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恬從時懿掌心中撿起創可貼,指尖觸到時懿的溫度,聲音發幹:“謝謝。”


    時懿收回手。


    傅斯恬低下頭,坐到路邊的石凳上,梨渦裏偷偷漾起羞和喜,“餐廳還賣創可貼嗎?你怎麽知道我鞋子磨腳了?”


    “不賣,我碰運氣找就餐的人要的。”時懿走得有點熱了,把頸後的發撩到肩前,不露痕跡地散熱。“我看你右腳的走路姿勢,猜的。”


    傅斯恬脫了鞋,褪下襪子,咬唇低道:“時懿,你好細心啊。”


    時懿欣賞她靦腆的小模樣,視線觸及她破了一大塊皮泛著血的腳後跟,否認,“也不是,分人的。”


    傅斯恬動作一頓,急促地抬頭望向時懿,眸子裏壓抑著驚喜和期待。


    時懿沒有察覺,說完後麵的話:“一般人磨腳,都會自己說的。”她在傅斯恬身邊坐下,輕緩了聲問:“你怎麽不和我說?”


    隻是這樣啊。傅斯恬失望地垂下了頭,“我不好意思說。”


    “這有什麽不好意思?”


    傅斯恬貼上創可貼,小聲道:“我怕你覺得我事多。”頓了頓,她又擔心時懿誤會自己把她當成苛刻的人,補充道:“因為踩點,肯定要多走路,我本來就應該穿好走路的鞋的。我還穿皮鞋臭美,根本就是自作自受。”


    時懿被她自己罵自己逗樂,“你為人處事,一直都這麽小心的嗎?”


    聲音裏仿佛含著笑意,傅斯恬抬頭確認,捕捉到時懿唇角稍縱即逝的弧度。她嘴角也被帶得上彎了些,大著膽子,輕聲回了一句:“不是,也分人的。”


    時懿猝不及防,愣了愣,唇角的弧度明顯了起來。喲,小兔子會咬人了?她逗她:“嗯,分人的。”


    “小心,和更小心的區別嗎?”


    傅斯恬動了動唇,想辯解,卻發現辯無可辯,抿唇沉默了。


    時懿錯開眼,目視著對麵石縫裏艱難探出頭的小草,淡淡道:“放輕鬆點。”


    她語義不明地說了這麽一句,傅斯恬拉上襪子穿好鞋,猶豫著,不知道該回什麽話好。兩人奇怪地沉默了幾秒,一陣和風拂麵而過,吹得枝葉沙沙輕響,石縫裏的小草,細嫩的莖左搖右擺,立於風中,柔弱又堅韌。


    時懿再次開口,聲音裏的清冷仿佛都被風吹散了許多,“不要想讓所有人都喜歡你。這樣會很辛苦。”


    “走吧。”她站起身作勢要走,側對傅斯恬的背影,孤清中又透著一點柔軟,讓傅斯恬控製不住幻想。


    她不會發覺的,傅斯恬終於放任自己深深地看了時懿一眼。她從喉嚨裏擠出乖巧的“嗯”,跟著站起了身。


    兩人不遠不近地並肩走著。太陽在背後烘著,她們矮矮胖胖的影子在腳邊移動著,常常分離,偶爾交疊。傅斯恬情不自禁地移動手的角度,偷偷地用影子牽了一下時懿影子裏的手。


    做賊心虛,一觸即放。


    可是,想讓你喜歡我。至少,多喜歡我一點點。傅斯恬蜷起五指,偷偷地想。


    *


    下山都是下坡路,多少比上山要省力些,花費的時間也少了許多。一點多,傅斯恬和時懿再次來到了停車場。


    傅斯恬除了走得臉有點紅外,看上去倒不是很累的樣子。時懿不動聲色地平複喘息,暗自驚訝,這小兔子看不出來,體力還挺好的。


    上了車後,時懿問她:“腳後跟磨得還厲害嗎?”


    傅斯恬搖頭:“貼了創可貼以後,不磨了。”


    時懿打著方向盤,把車駛出停車場,提醒她:“回去以後,記得放鬆肌肉,周五還要體測。”


    “噢!”傅斯恬輕呼一聲,“我差點忘了。”這周五體育課要進行立定跳遠和800米的體測。800米這項運動,不管是能跑及格還是不能跑及格,都是多數人的噩夢。


    傅斯恬小臉皺了起來,時懿猜測:“不喜歡跑步?”


    “也不是。”傅斯恬解釋:“隻是不喜歡跑得太快,跑完了容易難受。”每次跑完,都要好幾分鍾緩不過來,覺得呼吸都變疼了,喉嚨裏充滿了鐵鏽味。


    時懿深有同感,不過,“一年一次,忍一忍就過去了。”


    傅斯恬點頭。


    但沒想到的是,等真的開測了,傅斯恬穩穩地忍下來了,時懿自己反而差點忍不住了。


    周五那天大降溫,整個早上天都陰沉沉的,中午放學時還下了一陣小雨,所有同學都在熱烈地盼望著下午繼續下雨,體育老師能發通知說“下午體育課取消”。但天不遂人願,大家睡了個午覺起來,天已經徹底放晴了,連上午下過雨的痕跡都要被蒸發沒了。


    大家唉聲歎氣,認命地去上體育課了。


    傅斯恬到得早,坐在裁判台的台階上曬太陽,曬了好一會兒,時懿和簡鹿和才姍姍來遲。


    時懿少有地紮了高馬尾,穿了運動褲,整個人透著一股清純纖秀。傅斯恬注視著她由遠及近,慢慢地才看清,時懿好像有點和平時不一樣。


    她臉頰染著些不自然的紅,鼻尖和人中那裏,更是紅得厲害。


    傅斯恬心咯噔一聲。果然,下一秒她聽見簡鹿和擔憂地問:“時懿,你真的不和老師請下假,下節課再補測嗎?”


    時懿帶著鼻音的聲音傳來:“不用了,沒事的。”路過裁判台,看見傅斯恬,她微微勾唇,算是打招呼了。


    傅斯恬卻意外地叫住了她:“時懿。”


    時懿停下腳步,轉身看她。傅斯恬從裁判台上兩步跑下來,站到她跟前,輕聲問:“你是不是感冒了?”


    時懿輕輕吸鼻子,反問:“這麽明顯嗎?”


    鼻子紅紅的,配合著她反問的鼻音,其實有點可愛。但傅斯恬完全沒心思欣賞,隻點了點頭,擔心道:“跑步沒問題嗎?”


    簡鹿和見縫插針:“我也擔心她這個問題,她早上還發燒呢,中午才退下來的。”


    傅斯恬皺眉,張口想勸,上課鈴響了,體育老師在不遠處吹口哨集合了。


    時懿不在意道:“走吧,我們也過去吧。跑兩圈,幾分鍾的事。”


    簡鹿和拿她沒辦法,傅斯恬更沒有立場,隻能把兩隻眼睛和一整顆心都係在時懿身上了。


    立定跳遠過後,休息十五分鍾就開始八百米測試了。八百米測試按照自願順序,九人一組,分為四組,跑進4分32秒算做及格,不及格的下周有一次補測機會,補測如果也不及格,那就要等大四的時候清考了。


    體育老師喊:“來,第一組。”


    傅斯恬站在跑道旁觀望,看著時懿和簡鹿和站到了跑道上。張清雨躍躍欲試,邀請傅斯恬:“我們也去吧?”


    傅斯恬搖了搖頭:“我再休息會兒吧?你先去。”


    張清雨猶豫:“那我等你一起吧。”


    九個人集齊了,體育老師一吹口哨,大家就爭先恐後地從起點處出發,邊跑邊慢慢往內道移動。


    選擇第一組跑的人,都是跑步不算差的人,本身節奏就比較快了,領頭的女生,還是一個明年準備參加大運會的女生,明顯把整組的節奏帶得更快了。很快隊伍就變成了稀疏的長隊,傅斯恬的視線,始終鎖定在時懿的身上。


    時懿一直緊緊地跟在簡鹿和的身後,兩人分別排在第三和第四。


    第一的人結束第一圈了,不久後,第二第三第四也都路過了起點。時懿微張著嘴,臉色煞白。


    “這一組跑得都好快啊。”張清雨感慨。


    傅斯恬呼吸發滯,顧不上理會張清雨,快步跑向跑道對麵大家放東西的地方,從包裏拿出了紙巾和水,抱著跑回去,橫跨足球場,跑到了跑道的後半程。她盯著時懿跑過彎道,麵朝著她跑來。


    時懿看上去不太好,腳下的步子越來越慢,和簡鹿和的距離越拉越大了,到最後半圈時大家都在提速衝刺,她卻完全跟不上去了。


    隻有幾十米了,不能前功盡棄。時懿咬著牙,忍著胸悶到要炸開的感覺,機械地動作自己的雙腳。她發現自己真的低估了這場感冒。


    感覺再多跑一秒就要死了。終於,體育老師喊了聲“五”,她可以停下來了。頭暈目眩,雙腿發軟,胃內翻江倒海,時懿捂著胸口就要站不住了。


    簡鹿和也才剛剛停下沒幾秒,整個人半死不活的,支著兩條不聽話的大腿緩慢移動:“你……別……”她自己也氣喘如牛。


    早有做完引體向上的男生伺機已久,占據終點處能站的最佳位置,兩步跑到時懿身旁,關心問:“時懿,你還好嗎?”


    是之前在辦公室例會上見過的宣傳部部長。時懿強忍難受,直起腰擺了擺手,示意他沒事。


    男生開了瓶水遞給她,時懿不接,還是不說話,隻擺手。


    不想說話,好想吐。


    男生還想說什麽,“我扶你走走吧。”一道柔軟的聲音插入。


    傅斯恬一手扶住時懿的手臂,一手繞過時懿的背,半抱著她,給她支撐:“很難受嗎?不能馬上喝水,也不能馬上蹲下的。”聲音也有點喘。


    終於。時懿鬆了口氣,放鬆了背,安心地把自己交給傅斯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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