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調高雅、浪漫輕奢的意大利餐廳裏,時懿與女博士相對而坐。


    女博士確實氣質不俗、談吐不凡,看著溫柔內斂,聊起來卻很開朗健談。也許是閱曆使然、也許職業原因、也或許是她對時懿很上心,她顯得很會溝通,說話方式讓人很放鬆,找的話題也都是時懿不會沒有話聊的。時懿對她挑不出任何不好。


    可她坐著,靜默著聽女博士說話時,心思卻總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漂移。


    她看著女博士一張一合的唇,腦海裏有一瞬間浮過的念頭卻是,傅斯恬那天口紅的色號是不是和這個很接近……


    那一瞬間過去,一種無力感忽然從時懿心底冒出頭來,橫行肆虐,讓她沒了胃口,也沒有了繼續自欺欺人的心思。


    沒用的,不管是幾年前,還是現在。她從來不是一個能夠靠新鮮感欺騙自己、借新人轉移舊情的人。


    她視線落向女博士身後落地窗外那一片喧囂繁華的夜景、牽手歡笑的男男女女女,內心忽然一片荒蕪,仿佛回到了幾年前那一個個孤身一人、在熱鬧散後無家可歸、找不到自己在這個世界的存在的長夜裏。


    所有的熱鬧快樂都是別人的,而她,一無所有。


    時懿失了所有興致。她找了個借口,提早結束了這場相親宴。和對方一起下到停車場,她們禮貌地再道了次別,分開各自去找自己的車。


    密閉的停車場裏,昏昏暗暗,一片寂靜。時懿坐在自己的車裏,換下高跟鞋,握著方向盤,心裏也一片寂靜。


    沒有由來的,她想起了很多陳年舊事。她想起很多年前傅斯恬第一次坐她車時,連安全帶都不會係的笨拙可愛,也想起那一年後初嚐情滋味,接傅斯恬回校那一天,她曾怎樣迫不及待地把車停在車庫裏,不管不顧地壓著傅斯恬在座椅上肆意溫存,親得難分難舍……


    她以為她都忘了的。


    原來,也不過是以為。


    她開了車載音響,係了安全帶,打了轉向燈,準備掛檔出去。音響裏,電台正在放送歌曲,悲傷憂鬱的粵語在狹小的車廂內回蕩:“和誰在一起都用來供你相比,就算了不起隻可做到我知己,誰若寄望替代你最尾都要放棄隻好退避……”


    時懿掛檔的動作又停了下來,情緒完全被帶了進去。歌聲如泣如訴,歌詞字字句句好像都在唱傅斯恬、在唱她們自己,時懿忍了又忍,終於還是歎了口氣,揉了揉額頭,對自己投降。


    她鬆開掛檔的手,從副駕駛座的包裏取出手機,打開瀏覽器,熟練地在企業查詢頁麵裏輸入了“海城時膳餐飲有限公司”這幾個大字。


    公司詳情頁麵很快就跳了出來,時懿摩挲了一下指尖,蹙眉點了進去。


    公司是成立於去年的,法人是傅斯恬,股東是兩個自然人,一個傅斯恬,占股30%,一個是……江雪玫。


    時懿看著那個“江”字,呼吸無意識的頓住。


    江雪玫,姓江……是傅斯恬親生母親,或者親生母親那邊的人嗎?


    她點開江雪玫的詞條,江雪玫名下還關聯著三家企業,注冊資本都不低。


    所以,她靠的可能是自己母親那邊的人脈和資源?


    靳明若也說了,傅斯恬應該還沒有結婚。


    她腕上還戴著她送她的定情手表,她給公司取名叫“時”膳,她還記得她的口味……一瞬間,一個無法控製的猜想在時懿腦海裏浮現、無法自欺的歡喜在她心底無邊蔓延。時懿矛盾地咬唇,籠在眉頭的冰寒卻不自覺地化開了。


    她又仔細地審閱了好久公司的其他信息,看不出什麽了。


    她熄掉屏幕,握著手機在座位上靜坐幾秒,放下了手機,關掉音響,驅車駛出停車場,駛向了淮北路。


    她不知道她要開來這裏做什麽,隻是心裏有一個衝動,滾燙熱切的,驅使著她要來到這裏。


    她沒有真的開到南原餐廳,把車停在了與南原餐廳隔了一整條馬路的斜對麵停靠點,坐在車裏,逆著路燈與霓虹燈的光暈,在夜色中遙望著這座裝著傅斯恬的建築。


    這是一條支路,傍著一個人工湖,一整片建築群都是中高檔餐廳和酒店。車流量並不算大,但時不時就會有一輛輛洗得嶄新鋥亮的豪車拐過路口,駛進這一片建築群的停車場。


    停了不知道多久,就在時懿準備下車進去的時候,又一輛黑色的轎車駛進這條支路。它沒有繼續轉彎駛入停車場,而是停在了南原餐廳的門口。


    一個身材高大、頭發利落的男人,抱著一大捧如火的玫瑰花從駕駛座上下來,與此同時,南原餐廳大開的玻璃門內走出一個女人。


    長發微卷,紅唇嫣然,長裙及踝,一步一窈窕。


    時懿不自覺地繃直了腰線,緊抿著唇,看著她一步一步走出來,站到了那個男人的跟前,噙著溫柔笑意,接過了男人遞過去的那捧玫瑰花。


    她露在空氣裏的細腕上,沒有那隻白金色手表的蹤影了。


    時懿薄唇抿成一條線,眼眸沉了下來,握著方向盤的指尖漸漸泛了白。


    啟動車子,連轉向燈都沒打,她一腳油門衝了出去,眨眼間就消失於這條清淨的淮北路。


    一路上,她腦海裏都在不斷地回放剛剛那一幕。隔著那麽遠的距離,她都能感受到傅斯恬由衷的笑意。原來,現在對著她那麽疏離冷靜的麵容,真正笑起來也有那樣的柔軟。


    時懿越想心越冷。


    越想臉越沉。


    她覺得自己可笑,又覺得傅斯恬搞笑。


    她到底什麽意思?想幹什麽?她找上沸點傳媒合作的時候,到底知不知道老板是她?時膳的“時”,第一次見麵的表,菜品味道的偏差,都是巧合,還是,她的故意為之?


    讓別人跟著她的心思團團轉,有意思嗎?


    以前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


    先來撩撥的是她,有始無終的也是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把別人的生活攪得一團亂,自己倒是瀟灑自在。


    時懿消散了很久的不甘又湧了上來。


    剛分手的很長時間裏,她都很恨她。她人生中很少有這種強烈的情緒,時遠眠是第一個,傅斯恬是第二個。那些窩在出租屋裏不想見人、不想說話、不想吃飯、不想睡覺、不想讀研的日日夜夜裏,她就是靠著這一股恨支撐下來的。


    她不允許自己為了一個不值得的人放棄自己。她強迫自己,要走下去,而且,要很好很好地走下去,哪怕她再也不想見傅斯恬了,也必須要保證,有一天,她再見傅斯恬,要體體麵麵,要風風光光,要過得比這個背叛者強。


    後來,時間消磨,恨意冷卻,在很多個失眠的夜裏,她開始思念她,開始清醒,開始正視她們的過往。再能裝,有些東西也是裝不出來的。她相信傅斯恬開始時是真的喜歡過她的,後來,也是真的累了,真的支撐不下去了。


    她們敗給了自己,敗給了現實。


    於是,這份恨意,又慢慢變成了不甘心。


    再後來,所有濃烈炙熱的感情都退下去了,她隻想塵封這段過往,開始新生活。她不回申城,不接受時遠眠和方若樺的幫助,自力更生,努力工作,希望著未來有一天她再遇到想珍惜的人時,可以完全掌控住自己的人生,不必再受困於曾經的那種現實。


    隻是,後來,她再也沒有遇到過那樣的人了。


    她想,她可能永遠也不可能像喜歡傅斯恬那樣再喜歡一個人了。


    就算是傅斯恬也不能了。


    深夜一點,窗外又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時懿再一次失眠。她穿著吊帶裙靠坐在飄窗前,睨著對麵的兔子玩偶,任由斜風吹起她的長發,細雨飄落在她的臉龐上。


    她手肘靠在窗台上,細長的手指把玩著一個威士忌杯,眉目疏冷,很偶爾地才抬起啜一口。


    傅斯恬對著男人笑的臉在她腦海裏追逐了她一個晚上。


    時懿喝完杯裏的最後一口酒,關上窗,把酒杯輕緩安放在窗台上,勾出一抹冷笑。


    是她先來招惹她的。


    她陪她玩玩又怎麽樣。


    她本來就不是瞻前顧後、會為別人委屈自己的性格,憑什麽要為她破例。


    總不能每次都讓她那麽得意,次次全身而退。


    *


    第二日,助理喬漫提醒她,近日可以約萬裏旅遊公司的人聯絡感情,穩定合作了。沸點傳媒做東,時懿不假思索,把地址定在了南原餐廳。


    期間,她又點過兩次南原餐廳的午餐,菜品的味道倒是穩定了下來,穩定成了那個更合她口味的味道。她實驗性地讓靳明若在家裏點過一次,幫她帶來公司,味道,又穩定地回到了最初的那個味道。


    她確定,傅斯恬調整過她的菜。


    但是,傅斯恬沒有聯係過她。她甚至加了喬漫的微信也沒有加她,更沒有發她短信,就像她們從來沒有遇到過一樣。


    時懿說不上什麽感覺。在博弈上,她一貫很有耐心。


    一周後,到了約定的日子,時懿帶上公關部的人如約去到了南原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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