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沉沉的,像有一場大雨降落未落,空氣低壓到令人躁悶。


    傅斯恬和時懿出了學院門,開了電動車的鎖正要轉移去七八節大課所在的教學樓,時懿的手機忽然震動了起來。


    時懿取出,屏幕上赫然顯示著的“輔導員”三個大字。傅斯恬也看見了,表情頓時繃住,整顆心都提了起來。


    時懿沉了沉眸,接起電話,應了幾個“好”字,就蹙著眉頭掛掉了電話。“輔導員讓我去辦公室聊聊,說有事找我。”


    “現在嗎?”傅斯恬聲音裏透著不安。


    “嗯。”時懿嗓音有些低,若有所思。


    傅斯恬攥著鎖頭的指節不自覺得用力得發白:“這麽突然,會是什麽事……”她心裏明顯有不好的揣測。


    時懿抿唇,其實心裏也有所預感。事件在媒體平台上曝光後,隨著事情的發酵,這兩天開始陸續有聲稱是曾經的受害者私信後台,聲援張潞潞,要求嚴懲慣犯陳宏,還學生一片幹淨校園。她一直沒停過,在持續跟進曝光這些新信息。張潞潞已經提醒過她了,說學校在遊說她停止網上的曝光,還試圖套話她是否有其他幫手。雖然張潞潞沒有鬆口過,但學校如果真的下決心要找出來她,可能也隻是時間的問題。


    但望見傅斯恬緊張的表情,時懿還是鬆了眉頭,故作輕鬆地寬慰她:“不知道,可能是關於最近要開d支部會的事。沒關係,我去看看就知道了。”她接過傅斯恬手上的鎖頭,幫她放到電動車的踏板上:“我進去找他,你先上課吧,路上注意安全。”


    傅斯恬怎麽可能放心:“我和你一起過去。”


    “不用。”時懿輕描淡寫:“你去上課,沒事,我談完就過去。你先過去幫我占個位置。”


    傅斯恬卻是不肯,一雙水眸泛著點紅,顯然是很擔心的模樣,哀求她:“時懿……”


    時懿看不得她這樣,心軟道:“好吧,那我們一起遲到。你去自習室等我吧。”周圍人來人往,她不好做太親近的動作,隻好抬手揉了下她頭,叮囑她:“別亂想,沒事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傅斯恬望著她,扯出一抹笑,勉強從喉嚨裏擠出一聲“嗯”。


    她跟著時懿走回教學樓,走進自習室,坐在椅子上,也不拿書出來,隻偏頭望著窗外陰沉的天,在每分每秒中煎熬。


    在每分每秒中,她假設著萬一時懿真的被學校發現了該怎麽辦?揣測著時懿現在正在麵對的是什麽,受委屈了嗎?自責著自己是不是就不應該告訴時懿,不應該把時懿扯進來……


    自責內疚吞沒了她的心扉,咬著下唇的貝齒,染上了淺淺的猩紅,她也一無所覺。


    不知道過了多久,震耳欲聾的悶雷響過兩聲後,一雙柔軟的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傅斯恬一個抖瑟,立刻轉身望向來人。


    “好了,走吧。”時懿麵色尋常地說。


    傅斯恬立時站起身,鼻尖發紅,嘴唇顫抖著,欲言又止,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時懿皺了皺眉,用大拇指輕撫她的下唇,像是想說什麽,又忍住了,收回手,壓低聲音說:“我們出去說。”


    傅斯恬背上書包,忐忑地和她出門。


    時懿牽著她的手,沉默著和她走出了教學樓,走到了停車坪上,才鬆開她的手,定定地盯著她的唇說:“以後,這裏……”


    上課時間,被樹蔭擋住了的停車坪上空無一人。


    傅斯恬眼睛眨也不敢眨,屏氣等待她的下文。


    時懿抬手揉了她破了口子的下唇,神色端肅:“除了我,誰都不能咬。”


    “你自己也不可以。”


    傅斯恬眨巴眨巴眼睛,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麽,愣了好幾秒。


    什麽啊?她眼睛亮了起來,隱含驚喜地問:“老師找你什麽事?”所以沒事嗎?時懿還有心情和她開玩笑。


    時懿斂了些笑,注視著她,沉默著,沉默得傅斯恬驚喜又消了下去,心都要跳出來了,才突然從鼻腔裏發出哼笑聲,說:“沒事啊,就是我猜的,安排d課的事。”


    傅斯恬大喜過望,卻還是將信將疑:“真的嗎?”


    “不然呢?”時懿挑眉,語氣稀鬆平常。


    傅斯恬看她不似作假,終於鬆了一口氣,雙手捂住臉,低下頭,擋住自己濕潤的眼眸,劫後餘生般地笑了起來。


    時懿裝作什麽都沒發現地望著她,眼神溫柔又心疼。


    她騙她了。


    這是她第一次騙她。


    如她們所料,輔導員找她,是為了張潞潞的事。輔導員辦公室裏坐了好幾個老師,唱1紅臉唱白臉都有,頗有三公會審的架勢。


    他們調了監控,查了ip,知道了自媒體平台上的曝光,是她在幫張潞路操縱著的。學校還是那一套,翻來覆去,苦口婆心,輪番上陣,勸她不要刪除平台上麵的曝光稿,自家事,自家人關起來解決,不要讓這件事再繼續發酵著。他們承諾事已至此,陳宏一定會得到公正嚴厲的懲罰的了,這一點她們完全可以放心了。這件事社會性質太惡劣了,再發酵下去,對誰都沒好處,聲稱刪稿降熱度也是為了保護好張潞潞。


    時懿之前問過張潞潞的想法,張潞潞咬牙表示過,她要堅持到底。事情發展到現在,已經不僅僅是為了她個人,為了懲罰一個陳宏,更是為了那許許多多曾經受害卻不敢發聲的女孩們。


    時懿對張潞潞刮目相看。她都能堅持,自己又有什麽理由堅持不了?


    她油鹽不進,三言兩語就把他們質問得啞口無言,。她表示自己尊重當事人的意見:“學校能公正快速地處理好這件事,就是對她最大的保護了。”


    老師們見她說不通,又不敢對她說狠話,怕被她拿住話柄,拿她沒辦法,隻好放她回去了。


    臨走前,有兩個院領導看她的眼神,時懿多少看懂了——你最好一直都能這麽硬氣,不要有求著學校的時候。


    時懿裝作沒看懂,麵不改色,挺直著脊背,禮貌從容地退出那間辦公室。


    她知道,事情完結前,學校不會再找她了。她有覺得疲倦和厭惡,卻沒有真的害怕。


    但求問心無愧。其餘的,她不願意多費心神。如果真的會有什麽後果,那就等發生了再說。總會有辦法解決的,路都是人走出來的。她有這樣的自信。


    可傅斯恬不一樣。她心思重,責任心強,事情發生以後,她的不安、她對自己的擔心,對把自己帶進這件事的自責、內疚,時懿都看在眼裏。


    不論她和傅斯恬說多少次,不要放在心上、這也是她自己想做的事,傅斯恬怕是都未必能真的放下這個責任。傅斯恬那咬破了的下唇,更是印證了她的擔憂。


    如果傅斯恬知道這件事,怕是直到順利畢業前,這把沒有落下的鍘刀會始終懸掛在她每一個難眠的夜裏。時懿不想她過得這樣辛苦。


    “你是不是亂想很多?”傅斯恬放下手後,時懿刮她的鼻子。


    傅斯恬靦腆地笑。


    時懿眼底浮起無奈,“你真的不是屬兔子的嗎?”


    傅斯恬從車把頭上取下帽子,給時懿戴上,“嗯?”了一聲。


    時懿調侃她:“不經嚇。”


    傅斯恬放下了心裏的大石頭,唇角也掛起了笑意,聞言佯惱地壓了壓時懿的帽簷,遮住了她的視線:“那我和你說一個恐怖故事吧。”


    時懿用安全帽帽簷輕蹭傅斯恬的額頭,玩鬧般,把帽簷蹭回了秀眉上。幾乎是貼著她的鼻尖問:“什麽?”


    “我們遲到二十分鍾了。”


    時懿的笑意霎時間從眼眸中蕩漾開來。


    “嗯,是蠻恐怖的。”


    傅斯恬眼尾還染著些紅,卻含著笑,用氣音問:“怕不怕?”


    天真柔弱,惹人憐愛。


    時懿情難自禁,湊近蹭了一下她的鼻尖,說:“不怕。”


    她退開身子,望進她的眼底,認真說:“斯恬,我在意的事很少,能讓我覺得害怕的事也很少。”


    “和你在一起以後,這樣的事更少了。 ”


    “隻要我們心是齊的,沒有什麽事是解決不了的。不要自己嚇自己、給自己太大心理壓力。”


    “不確定的事,就交給我、相信我。”


    她甚至不問可以嗎。可傅斯恬從來都愛她這樣的篤定與自信。她站到了她的身邊,卻依舊願意用仰望的姿態注視她。


    她虔誠點頭。


    時懿給她戴上安全帽:“那好了,走吧,小兔嘰。”


    傅斯恬失笑,摸了一下自己不存在的兔耳朵,梨渦清淺,彎腰開鎖,載著她去往湖對麵的教學樓。


    悶雷頻響,雨卻始終不下,直到最後一節課上課,太陽忽然撥開了雲霧,直照大地,驅散了萬裏烏雲。


    那時候,她們都以為,這場預告了一整天的雨不會下了。


    就像,她們以為這個坎會就這樣過了。


    沒想到,四十分鍾後,恰逢放學時,方若樺踩著點給時懿打來了電話,要求她晚上過去一趟。


    時懿掛斷電話,還未來得及和傅斯恬說話,樓道裏一陣喧囂,一場瓢潑大雨忽然就落了下來,吞雲卷日,席卷天地。


    把沒有帶雨傘的她們困住了。


    人生中,轉折點有時候就是來的這樣無聲無息,以至於很多年後,回過頭來想,才知道原來這就是一切崩塌的開始。


    就像倒下的第一張多米諾骨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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