮,時懿坐著俯視著她。


    時懿看見,傅斯恬蒙著水霧的眸中仿佛有什麽一閃而過,但她還沒看清,傅斯恬就一手支著沙發,撐起身子,勾住她的脖頸,主動吻了上來。


    她的吻,不同於自己的放肆,輕輕地抿、柔柔地舔,吻得小心又溫柔。


    仿佛還是多年前那個深愛著時的模樣。


    時懿呼吸發沉,身體裏好像有什麽地方劇烈地疼了起來。明明不愛她了,明明不要她了,為什麽還能做出這樣深情款款的模樣欺騙她?


    不要心軟。她該知道的,她騙人的手段,一直一直都這樣高明的。


    她避開了傅斯恬的吻,向下滑去,吻傅斯恬的下巴,扯傅斯恬的扣子,探入其中。


    傅斯恬眼神黯了下去,身子無力地落了下去。


    她一手揉在時懿腦後的發裏,一手蓋在眼睛上,緊繃著身體,由著時懿、咬唇隱忍。


    月光冷冷清清地映照在她們身上,時懿邊扯開她的衣服,邊往下吻。吻過她的脖頸、吻過她的胎記,不經意地,唇就觸到一處微1凸的肌膚。


    她條件反射地微微抬頭查看。


    淡淡的月光下,一個一厘米多的圓孔小疤靜靜躺在傅斯恬右側肋骨的裏側。下麵一點的肋骨邊上、肚擠眼上,還有兩個相似的小疤。顏色並不深、也並不醜陋,但傅斯恬太白了,這三個小疤,像白玉上碎裂過的痕跡一樣——刺眼、醒目。


    時懿怔在當場。過往像幻燈片一般在腦海中浮現,她看著傅斯恬掩麵躺著、瘦弱無措的模樣,錐心一般的痛突然間襲遍她的四肢百骸。


    來來的膽沒有了嗎?


    她的寶貝,膽沒有了嗎?


    她幾乎要無法呼吸了,淚水漫過眼眶,無法克製地往下流淌。


    她緊咬著下唇,不漏出一點哭聲地退下了沙發。


    傅斯恬察覺到時懿的久久沒有動作,挪開了手,呢喃了一句:“時懿?”


    時懿沒有回答她,赤著腳,背對著她,走進了衛生間。


    傅斯恬錯愕地看著她消失的背影,坐起身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洗手間裏,時懿背靠著門板,脫力蹲下了身子,仰起頭,無聲無息,淚流滿麵。


    她到底在做什麽?傅斯恬到底想要她怎麽樣?


    “時懿,你怎麽了?不舒服嗎?”傅斯恬在門外低柔地問她,每一個音調,都是她心動的節奏。


    時懿再也沒有辦法欺騙自己了。


    就算自尊不允許、就算在心底裏醜化詆毀了傅斯恬千千萬萬次、就算告誡了自己無數次“不值得”、催眠過自己無數次“再也不喜歡她”了。


    她還是喜歡傅斯恬、還是會為她心動。


    還是心疼她。


    從以前到現在,一直都是。她根本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她知道這麽問,很不體麵、很不理智、一點驕傲和骨氣都沒有。


    可她聽見自己還是問出口了。


    她問她:“江存曦,你有沒有……有沒有後悔過和我分手?”


    哪怕隻是一丁點。


    如果她肯多堅持一點時間,哪怕隻是半年,熬過了那段艱難,堅持到現在,她們明明也能過得很好的。


    傅斯恬臉上一瞬間血色褪盡。“江存曦”,時懿那一年嘲弄的話語仿佛還猶在耳邊,“惡劣的基因果然會遺傳的吧。”


    那些年的風霜雨雪、困厄悲涼,仿佛都隨著“江存曦”這個名字再次吞沒了她、啃噬著她的血肉。


    她是怎樣走過來的,隻有她自己知道。那不是她的時懿、她的寶貝該遭受的人生。


    “沒有。”她抬手撫摸著門板,低啞開口。


    時懿無法克製的淚,再次大顆滾落。


    她那一點可笑的不甘啊。


    她說:“江存曦,你不知道,有些人隻適合留在回憶裏嗎?”


    也許從一開始,她就不應該放任傅斯恬接近自己,不應該靠近傅斯恬,不應該以為,傅斯恬的愛,會像她映在自己眼底、刻在自己心上的那枚胎記一樣,經年累月,永遠不變。


    傅斯恬全身疼到痙攣,那已經不存在膽囊的位置,仿佛都再一次絞痛了起來。


    她扶著門框,動了動喉嚨,張了好幾次口才能平穩地發出聲,”對不起……“


    時懿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止住淚,心灰意懶:“你怎麽來的?”


    “開車來的。”


    “可以自己回去嗎?”


    傅斯恬說:“可以。”


    時懿不再說話了。


    她靠門坐著,望著漆黑一團的虛空,靜靜地聽著,聽著腳步聲響起,消失,再次響起,再次消失,而後,門被打開了,門被關上了。


    一切重新歸於寂靜。


    就像她和傅斯恬的重逢。


    時懿想,算了吧。放過傅斯恬吧。


    那幾年,她為她笑、為她哭、為她風裏來雨裏去、為她洗手做羹、為她強忍病痛、為她付出過她能付出的一切。


    她其實有認真地愛過她的。


    現在,也不過是很認真地不愛她了。


    就當是黃粱一夢,重溫的,是自己這不肯放下的舊夢。


    現在,夢醒了,一切可以回到平靜了。


    反正,這麽多年,沒有傅斯恬,她不是也過來了。


    平平淡淡、無悲無喜,不是最是人生真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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