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歲相戀時一起做的計劃——要到海城生活,二十八歲時,她們倒真的都做到了,隻是沒想到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時懿不知道該說是機緣巧合,還是,命運嘲諷。


    靳明若一無所知地站起身,應和傅斯恬的招呼:”沒事,傅老板你人氣高,生意紅火嘛。”


    她都做好了待客玲瓏的傅斯恬會怎麽和她客套的準備,可反常的,傅斯恬站在門口一言不發,怔怔的,視線定在時懿的身上。


    包廂內出現兩秒怪異的沉默。


    靳明若主動介紹:“這位是我朋友,兼職我老板,時懿時總。傅老板不必緊張,她是順路送我過來,聽說傅老板也是申大畢業的,年輕有為,就想進來交個朋友。”說著,她側頭對挑眉,一副“怎麽樣,我沒騙你吧”的表情說:“時懿,這位就是百聞不如見麵的傅老板傅斯恬了。”


    時懿一直避也不避地盯著傅斯恬看的。除了一如既往的瘦,她看起來似乎過得不錯,眉目完全長開了,氣韻動人,妝容很淡,卻已美得奪人心魄。如果說當年她像是一株風雨中倔強的小雛菊,那現在的她,更像一株空穀中盛放的幽蘭,淡雅、端秀,又透著些容易讓人好感的文弱、柔美。


    時懿在心裏冷笑了一聲,站起身,對著傅斯恬勾了勾唇,伸出手,泰然自若地打招呼:“好久不見,傅,斯,恬。”


    傅斯恬像是終於被叫回了神,眼睫快速地顫動了兩下,紅唇翕動,卻又沒發出聲。她朝著時懿走近,眼神依舊膠著在時懿的臉上,像是怕挪開一下,一切就會像夢一樣消失不見。


    不過兩三步,她挪到了時懿的身前。不是夢。時懿的身影、時懿的氣息是真的,她眼底的淡漠、玩味也是真的。


    傅斯恬的喉嚨滑動了一下,垂下眼睫。


    “好久不見。”她調整出了一抹合宜的淡笑,伸手覆蓋在時懿伸出的柔荑上,輕輕握住。


    皓腕起落間,時懿眼神下移,餘光注意到傅斯恬另一隻手腕上佩著一塊白金色的表——在一起第一年,她在水族館水槽前送給她的第一份情人節禮物。心湖泛起漣漪,還來不及多想,一個金屬冷光在她眼前閃了一下。


    定睛細看,傅斯恬左手無名指上一枚鉑金戒指就倒映在她的眼底。


    時懿的心湖一瞬間完全平靜了下來。


    靳明若再遲鈍也反應了過來,驚訝問:“你們認識的呀。”


    時懿鬆開傅斯恬的手,沒說話。


    傅斯恬蜷起指頭,放在身側,默了一秒,輕聲說:“嗯,同學。”


    同學?時懿在心裏咀嚼一遍這個詞,唇角笑意更深。她坐下了身子,好整以暇地看著傅斯恬表演。傅斯恬比她想象中要鎮定,又或者說,要放得開許多了。除了最初那幾秒的錯愕,她現在表現得幾乎真的像她們就是普通的老同學重逢了。


    靳明若興奮地驚呼:“這麽巧,這也太有緣了吧。同係同屆嗎?”


    傅斯恬回答:“嗯。”她沒看時懿,淡笑說:“是很巧,好多年不見,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


    時懿似笑非笑:“是哦。”


    傅斯恬很自若的樣子,撩了一下耳邊的細發,在靳明若要再次開口之前,招呼靳明若:“坐呀,我們別站著說話。外麵還下著雨,你們過來還好嗎?”


    靳明若被她打岔,跟著她坐下了身子,回了她的關心後,沒再追問幾句她和時懿的過往,就被她四兩撥千斤地徹底轉開了話題,帶到了合作事項上。


    合作方案前幾次基本都已經談妥了,時懿不了解情況,完全不參與她們的溝通,冷眼看著她們確認一些細節。


    工作中的傅斯恬其實並不怎麽笑,專注時微抿的紅唇比起從前總含著三分笑的模樣甚至顯得有些冷淡。隻是她眉眼生得好,不笑自柔,不說話時隻靜靜地看著你,你都覺得她溫柔和善,讓人舒服;等她說話時,和聲細語,不卑不亢,你就更覺得她會說話、有氣質,別有風情。


    時懿在心裏下結論:她比以前更擅偽裝,更會騙人了。


    商談並不久,合同便簽訂下來了。


    傅斯恬客氣地留她們吃晚飯,時懿晚上還有飯局,靳明若也不好意思特意等到飯點,兩人便婉拒了。左右後麵長期合作還有機會的,傅斯恬客套了幾句,便也沒有強留,親自送她們下樓。


    伴著靳明若的“那我們先走了”,時懿疏離地朝傅斯恬頷了下首,算是告別了。


    傅斯恬笑意微斂,也回了她一個輕輕的頷首,禮貌自然。


    時懿不再看她,毫不留戀地跟著靳明若轉身進入電梯。


    傅斯恬目送著她。


    直到電梯門緩緩合上,時懿的臉漸漸消失於冰冷的鋼板後,傅斯恬依舊站著,長久失神。


    她的手心裏,已經是密密麻麻的指甲印,新鮮的、滲血的。


    前廳經理莫曉茹感慨:“沒想到時總這麽年輕,還這麽漂亮啊。”


    傅斯恬右手抓握著左手腕上的表,淡淡地“嗯”了一聲。空氣裏,她仿佛依舊能聞到時懿身上殘留下來的那一點淡香。


    冷傲的、高貴的、令人心顫神迷的存在。


    就像從不曾遇到過她時那樣。她果然過得很好。


    真好。


    前廳經理八卦:“老板,你以前和時總是不是挺熟的呀?”她中途出去了,隻聽到傅斯恬說她們以前時同學。後來她再送羹湯、點心進來,傅斯恬正在看合同。她把菌菇湯放下,正在擺點心,靳明若就隨手盛了一碗準備放到傅斯恬旁邊。她還沒放下,時懿就伸手把那碗湯接過了,放到自己跟前,對靳明若搖了搖頭。


    明顯是知道傅斯恬香菇過敏,並且記得很清楚。


    傅斯恬有些恍惚。半晌,就在莫曉茹以為她不會回答了的時候,她終於笑了笑說:“大學的時候,挺熟的。”


    熟到,知道她身體的每一顆痣。


    電梯裏,時懿也在出神,眼眸冷得像冰。靳明若嘰嘰喳喳講了一堆的話,時懿一個字都沒聽進去,都隻單音節敷衍。


    電梯門開了,時懿一動不動,靳明若終於發現了,用五指在時懿眼前晃了晃,沒好氣問:“時懿,時總,回神了!你在想什麽?”


    時懿勾唇冷笑。


    她在想,傅斯恬可真了不起。


    時過境遷,傅斯恬表現得這麽大方,倒是顯得耿耿於懷、還能輕易被牽動情緒的她像個傻子。


    迫不及待離開了的人果然不一樣。


    可是,戴那塊手表算什麽意思?


    她走出電梯,問靳明若:“你見過她丈夫嗎?”


    “誰?噢!傅老板嗎?”


    時懿用眼神表示肯定。


    靳明若驚訝:“她結婚了嗎?”


    “沒有嗎?”


    靳明若好笑:“你是她同學,你問我?”笑完她遲疑說:“應該沒有吧。


    我之前看她手上的戒指,也以為她結婚了,和她們前廳經理開玩笑,說她們老板這麽漂亮,可惜英年早婚,否則想追她的人怕是要從淮北路排到淮南路了。她們經理說,那倒也不是,現在排隊還來得及。這意思不是沒結婚,就是已經離婚了吧?我沒來得及追問,傅老板進來了,我後麵就也沒特意再問過了。”


    時懿沒說話。


    分手後,她就沒有再見過傅斯恬了,簡鹿和、陳熙竹好像都為了她和傅斯恬大吵過一架,但是傅斯恬鐵了心要走,誰都勸不回她,所以後來就再也沒人會在她麵前提傅斯恬了。畢業很久以後,她才知道,傅斯恬切斷了所有人的聯係,連陳熙竹也找不到她了。


    她隻當傅斯恬想結婚生子,想徹底抹掉這些過去,過不被打擾的全新生活了。


    可沒結婚嗎?


    沒結婚她哪裏來的背景、哪裏來的人脈、哪裏來的資金在這寸土寸金的海城開這樣一個中高檔的獨棟餐廳。


    時懿情緒起伏。


    偏偏靳明若還在火上澆油:“你幹嘛問這個?嘖,時懿懿,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動心了,見色起意哦。”


    時懿的性取向在她朋友圈裏不是秘密。


    時懿覷她一眼:“你自己走回去吧。”


    靳明若:“???”她也不廢話了,火速拉開車門上車:“嗚嗚嗚,時懿,外麵這麽大雨,你忍心嗎?送我回去吧。”


    時懿裝作無動於衷。


    車子駛到了一處好打車的路口,靳明若自覺讓時懿把她放下了。時懿等會兒還有應酬,和她家也不順路,她也不好意思讓時懿真的繞一大圈送她回去。


    時懿心裏裝著事,也沒客氣,放下她就走了。


    一路上,她一直在想傅斯恬。


    想過去的她,想剛剛的她,想她的手表,想她的戒指,想到甚至想就地停車,取出手機查一查,傅斯恬到底怎麽回事。


    可到底隻是想想而已。


    她按捺住自己,一路心神不寧卻一刻不停地開回了家。


    沒必要。這麽多年都過去了,互相都已經是彼此生命中無關緊要的人了。


    她結沒結婚、離沒離婚,怎麽開起的餐廳,關她什麽事?


    她把自己扔進床榻裏,抬起手遮住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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